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江元妈妈害病而死,死的时候身下还流了那么多血,江元姥姥虽然不懂具体是什么病,但她隐隐感觉到恐怕是女人方面的病。
她认为,如果不是生在贫穷人家,又嫁给了一个穷得叮当响,各方面条件都差的人,她辛苦养大的女儿是不会死的。
因为这个,江元姥姥一直很后悔,后悔当初她没抱着闺女在县城等上一等。
闺女当时穿的那么好,她家里人肯定是疼她的,要发现她丢了,肯定会回来找她。
可她当时把人抱走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去,已经什么信息都找不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江姥姥一提到江元妈妈,就难受得直掉眼泪。
江元不想谢清河误会他姥姥,把当年的事和谢清河大概说了下。
谢清河听后,拿起桌上倒的,已经冷掉的茶狠狠灌了一大口。
许久,他才苦笑一下,哑声道:“我先前大概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了。”
“叔父当时明面上虽然身居高位,但实际各方敌对人也多,鬼子还一直在抓叔父的软肋,以至于哪怕媛媛丢了,他们也不敢声张,找人都是私下偷偷的找。”
“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混乱的衢县,又哪里能找到人。”
“我知道这事不怪你姥姥。”
“她也是好心,实际要是没有她把受伤的媛媛抱起来,媛媛都不定能活着......”
“就算要怪,也该怪我。”
如果他能够在大轰炸之前赶回去,他的小姑娘就不会因为听到炮弹的声音害怕跑出房间去找他,也不会丢了......
“妈妈不会怪你的。”
看出谢清河的难受,江元紧抿一下唇,说道。
“妈妈那个人,温柔善良,看事情也通透,我记事起,很少见她生气或者埋怨过什么,哪怕在她生病最痛的那几个月,她也没有怨恨过,或者发脾气过。
江元现在还记得,他的妈妈按着肚子忍着痛,对他笑着说她不痛的模样。
江元出神一刻,须臾,他用力碾一下手指指节,继续道:
“她对生活一直都充满着热情,要知道世上还有你这么个,亲人,她只会高兴,不会怪你。”
江元越这么说,谢清河心里却越难过。
但他一贯是自己舔邸伤口的人,他轻轻吸口气,扯了下嘴角应道:“嗯。”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谢清河才勉强压下心里的各种纷乱情绪,抬头看向江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的?”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了解,要是一早知道自己母亲身世有问题,他根本不会选择入伍。
谢清河问完,忽然想起江元完成任务一身重伤回来,坚持要退伍的事。
还有他先前那段仓促的定亲。
他忽的被定住:“是那次你回家探亲?”
这事涉及江老头。
在谢清河面前,江元尽量避讳去提及江老头,他看一眼谢清河,没吭声。
谢清河能到如今的地位,是完全靠自己真.枪.实/弹,拼上来的,他的谋略胆识,敏锐度不比江元差,江元一沉默,他就立马猜到这事和谁有关系。
当初他的探亲假还是他批的。
他心里有些怒,但顾念那人是江元的爹,他到底没说什么。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他长眸微睁,呼吸忽然急促了两下,他看向江元:
“所以,当初你固执的,坚决要自己独立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其实是抱着一去不回,要当个烈士的心?”
谢清河手指指了指江元,想骂他,但到最后他又一个字没骂出来。
骂什么呢。
当时他把他叫回去得那么急。
他和他禀告他定了一门亲,他也就愣了一瞬,说了句记得后面补材料,就和他说起了那件紧急任务。
他根本没有机会,来不及对他开口。
而在他说出任务之后,他自觉找到最好的归路,干脆彻底不说了。
谢清河颓然的放下手,好半晌,他才又问道他: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你身份没有一点问题,这么多年资历也足够,加上你现在完成的这件任务,回去后副师是稳稳的。”
“我不打算回去了。”
江元没有犹豫,回道。
“我离开已经几年,再回去不定能适应,我的年纪决定在这里,体能各方面已经到了上限,也是时候让比我更年轻,更热血的人得到更多的展现的机会。”
谢清河没想到江元还会拒绝,他要端茶缸的手一顿,他抬头看向江元,江元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他什么想法。
“只是因为这个?”
谢清河不相信江元说的这个理由,退缩从来不是江元的行事。
“你该知道,这次回去,对你而言是个什么机会?”
“二十八岁的副师。”
“你觉得能有几个?”
先前没相认,谢清河尚且不同意江元退伍,一定要留下他当接班人培养。
现在,得知江元妈妈是他要找的人,他已经把江元看作了自己的孩子对待,更不想他错过上升的机会。
“我当兵也不是为了追求这些。”
江元回一句,他知道,这时候不说出个无法逆转的理由,谢清河不会死心。
顿了片刻,江元摊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看一眼,又道:
“我现在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拿木仓。”
“不能拿木仓?什么意思?”
谢清河豁然站起身。
“军医不是说你恢复的很好,各项体能和从前都相差不大,怎么会......”
一个军人,怎么能不能拿木仓......
江元倒是还镇定,他脸上神色不变。
“军医只能检查身体,不能检查到人的脑子,思想,心理。”
话都说道这里,江元不再隐瞒:
“您知道的,邵刚赶来救我的时候,我手上是有一把木仓的,但在邵刚中弹,我也没能开木仓,因为那把木仓被人动了手脚......”
“那之后,我看到木仓,会下意识晃神,担心它出问题。”
“创伤后应激障碍......”
谢清河嘴张了张,他没想到会这样,一瞬间,他肩膀都垮塌下来。
“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个,要是早点给你安排人干预......”
“这关您什么事?”
江元不想谢清河和江老头一样,什么都选择自己去背负,他打断他:
“那是我的失误,我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东西出问题了。”
江元低下眸,又说道:“其实就算没有这件事,我也不会再回去。”
“我先前说的是实话。”
脱离了队伍几年的人,再回去,总有陌生的感觉,需要花更多的精力去投入,再磨合。
对部队来说,他不年轻了......
历经过生死,背叛,谁都不能保证自己是不是还有足够的热情。
“不回去那就不回去,但你这个问题得治好,后面我会联系这类的专家过来,你配合治疗。”
到底是经过无数磨难悲痛的人,谢清河抹了把脸,似从打击中缓过来,说道。
过一会儿,他又坐下:“既然确定要转业,那正儿八经的,按你正常的功绩,职称去转。”
“我后面会和地方联系,到时候会通知你新的岗位。”
“嗯。”
江元点了点头,没反对这事。
他今天早上才得到消息,大年三十那天,祝倩在农场神秘消失了。
不确定是被人带走,还是她得到人帮助逃走了。
这些不确定,让他很不安。
目前,他需要一个更好的身份,也需要有更多的时间,去保护好文莉。
若是没有祝倩和王磊的事,他们待在部队无疑最安全安稳。
可现在,两个军区,分别出现情况......会更加高度警觉警惕的地方,已经不合适了。
“我还有件事拜托您。”
江元微拢一下手掌,又看向谢清河:
“文莉她很喜欢画画,嫁给我过后,我在县城给她找了几个老师,她领悟能力很好,基本上稍微一指点就通,那些老师现在都说没什么能再教她的,刚才您也看到了,天分很好,我想从京城那边给她找个更好一些的老师来指点一下。”
提及文莉,谢清河脸上神色缓和一些,他一口应下这事:“这事我来安排。”
——
谢清河还得赶回去处理事物,和江元谈好,他抬手看一眼表,已经下午三点,虽然不舍得,他还是起了身:
“时间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嗯。”
江元知道他回去后还有焦头烂额的事情一大堆,没有拦,起身送他出去。
文莉这会儿在厨房刚做出来一锅板栗饼。
板栗是先前江元和文莉去文莉姥姥家,文莉大舅妈给的野生板栗。
拿回来放在厨房里一直没来得及弄。
刚才她正琢磨着做点什么适合谢清河吃的吃食,看见案桌上那一袋子栗子,她突然想到了板栗饼。
板栗饼软糯香甜,又不过分甜,男女老少皆宜。
想到了文莉就开始做,警卫员小张知道自己领导要和江元谈事情,见她要做吃食,主动问她要不要帮忙。
文莉正愁手劲不够,给板栗切花刀这样的难事。
听到小张开口,她没客气,就请了他帮忙弄板栗。
板栗饼只要栗子烤制好了,就很快很容易了。
没多久,一股酥香混着板栗的清香从锅盖里溢飘出来。
瞥眼见谢清河和江元从屋子里出来,她赶紧拿了先前准备好的油纸袋把板栗饼一个个捡进去。
放进她先前让文建山给她编的食框,就赶紧抱着出去了。
“您是要走了吗?”
“是,时间不早了,得先走了。”
谢清河对文莉印象很好,这会儿已经把她看作疼爱的晚辈,他温和的笑着回道文莉。
“我这次出来的匆忙,不能多待,不过过些日子,我还要过来的,去拜见下江元姥姥她老人家。”
文莉一听,就明白过来,对方下次再过来估计是想和江元姥姥谈,让江元妈妈认祖归宗的事。
这种事她不知道江元的看法,是不发表意见的,就道:
“您有事,那我不留您了,这是我刚才做的板栗饼,您带着路上吃。”
先前文莉说去厨房有事,谢清河只当她是为了不打扰他和江元谈话,他感叹她的聪慧懂事,现在闻着这一篮子酥香扑鼻,热腾腾刚出锅的栗子饼,谢清河心里不由一暖,眼眶也有些泛酸。
好歹,也算不虚此行了。
虽然,他再也看不到她。
她还留下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孩子,这孩子,也算他看着长大的。
如今他也娶了妻,对方和她一样,是个漂亮又细腻的好姑娘。
将来,他们还会有孩子……或许,等他将来退休了,还能有机会住在他们隔壁,帮他们看护下她的后人。
“好。”谢清河思绪回转,笑应一声,亲手接过了篮子。
之后他也没把篮子交给边上的小张,就自己抱着,看了一眼篮子又说:
“闻着就很香,我待会儿要好好尝尝。”
谢清河说一声,又看向江元:
“我走了,估计等你的转业通知下来,我才能再过来,这段时间有事情就给我来电。”
“不要再和我客气,什么都瞒着。”
这不是一个领导对手底下看重的属下的话。
而是长辈对自己最重视的晚辈的叮嘱。
江元心头动容,他点了点头,应道:“好。”
王磊的事情影响很大,谢清河回去估计会焦头烂额很长一段时间,江元看一眼他,迟疑着又说了句:“您也多注意身体。”
——
“怎么了,心情不好?”
送走谢清河,文莉和江元关上院门回了屋里。
见江元一直没说话,文莉不由过去拉了他的手问道。
“是因为想到妈妈了?”
文莉刚蒸了板栗饼,手上还有沾着些栗子粉,让她的手更细腻,软绵,江元下意识捏握紧她一些。
下一瞬,他又抬起手揽过文莉的肩把她抱紧,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顶,低声道:
“嗯,有一些。”
江元在文莉面前,一向不怎么掩饰自己的情绪,除开一些会让她恐惧害怕的事,另外的,他从来不瞒她。
他想了想,说道:
“有些意外,我从来没想过,我的领导有一天会和妈妈扯上干系。”
“是很意外,不过转念想,这未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文莉抬起手,回抱住江元。
“或许,是冥冥之中,要让妈妈找到她唯一还在世的亲人。”
“你也别想太多,谢叔叔虽然和妈妈是自幼定下的娃娃亲对象,但那会儿妈妈那么小,他心里其实是把妈妈当妹妹待的多。”
“他不也说了吗?他和妈妈没成,但他也是妈妈的哥哥,我们把他当舅舅待就好了。”
文莉大概知道江元的症结在哪里,他心里其实是把谢清河当长辈的。
但谢清河和他妈妈算是青梅竹马,被阴差阳错拆散的一对。
江元顾念谢清河的时候,也难以避免的想到江老头。
导致向来从容镇定的他难得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场相认。
“嗯。”
江元轻应了一声,他依然没放开文莉,就那样安静的抱着她。
文莉也没推开他,由他抱着,过了一会儿,文莉才问道:“对了,刚才在院子里,谢叔叔说,你的转业通知?什么转业通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