等她再睁眼,人已经躺在了冰湖中心的一个小岛,浑身湿漉漉的,漆黑的夜幕被她先前放火烧山的滔天火光映得微红。
那一袭白衣如冰山般的俊美男人,正坐在不远处的青石上,火光里的侧脸冷冽清挺,如寒玉雕琢。
因为喝了太多水,她原本平坦的小肚子鼓起一个西瓜般的弧度,强悍的体质自动帮她排除多余的水分。
每隔几秒,她嘴里就“biu”的一声,激射出一股水流。
男人没有看她,半边侧脸被跳动的篝火镀上一层浅金的微光。
他生得俊美而苍白,或许是被冻得太久,带着挥之不去沁入骨髓的寒意,长睫微垂,在眼睑处投下浓密的影子。
他时不时用拳抵着唇咳嗽几声,背影在风中显得略微单薄。
苏厌:“biu~”
因为她醒了,故意歪了头,那股水就非常自然且无耻地射到了男人脸上。
男人瞥了她一眼,女孩眼睛湿漉漉的,奶猫似的,明亮又大胆,丝毫没有干坏事的心虚:“嗳,小鲛人。”
“鲛人?”
苏厌问:“你不是么?”
生活在水底的生物,冰封却不死,脆弱又漂亮,传说眼泪能治愈百病。
苏厌抬了抬下巴:“快哭。”
男人声音冷淡:“什么?”
苏厌道:“我原本是要杀你的,但现在改了主意,决定收养你,换而言之就是你欠我一条命……快哭。”
男人淡声道:“我刚刚救了你。”
苏厌:“所以你欠我一条命。”
她的逻辑惊世骇俗,语气还活见鬼的正义,如同见义勇为的大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掷地有声地留下一句“这是我该做的”。
篝火哔哔啵啵地响。
两人对视,一个静影沉璧如极北冰原尘封多年的冰川,一个张牙舞爪像受了伤看谁不爽都想挠一爪子的小野猫。
男人沉默了很久,道:“不可。”
“我可以帮你呀,”苏厌笑吟吟地坐起来,捏了捏手指,嘎嘣脆响,“把你打哭。”
“……”
苏厌往他方向迈了一步,却没料到左腿吃不上力,刚迈步,就头朝下“噗通”摔了下去。
溅起一大片沙子。
男人在她头顶淡声道:“以你左腿受伤的程度,再不静养,就保不住了。”
苏厌闷道:“我以为只是腿断了而已!”
都怪那狗屁长老,拼死抵抗,中了豪猪刺还祭出一个不知什么剑法,一剑击穿了她的膝盖。
难怪这么疼。
男人微微蹙眉:“而已?”
“断腿断手不是很正常吗,毕竟我又没爹又没娘,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好不容易千里迢迢跑来寻仇,怎么可能会怕疼?”
苏厌声音委屈巴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
“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我趴到什么时候,还不拉我起来?”
男人犹豫了一下,弯腰向她伸出手。
苏厌抬眼,看到他手掌生得很漂亮,手掌薄而宽大,苍白颀长的手指向她微微展开。
苏厌突然笑了,女孩骤然绽放的笑意漂亮又狡黠,像只得逞的小狐狸。
男人刚想收手,却因为冰封多年,动作迟缓,“手心“啪”的一声被女孩紧紧握住。
一条细细的红绳从她腕间窜出,一头连在她手上,另一头牢牢地绕在他的腕骨之上。
苏厌得意极了:“哈!被我抓住了吧!”
她也知道自己的腿伤不大好,但这个湖中岛原本就空无一人,她暂时既无法越过冰湖,也无法越过冰湖外诡异的黑影,又不能走路,万一男人跑了,跑出她能威胁的范围,岂不是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苏厌伸出纤细的手腕晃了晃:“这叫玲珑结,一旦结上,三日之内你都无法离开红绳的范围。”
除非她杀了他,或是他杀了她。
不过,脆弱的小鲛人绝不可能杀的了她。
男人顿了顿,手掌包住她的手,还是将她拉了起来,冷淡道:“你腿伤未愈,本来我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苏厌笑眯眯道:“你尽可以说好话哄我,不过,三日之内就算是我自己也解不开玲珑结。”
“现在,你是我的小奴隶了。”
男人摇了摇头,抵唇咳了两声。
苏厌靠在青石上,抱着受伤的左腿,蜷缩起来,用小巧的袖刀割开湿透的裙摆。
之前被鸿昀长老刺伤后,为了省事,她直接用布条将膝盖蛮横地扎了起来,好支撑她继续行走。
然而此时受伤的膝盖和紧扎的布料黏在一起,被血浸透。
她歪着头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一点点把腐烂的皮肉剜掉,甚至隐约可见森然白骨。
“说话呀。”苏厌一边处理伤口,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你是哑巴吗?”
男人低眸看着她。
女孩语气活见鬼的轻巧,好像不知道疼。
然而,怎么可能不疼……本来已经干涸的伤口被刀尖连皮带肉地挑开,刀尖刮过骨缝发出让人牙酸的声响,血顺着她原本白皙姣好的小腿流淌。
她下刀又稳又狠,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腿,但额上已经覆了一层微微的薄汗,声音几不可闻地颤抖,夹杂着疼得吸气的气声。
如果有人说话,是不是可以分散一点注意力?
男人开口道:“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哪句?”苏厌咬着嘴唇,“等我处理完伤口,就该你哭了,不想被我打就快酝酿感情。”
“我不会。”
“不会哭?”
“嗯。”
苏厌极快地瞥了他一眼,眼里闪过一丝极明显的杀意。
但那杀意又极快地消失了,她转过头自言自语道:“原来是个残疾的鲛人,难怪被冻起来了。不过好歹长了脚,还是有用的。
“你……”
男人话没说完,苏厌就低头舔了一下伤口。
她舌尖软软的,像是小猫的舌头,极快地掠过嶙峋的伤口,卷入口腔中。
女孩纤瘦的身子明显疼得颤了一下,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的唇上沾了鲜红的血,对比鲜明,靡丽得近乎刺目。
她低头还要舔,男人的手突然伸过来,强硬地拦住了她,骨节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
苏厌眯起眼,舔了舔唇上的血:“干什么?”
男人嗓音微怒:“你在干什么。”
“止血啊。”苏厌眼尾微红,睫毛上挂着细碎的生理泪水,声音却无所谓似的,“你要帮我舔?也行。”
男人松开手,起身道:“等着。”
他刚走出三步,突然像是被刺痛似的,抬起左腕,看到上面紧紧系着的大红玲珑结。
他回头,苏厌抬起纤细的手腕,两人中间拉出一条笔直的红线。
他只好走了回来:“我记得这岛上有可以止血的苍蓟草。”
苏厌向他伸出双手。
他俯身将苏厌抱起来,沉声道:“我不欠你的。”
苏厌笑眯眯地缩在他怀里:“不不不,你欠我一条命呢。”
虽然鲛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物种,但男人或许是因为不会哭,反而生得极为高挑,看起来单薄的白袍下覆着薄薄一层肌肉,而且力气比看起来要大,至少抱一个她轻描淡写,面不改色。
因为要腾出一只手去翻找药草,他甚至只用一只手抱着她,居然也很稳当。
只是他还是咳得厉害,每次都要把头偏向她的另一边,咳很久才能缓过来。
离得近了,苏厌甚至能看清他眼尾的一枚暗红的小痣。
苏厌插嘴道:“你要是懂医术,不如给自己也找两根药草。”
男人拔出一根青碧色的苍蓟,单手拈去叶片,将根茎从指缝里攥出草汁来,滴在她的膝盖上:“我的伤药草治不好。”
“哦。”
“不必担心。”
苏厌靠在他胸前,耳朵动了动:“那倒没有,只是你咳起来有点吵。”
“……”
男人将掌心揉碎的草糊“啪”的一声拍在她的膝盖上。
嘶……
还是个有脾气的。
苏厌打了个哆嗦,腕间翻出袖刀,抵在他心口,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坏消息,现在我后悔留下你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不是鲛人哦,男主是纯种人类~
女主是纯种小坏蛋,很坏很坏的那种=w=
第3章 吃药
刀尖抵在男人胸膛的位置,闪着寒光。
女孩歪头看着他,然而男人却没有多余的神情,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抱着她的手都没有丝毫颤抖。
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侬长的睫毛,看着她。
他眼型生得冷淡而有压迫感,抬眼时眼睫在眼睑处投下浓密的阴影,目光漆黑冰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苏厌兴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在等她动手。
为什么?
脑子被冻太久了想不开于是找死?
“你不怕?”苏厌用刀尖戳他胸膛,一下一下,像是啄木鸟。
“你不杀了?”男人眼里无波无澜。
“嘴这么硬怎么行?乖一点我会喜欢你的。”苏厌转了个漂亮的刀花,收刀一笑,“现在你欠我两条命了。”
杀了他还得自己走路,她才不干。
因为禁地无人踏足,湖心岛上生长着无数高大茂密的藤蔓,潮湿闷热的空气在林中发酵。
或许是因为冻得太久,即便是在酷暑夏夜,男人身上依旧是冰凉的,像是冰雕玉砌的身子。
倒是苏厌早已适应了深渊底部的苦寒,受不了炎热,靠在他身上没话找话。
“小鲛人,是谁把你抓到凌霄宗的?”
“你告诉我,我可以顺带帮你报仇。”
“凌霄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很恨他们吧。”
“你为什么身上这么冷?不过鲛人生活在水里,确实应该和鱼一样冷。你不会做表情吗?你笑一个我看看。”
苏厌涂着丹蔻的纤细食指戳在男人冷玉雕琢般的脸上,一戳再戳,像是试图戳出个窝。
男人漆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道:“安静一点。”
苏厌眉尾一挑:“你在教我做事?”
猛地地动山摇,无数粗壮的藤蔓如游蛇般,从男人身后突刺而起,在空中结成巨网,分别向两人席卷而来!
男人淡淡道:“这里有棵成精了的苍蓟。”
苏厌两手翻出袖刀,怒道:“不能早说?”
男人道:“你话太多。”
“?”
“没能插上。”
要是寻常状态的苏厌,分分钟就把这只苍蓟精给绞杀了,可惜她的腿不能用,只能在男人怀里,刷刷几刀割断了捆住男人的藤蔓,抬头道:“跑啊!愣着干什么!!!”
“在跑。”男人语气见鬼的镇定,速度该千杀的缓慢。
“你哪里在跑啊?!你到底是鲛人还是乌龟啊?!!”
“今年是哪一年?”
“我怎么知道?这又有什么关系?”
苏厌指尖刀光如瀑,可恨那藤蔓斩也斩不完,反而越来越多地缠上男人的身子,“对了,正邪大战过去了三百年。”
“那我被冰封了十年。”男人淡淡道,“而且,你没有用正常的仪式唤醒我,我体内九成九的经脉还在冰封状态。”
“所以?!”
“只能跑这么快。”
男人淡淡道,抬起手臂,挡住了一根差点缠上她伤腿的藤蔓。
苏厌暗骂了一声,袖刀在指尖一翻,割断了他手臂上的藤蔓,顺便掰过他的脸:“看到那个小土坡了吗?”
“嗯。”
“你朝着那跑,跑到最高点,把我扔进藤蔓最密集的地方。”
“不可。”
“为什么?!!为什么又不可以?!因为冻肉不能爬山吗?!”苏厌抓狂道。
“因为危险。”
“那一点都不危险!”
男人平静道:“危险的是你。”
苏厌瞬间噎住了,这句话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期,甚至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以至于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因为担心别人的危险甘愿将自己陷入困境,这种人在无间深渊早就死绝了。
苏厌声音像淬了火似的冷:“我有没有危险,我比你更清楚,你不按我说的做,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大不了我废一条腿,也好过死在杂草手里。”
男人已经站在全湖心岛的最高点了,四面冰湖环绕,岛上蜂拥而起的藤蔓浪潮推搡至数丈高度,像是密集涌动的高墙,和漆黑的夜幕融为一体,眼看就要扑击而下,将两人一举吞没。
“就是现在。”苏厌的眼睛和刀锋一样明亮,笔直地看进男人的眼眸,“我是为了救我自己。”
男人在最后一刻,托住她的两肋,将她掷向藤蔓海潮的最深处。
苏厌身姿出奇得轻盈,大红的裙摆在夜风里如飞鸟振翅。
她在空中翻身,坠入翻涌的藤蔓,像是被滔天巨浪吞没的飞鸟。
然而下一刻,巨浪停滞了,所有的藤蔓都瞬间静止在空中。
再然后,巨浪在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