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阵用的,竟是修士血淋淋的活灵!
谢寄云笑道:“再见。”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惊慌失措的女孩,而是小魔女抬眸,素白的脸上猩红的血迹,笑意明眸皓齿,漂亮到可恨。
苏厌:“现在说再见,是不是太早?”
谢寄云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往前拖拽,惊愕地看向自己的手腕。
他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连着苏厌的手腕,红绳中坠着玲珑结。
苏厌笑中带着狠意,顺着手腕猛地一拽,将谢寄云拽到身前,掐住他的喉咙掼在地上:“三日内无法可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给我准备了什么阵法,让我们一起享用怎么样?”
剥皮抽筋般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涌入,活灵的惨叫声如刀割般刺入人的恶魔,苏厌的视野变得模糊,耳朵里流出滚烫的血。
然而谢寄云却比她反噬更重!她有多痛,谢寄云就会比她更痛!他不是想要她的天赋么?!有本事把两人的天赋一起抽出来!!!
她一直在想该如何杀死谢寄云。她不擅长破阵解阵,而谢寄云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回来杀他,一定会做好充足的准备。
天下没有能破所有阵法的通解。
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
那就是把谢寄云和她自己狠狠捆在一起。
不是要害她吗?!不是要暗算她?!不是要抽出她的灵骨吗?!有本事和她经受同样的苦,同样的痛,有本事比她还能忍!
她在无间深渊暗无天日的训练,一次又一次杀死过无穷多的妖魔鬼怪,在生死线上拼命厮杀,亲手杀死过对她好对她笑的叔叔伯伯。
她是可以对满身的伤痛熟视无睹,永远会站着活下去的赢家。
她是从出生起,就迎着无边的恐惧,立志要杀死清虚仙君的恶人。
她也是那个四岁就能从沼泽地里,伸出一只手狠狠扼住秃鹫咽喉的疯子!
谢寄云在剧痛中睁开眼,看到女孩眼睛在流血,鼻子在流血,耳朵在流血,唇角也在流血,浑身都是血。
可她举着长刀,仿佛不知痛楚般一次又一次地砍下,刀尖击打在暗红的鳞片上炸出血光,而她还在笑!
那一幕本该是狰狞恐怖的,四处惨叫阴嚎,血光泼洒,可又带着酣畅淋漓的痛快,她张扬又凶狠的神情,明亮夺目的双瞳,周身血光浸染璀璨,飞舞的长发下面容是摄人心魄的绝美。
谢寄云自下而上,看着压在他身上的女孩,眼里如火般的狂热。
他伸出龙爪攥住眼上近在咫尺的漆黑刀尖,苏厌双手握刀,用尽全身的力气下压,龙爪寸寸收紧,血丝在狂风中翻飞。
两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在拉扯中止不住地颤抖,而刀尖在一点点下压,直到在谢寄云眉心燃烧的魔纹处刺破出血。
谢寄云深深望进她的眼睛,嗓音喑哑:“我一直试图剥离你的灵骨,留下你,囚禁你,让你只能爱我,恨我,被我所有。”
“……我错了,那是对你的亵渎。”谢寄云道。
随着他的话语,三生夺魂阵的金光缓缓熄灭,预示着他放弃了剥离她的灵骨。
是做不到的挫败,也是另一种勃然的宣战,漆黑的夜风里弥散刺骨的恨意。
她从来不是什么没用的妹妹。
她或许不是出色的领袖,不是深谋远虑的权谋家,甚至没有野心勃勃。
但她人生的前十余年,都被安上了唯一的意义,她经受的所有磨炼,忍受的所有痛楚,都是为了杀死天下至强的人。
为了这唯一的意义,她被反复淬炼,反复打磨,直至成为所向披靡,出鞘即能斩断九州的刀。
她只会杀人,生来只做一件事情,而当一件事做到极致,便会如极致璀璨的光芒让人无法直视。
她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刺客。
她不能率领千军万马,但她却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人首级。
他或许可以剥离她的灵骨,或许可以废掉她的修为,或许可以占据天下,将她幽禁。
但只要她想,只要她还活着,没有她杀不死的人。
——她是危险的。
时至今日,他才肯承认,她是危险的,甚至比他更危险。
夭矫的巨龙冲天而起,攥住女孩的身躯,狠狠砸向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
“我可以不要你的天赋。”
“——但我要你死。”
*
受玲珑结的束缚,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能超过三步,相较于两人的修为,千里一瞬的速度,无异于是贴身肉搏,刀刀致命。
魔龙庞大的龙爪紧紧攥着女孩瘦弱的身躯,冲上街道,接二连三地撞毁墙壁,所到之处燃起熊熊大火,在地面上留下如流星陨落般巨大的沟壑。
周围的人惊叫着四处逃窜,是四处躲藏的百姓,是占领元都的魔族人,是苟延残喘的修士,然而在苏厌和谢寄云的打斗面前,他们像是会被随手抹去的飞灰,哪怕被波及,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碾成肉泥。
没有人能参与他们之间的战斗。
没人能在苏厌的刀下撑过一招,而不能免疫谢寄云天赋剥夺的人前来只是送死。
重伤下女孩在本能地急速龙化,可是她却倔强地不肯,手足变成龙爪的同时,躯干和头部却仍然是女孩柔弱无害的模样。
谢寄云化龙就是想速战速决,可她支撑本体的时间比谢寄云短,当她法力耗尽的时候就是她的死期,相比之下用人形还有一线生机。
如此近的距离下,长刀已经不适用了,她指尖挥舞成网的漆黑双刀,让她如生长着荆棘的玫瑰似的扎手,紧紧束缚的龙爪外表像是铁钳般不可撼动,内里每根指骨都被切得断裂!
但仍是苏厌要伤得更重。
她体型和魔龙相比太小,只是一只手根骨尽断,对谢寄云来说无伤大雅,而她最后一次被攥着冲破长街,成百上千的墙壁和楼宇在她脊骨上粉碎,都拦不住她飞出去的身形。
她跌落在地上的时候,俯身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血。
魔龙如山般立在她身前,粗重地喘息,须臾,像是脱水般缓缓收缩,变成人形。
焦黑的废墟上燃着无尽大火,谢寄云赤脚踩过碎砖断墙,长发披散,墨绿色的长袍松松垮垮拢住身体,露出紧实流畅的胸膛,火光在他的锁骨和脖颈上跳动。
谢寄云低头看着她,伸手掐住她的脖颈,将女孩提到了半空,带着笑意赞赏道:“你的身体,比我想象中还要坚韧啊。”
女孩血管在他指尖微弱而坚韧的跳动,每次喘息,嘴角都溢出血来:“而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软弱。”
谢寄云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他歪头道:“为什么急着回来杀我呢,你应该跑得远远的,让我找不到你才对。”
他在明,她在暗,她本已经逃脱,就该暗中蛰伏,等十年,百年,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一招制敌。
而不是着急忙慌地跑来,什么都没准备好,带着尚未恢复的神魂,堵上虚无缥缈的希望,和他决一死战。
苏厌缓缓抬起沾血的眼睫:“你杀死了我的朋友。”
谢寄云想了很久,才想起那个废物懦弱的小鹿半妖:“就为了她?她对你很重要?”
“不重要。”苏厌眼里有火在燃烧,“但是,没有人能夺走我的东西!”
一道漆黑的刀光自下而上地挥出,谢寄云退后一步,刀光擦着他的脸冲天而起,斩断了他的右臂!
谢寄云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在笑:“好!你居然还不死心!”
苏厌踉踉跄跄落地,她把刀藏在身后,无数次的对撞,紧贴着身体的杀招,竟然没有一个真的命中她的要害。
她手里看似凌乱的刀光,每一刀都精准地保护了自己胸膛和脖颈,顺带切开他坚不可摧的龙鳞。
谢寄云宛如发怒的巨龙咆哮,这一次伸手刺穿了她的腹部,他覆盖着龙鳞的左手堪比世间最锋利的刀,从苏厌柔软的腹部穿进,从她身后穿出。
苏厌细白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她赤|裸的足尖踩不到地,如同被荆棘贯穿的鸟儿挂在他的手臂上,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像是虚弱地依靠,温热的血泼洒在他身上。
谢寄云声音很低,像是含着痛楚:“每次我想和你说说话,你都一定要来打断我。”
苏厌在他怀里笑出了声,她扬起小脸,火光里笑容明媚又天真:“我在等你法力耗尽,变成人形的这一刻。你不杀我,是在等什么?”
谢寄云脸色微变,左手抽出,这次想捏碎她的心脏。
然而苏厌抬手按住了他的眼睛,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她指尖涌出,谢寄云两手一空,整个人坠入永无止境的虚无。
一口雕刻着众生皆苦繁复纹路的大鼎将他吞噬。
他大笑地拽住手腕上的玲珑结:“你想暗算我,自己也跑不掉!”
苏厌的声音像风一样幽远。
她说:“谢寄云,让我看看,你最怕的东西是什么。”
第71章 软弱【二合一】
八苦鼎。
无穷无尽的雾气幻化成从前天机阁的模样, 三百年前,天机阁崭新如初, 金碧辉煌, 雕栏玉砌,执法者肃穆庄重,面无表情地在天机阁内外来来往往, 川流不息。
苏厌顺着玲珑结的牵引,跌跌撞撞从雾气中降落, 穿过一道围墙, 落地。
这里是天机阁内部的练武场,数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聚在一起, 提着练习用的木剑。
有人在嬉嬉笑笑:“起来啊,趴在地上做什么?想当狗吗?”
“我光知道废物会被打包赶出天机阁, 怎么轮到你就是例外?”
“人家是谢景怀力保的小少爷,尊贵着呢。”
“谢景怀算什么东西, 我呸!天机阁容不下拖后腿的东西!”
被人群围绕着的孩子趴在地上,大冬天被浇了一身脏水,簇簇发抖,因为发育不好, 比其他人都要矮一头, 看起来格外瘦弱。
他抬起头,露出桃花般漂亮的眉眼,睫毛颤抖, 还结着冰冷的霜。
正是年幼的谢寄云。
他小时候长得柔弱又漂亮, 瓷白的皮肤上缺少健康的血色, 近乎女孩子的秀气与柔美, 带着点怯懦和好欺负的意味。
有心软的小孩说, 谢寄云快要冻死了,去叫他爹把他领回去吧。
他就抓着木剑爬起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是我自己摔倒的,找长辈做什么,我们继续。”
站在比武台上,就给了别人继续殴打他的理由。谢寄云一直被打到爬都爬不起来,其他人才扫兴地离开。
幻境里的画面不断闪过,他没有朋友,独来独往,一次又一次在练武场被欺负,但从来不跟谢景怀提,背地里拼命修炼,甚至晚上都不睡觉,熬夜背剑谱。
就这样,他还是个废物,是个发育不良,身材柔弱,任谁都能踢一脚,十岁连筑基期都没有的废物。
废物会被排挤……也是理所应当。
他的确是谢景怀托了人送进天机阁内部的练武场,为人不齿……也是情有可原。
谢景怀无疑是关照他的,虽然从未对他有来自父亲的亲近,从未对他笑,但多好的药材都舍得送给他吃,多好的剑修都舍得请来给他指导。
然而,每个指导他的人,都摇头道他没有前途。
根骨薄弱,经脉紊乱,天生病骨,修为最多筑基期就到顶了。
但谢景怀一直相信他。
每次听到别人对他的否定,谢景怀都会用斩钉截铁的语气道:“不应该。不可能。他会蜕变的。只是需要时间。再等等。”
对面的人犹豫道:“可是,把凝辉丹给他吃,实在未免有些可惜……”
谢景怀冷道:“没有可是。我相信他。”
隔着红木窗棱,屋外偷听的谢寄云身子颤了颤,又急忙从小径溜走,他提着木剑就去了练武场,发狠地对木桩子一通乱砍,带着急于成才的迫切。
这样的画面出现了一次又一次,贯穿一年又一年,有时候只是谢景怀肯定他的寥寥几个字,却以无可撼动的重要性出现在幻境里。
然而以他的身子骨,白天被恶意泼了冷水,当晚就不争气地发烧了。
谢景怀领人来他住的偏院查看。
谢景怀此时还不是未来天机阁阁主苍老威严的模样,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姿态挺拔冷峻,眼形窄长,斜睨看人的时候像是打量一个物件。
谢寄云艰难地开口,喊了一声“父亲”。
他勉强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和少主风流又多情的笑容不同,这个笑容是病态而难看的:“我今天好像进步了许多,应该离筑基期不远了。”
谢景怀站在床边,打量着烧得目光朦胧的小少年,转头吩咐道:“最后一次检查他的身体吧。”
检查的结果仍是没有变化。
习武六年,被同龄人吊打不说,泼个冷水都能高烧,实在是无可救药。
谢景怀在漆黑的房屋里,看着艰难喘息的小少年,沉默了很久:“我实在投入了很多,不甘心是这样的结果。”
下属低头,言辞恳切:“或许当年捡错了孩子,他只是恰巧在蛋壳旁边,魔龙幼崽另有其人。”
“我本以为他会蜕变。但这样的渣滓,不可能是魔龙的幼年期。”谢景怀手指一下又一下敲打着手臂,最后道:“是我看走了眼。处理掉他。”
年幼的谢寄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看着自己住了十年的屋子大门反锁,两个执法者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肩膀,把他拽下床,凶狠地塞住他的嘴巴,然后拔剑刀,向他砍来!
谢寄云惊慌失措,病中无力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求生欲,挣脱了执法者的桎梏,连滚带爬地逃开!
那一刀只划破了他的胳膊。
血汹涌地流出,浸湿了单薄的中衣。
谢寄云凭借着对屋内的熟悉,疯了一样钻到桌下,他哆哆嗦嗦地拽出塞嘴的布,探出头,凄惶地喊道:“父亲——!”
青白的电闪划过天空,一瞬照亮了谢景怀窗前的身影,他逆着光,轮廓高挑冰冷,眉眼冷沉阴鸷:“我不是你的父亲。”
下一刀刺穿了他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