肌肤相贴,她每一寸皮肤都是让人心颤的柔软。
男人闭上眼,又一次睁开,素来波澜不惊的冰冷眼眸,是三百年没出现过的惊愕和慌乱。
记忆像是破闸的洪水一样涌进脑海,一桩桩一件件,幕幕从眼前纷乱刮过,是昏暗的夜色,是动情的低喘,是难抑的欲望,是女孩凶巴巴的却也泫然欲泣的湿润眼眸。
风停渊平复了片刻,无处着手地,僵硬地将沉睡的女孩抱起来,在她身上施了个清洁术,又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干燥柔软的被褥上,抓起白袍想遮住她的身体。
他的手却顿住了。
女孩身上到处都是淤青。
纤瘦白皙的手腕上,膝盖上,足踝上,他修长的指节拢着她的手腕,痕迹清晰地比对出他的指印。
小魔女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坚韧得要命,高深的修为下能徒手掰断钢铁,就算她一头撞上柱子,八成也是柱子折断,而不是她受伤。
在她身上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可想而知他动情时用了多大的力气。
男人极轻极慢地将女孩的手腕放进袍下,闭上眼。
漆黑的长睫微微颤动,眸光里埋着难掩的痛楚。
……风停渊,你都做了什么啊。
你明知道……你本该……为什么会……又怎么能……
她根本不懂双修的意义,甚至不知道自己给出了什么,她去而复返是出于单纯的担忧和在乎,她推拒过,挣扎过,发狠地咬他。
——是他强迫她。
喉结狠狠滚了一遭。
风停渊掠出洞外,穿着单薄的白袍在寒风中久久站立,直到周身上下都冷透。
一望无垠的雪原上反射着隐隐约约的金光,那是守神山山顶三派宗主带着各宗圣物唤醒清虚仙君的阵法,此时阵法上苏厌读不懂的文字正在缓缓倒数,余下的时间不过一天有余。
无情的时间步步紧逼,带着恶意的命运让人无处喘息。
……他们在人间盛夏相识,在盛大的风雪中走到穷途末路。
然而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本该没有任何痛苦地杀了他,实现她的心愿,完成本该有的复仇。
她的人生因为他有了个黑暗冰冷的开始,他欠她一个盛大而灿烂的结局。
风停渊垂着眸,眸光渐渐变得冰冷。
他迈步走进风雪中,一路走出很远。
延绵的脚印逐渐被风雪掩埋,直到即便是回头,也看不清漫天风雪中的洞窟。
他手心里握着传音石,沉默良久,明知她听不见,还是哑声唤道:“苏厌。”
她的名字衔在唇齿间,都无端带着缱绻的意味。
传音石里传来的声音,是模糊不清的,又低又轻的呢喃,是女孩清醒时不会有的,哼哼唧唧的哭腔:“不要……风停渊……”
风停渊三个字轻得像是化在了风里。
男人却有些失控地纵身御剑,风一样快速,掠回洞口。
苏厌其实压根就没醒,她不知道又在做什么梦,梦里不太舒服的样子,滚着滚着,盖着身子的白袍也蹬歪了半边,额发黏糊糊地搭在额头上。
风停渊静静地站在洞口,攥着剑柄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最后无声地缓缓走近,蹲下身去将她身上的白袍重新拢好,垂眸默了很久。
最后轻轻地,拨开她湿漉漉的额发,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吻里无限歉疚,却也无限温柔。
*
苏厌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浑身酸痛,像是被人按在地上狠狠揍了。
地上原本的一地狼藉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
她掀开白袍,腾得坐起,逐渐想起发生了什么,抓起旁边叠好的衣物飞快穿上,脸上带着愠怒的薄红,扭头寻找风停渊。
风停渊背对着她,安静地在洞窟内的巨石上盘腿打坐,雪原的冷光映照着的背影孤寂冷漠,像是形销骨立的冰川。
苏厌喊道:“风停渊!”
嗓音还是有点哑哑的,甚至有点委屈。
风停渊没有回头。
苏厌生气了,赤着脚,蹬蹬蹬冲过去,没好气地推了他一下:“风停渊!!你聋啦?!”
风停渊纹丝不动,须臾,缓缓睁开眼,看向她。
漆黑的,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像是刀子,苏厌仿佛被刺中了,短暂地愣了一下,然后勃然大怒:“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我还没对你发火,你还对我有意见了?!”
风停渊冷道:“我为什么不该有意见。”
苏厌噎住,又气道:“对对对,是我给你吃错药了,但你现在不是好了吗?!”
她伸手去抓风停渊的头发:“你自己看!”
双修是真养人。
那合欢宗女修说的不错,阴阳相合,百病皆消,更何况还是和苏厌这样修为高到逆天的人。
他近乎有一半的发丝,都褪去了银白,变得乌黑,从苏厌的指缝里渗下。
风停渊淡然道:“那又如何。”
苏厌道:“什么意思?”
风停渊:“我不情愿。”
苏厌彻底哑了,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风停渊。
女孩澄澈的眼里倒映着他冷俊无情的侧脸。
苏厌大声道:“你不情愿?你不情愿难道是我逼你的?!是不是你抓着我的后颈不让我走!是不是你狠狠进来一次又一次!是不是你使劲攥着我的尾巴把我拽回来!是不是你逼我坐在你的腿上!风停渊!你看着我!!”
女孩在深渊长大,没什么多余的羞耻心,火气上来更是口无遮拦,不管不顾。
她缓了口气,一转眼,看见男人薄玉般的耳廓缓缓变红。
他本来肤色就带着病气的苍白,这一红,就红得格外明显。
苏厌蹙眉道:“你说话啊?”
他开口,却依旧冷淡得像冰一样:“你知道药是什么功效。”
“你意思说我是故意的?”苏厌真的气急了,眼眶都气红了,几步上前抓着他的手腕,“你能听到我的心声,我怎么骗你?!再说,你是有多小气?!双修而已,你又没少块肉,何必在这里斤斤计较!你是这样的人吗?”
风停渊道:“我是。”
苏厌哑然。
风停渊缓缓道:“你骗我去伞下,想要亲我,现在又借下药,与我双修。几次三番,得寸进尺,任性妄为,屡教不改。”
苏厌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来气了。
她后退了半步,低声道:“风停渊,你看着我说话。”
她喊了他很多次了,真的太多了。
男人却并不看她,仿佛已经厌恶她到如此程度了。
那一瞬间,他仿佛离她那么遥远,远得就好像她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
风停渊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如冰如霜,嗓音沉冷:“我能听见你的心声,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我并不喜欢你。双修是只有相爱之人才能做的事。”
尾音在洞窟里回荡,像是冰冷的鞭子,一次又一次抽在她脸上,抽得鲜血淋漓。
苏厌在喉咙里尝到一丝腥甜。
“好,好,好,我强迫你,我故意的。”
她咬牙切齿,每个字说出口,心脏都疼得发抖,她胡乱捡起地上的碎石砸他,疯了一样吼道,“滚!滚得越远越好!!”
作者有话说:
明早十一点加更。
第50章 掉马【二合一】
风停渊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厌从未见他身形这么快, 就好像她这个人,这个洞窟, 都让他无法忍受一样。
山洞外又开始刮起狂暴的风雪, 苏厌一个人坐在洞窟里,先是乱发了一通脾气,差点把洞窟打塌, 把风停渊翻来覆去地骂,后来意识到打塌了她也无处可去, 就闷闷地坐在乱石堆上。
冰冷的飞雪间或刮过她脸上, 冷得刺骨。
明明耐心地教她练剑识字,明明会撑着病弱的身体带她去看烟花, 明明看着她的眼里会带着浅淡的笑意,明明一路从元都追到极北。
他追过来是做什么的?
她冲过风雪见到他的那一刻, 满心满肺满溢出来的惊愕,心疼, 和感动。
然而,他只为了和她说一句,我不喜欢你。
苏厌浑身都开始发起抖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好像前一刻, 他在她眼前还是真实的, 近在咫尺的,温热的,她伸出手能触到他低垂的睫毛。
下一刻, 他抬眼漠然地看着她, 沉冷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进她心脏。
她本以为风停渊还会回来, 毕竟他体寒怕冷, 外面目力所及根本连个避风的地方也没有。
她已经准备好, 等他回来,该怎么一句句把他的话驳回去,该怎么反击,怎么羞辱他。
可他竟然没有回来。
……宁可忍受他最讨厌的寒冷,也不肯和她共处一室。
那迷乱缠绵的夜晚,交错汹涌的痛楚和欢愉让她喘不过气,可男人偶尔会停下,给她喘息的时间,俯身下来,捧着她的腰,拂去她眼尾的湿痕。
他身体每一寸肌肉都是绷紧的,背脊像是拉满的弓弦,像是一场艰难地抵抗。
他注视着她,眸光低垂,隐忍地望进她的眼睛。
她心软了,以为自己看见了爱意。
她身不由己地迎上去,亲吻他的嘴唇,承受又一轮狂风骤雨般的掠夺。
都是错觉,都是假的。
他觉得是被强迫,是她故意为之。
她的确是恶人,她的确蛮不讲理,可她也没有低贱到给他下药来和他欢好!
她气得再也无法忍受,冲出洞窟,像只发怒的小兽急速横冲乱撞掠了一圈,却找不到风停渊的身影。
暴雪中,她无处发泄的怒气炸开,对着虚空吼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从前没有,现在不会,以后绝无可能!有本事你死在外面!你死了我放烟花庆祝!”
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转眼就是第三日。
苏厌气得晕头转向,但还没忘记要杀清虚仙君。
她拖着疲倦酸软的身体赶到守神山山巅的时候,唤醒阵法已经进行到尾声。
连续支撑了三日的三人也显出疲态,平静的湖面微微震荡,然后愈发剧烈,直到一尊如水晶般通透的冰棺破水而出,跃入湛蓝的空中。
然而冰棺里却是空的!
苏厌心里狠狠一坠。
覆盖整个山巅的金色阵法骤然泯灭,三人齐刷刷后退一步,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神色。
凌霄宗扶山掌门拔剑虚指,冰棺棺口敞开,里面空无一物。
“清虚仙君不在此,难怪渡厄会失窃。”扶山掌门意有所指,“没有百草堂的三清散,就算唤醒清虚仙君,他也处于法力被封的状态,又有何用?”
百草堂堂主公西仁怒而震声:“知道清虚仙君在此养伤的,不过在场二位而已,何必在此惺惺作态!”
扶山掌门道:“除了天机阁,谁人能启动冰封阵法?”
天机阁阁主谢景怀靠在轮椅上,虚弱冷笑:“好,那倒我要问,没有扶山掌门这样深厚的法力,我如何能支撑冰封阵法运转整整三日?”
苏厌耳里听着他们互相推诿,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把他们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一桩桩一件件没好事!她今天杀不掉清虚仙君,她就把这群草包杀了祭天!
她正要跃出,突然蹙眉,嗅到风里一股可疑的魔气。
来自异界的魔气。
在场三位修为也是九州巅峰,只高不低,一同变了脸色。
扶山掌门将谢景怀推到冰棺前,谢景怀两手掐诀结阵,那股暗红色的魔气从冰棺中显现出来,明晰如线,一直延伸到遥远冰封的天际。
三人脸色大变:“……是魔族人。”
苏厌比他们反应更快,撑起红伞招鬼,顺着魔气向远处急速掠去。
扶山掌门脚步一顿,丢下一句:“你们先去。”
转身从山巅跃下。
他顺着气息御剑很远,飞到白衣男人身后,下剑作揖,低声唤道:“师父,您怎么在这?”
风停渊拎着渡厄,缓缓转身,面容冰霜般冷峻,肩头的积雪轻轻掉落,嗓音冰冷:“顾子儒,我为什么不该在这?”
扶山掌门小小地打了个寒战。
两百多岁的人了,长辈父母亲朋都死绝,尊贵如谢景怀和公西仁也得喊他一声扶山掌门,普天之下能对他直呼其名的,也就眼前这一个了。
他素日天衣无缝的优雅姿态露出一丝破绽,是不管长到多大,孩子做错事见到长辈都会有的窘迫和心怯。
扶山掌门不敢抬头:“师父,我近十年都在闭关修炼,不知您所指何事?”
风停渊冷淡道:“鸿昀圈养罪人制造半妖内丹,天璇走火入魔滥杀剑宗弟子,你选长老的眼光十分独到。”
扶山掌门声音越来越低:“我在闭关……”
“闭关十年,修为寸步未进,还是化境巅峰,没有丝毫长进,到底是闭关修炼,还是闭关睡觉,甩手掌门当得快活,不想当就别当。”
扶山掌门被骂出内伤。
和世人野史杜撰中温润如玉又慈悲为怀的清虚仙君不同,他本人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耐心和好脾性,很多时候不争只是因为不在乎,薄怒时说话还十分伤人。
他一次又一次挺身而出,守在人间最后一道防线上,只是骨子里对弱小的善良和悲悯。
当年扶山掌门曾有幸被他指点,也是因为被人欺负蹲在地上哭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怜。
现在两百多年过去,人也大了,天下第一剑宗的掌门也当上了,远远够不上弱小二字,自然也得不到仙君的垂怜了,反而被骂得抬不起头。
而且……师父今天看起来,心情格外不好,甚至可以算得上,三百年里前所未有的差。
扶山掌门暗自腹诽,把头埋得更低了。
风停渊又道:“利用我镇压妖尸群,偷渡厄于炼器堂镇压凶剑,事情败露不肯承认,明知我不在守神山还要强启冰封大阵,你这一番自导自演是想糊弄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