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骨——浮若脉望【完结】
时间:2023-02-24 12:21:00

  云笙心下了然,便也不再多问,拿着殷家的令牌前去。
  跨过那道横跨河面的古桥, 对岸的人家几乎是屈指可数,越往后去越是人迹罕至。
  空寂暗生,隐约有几声雀鸣回荡于天地,寒气扩散于长空, 隐约有甘藿萧疏的草木香落在鼻尖, 但更多的是沉闷得令人喘不过气的气息。
  草屋萧萧而立, 隐在黑雾蔓延的深处。
  隔着一条暗河, 另一边就是几乎被黑气笼盖的瘴气林,没有任何鸟兽走禽在其中穿行,寂若死灰。
  云笙定定地站了会,刚要敲门,破旧的扬着灰尘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里头很是暗沉,门开了条小缝,细密的光线传过去,只露出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
  “来拿绣衣的?”声音沙哑无比,像是多年未曾说过话,一遭开口那粗哑的嗓音便如同被尖刀刮过,传在耳朵里身下即刻便能涌起一阵疙瘩。
  云笙面不改色,递给她令牌示意:“是的,我来拿殷家小姐的绣衣。”
  绣娘撑开了门,脸上沟壑丛生,昏暗的光线打在她身上,只觉得瘦骨嶙峋,那薄薄的衣衫像是紧紧贴在她身上,胸前可见突兀的骨头。
  她撑着眼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提线木偶一般僵硬地拖着身子朝屋内走去。
  云笙静静立在门前,听见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后,过了些许时间,绣娘才捧着一个木盒朝这边走来。
  “绣衣。”她僵硬地吐出两字,小心翼翼地将木盒端在云笙手里。
  木盒子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重,想必装饰了不少珠宝璎珞。
  干枯的毫无温度的手触碰到云笙,她心头蓦然煽动,有瞬间的冰凉蔓延着正在流动的血液。
  她猛然抬头去看绣娘的眼睛,却见她死死地盯着前头。
  云笙回过头,前面是条暗波涌动的暗河,其后便是那片危机四伏的瘴气林,黑气从林间散落,像是那些扯着脖子朝前逃亡的魂灵,争先恐后地想要逃离这里,却始终挣脱不掉。
  再回头时,绣娘不知何时消失于眼前,那扇布满蛛网的门也死死地阖上,再没有光线渗入进去。
  云笙捧着木盒,愣愣地立在原地,刹那间她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停滞,头脑还是晕眩的。
  铺天盖地的黑气全部朝这边袭来,所到之处无不透着寒意。
  ——
  “姐姐,你回来了。”
  小雀正捧着书卷乖巧地坐在门槛前,听见前头有动静便倏然抬头,入目便是云笙。
  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了,依稀有几颗星子挂在略显暗色的天幕上,温柔的月色轻拢,落在小雀眼底,又是亮闪闪的。
  “在看什么?”云笙见她看得入迷,领着她进去时随口问了句。
  “不知道,是殷姐姐随手拿给我的,好多字都不认识,所以我去问了其他姐姐,让她们讲给我听了。”
  云笙将床铺整理好,“讲的什么?”
  “待嫁的新娘子正满心欢喜迎接她的夫君,但迎来的却是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她的家人想让她嫁给一个有权有势的人,于是在大婚夜把她夫君杀害了,让另一个陌生的人进去了。”
  这些都是那些姐姐们跟她说的,小雀皱着眉并不是很理解,顿了顿又接着说:“但是新娘子不肯,于是宁愿跟随夫君去也不想……委身……与人?”
  这个词她想了许久,仍是觉得拗口,只得结结巴巴地道出。
  “然后呢?”云笙追问道。
  “然后……新娘子就变成神灵,专门去找那些强迫女孩子出嫁的家人,让那些女孩子能够和心上人一起。”小雀张着嘴,天真无邪地说,“她们说,新娘子也很可怜。”
  的确是可怜,但事实全然没她说的这么简单。
  云笙半垂着眼,抬了抬眉,朦胧的月色打在小雀脸上,她仍是那副天真的模样。
  这个故事的开始,和咒鬼的背景故事大相径庭,结局却截然不同,想必是书卷不想写的太过残忍。
  真正的故事恐怕是新娘被家人算计,将那人放进洞房,一脸惊恐的女子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束缚,出门一看,自家夫君早已瘫倒于血泊之中,身上艳丽的喜服和血液融为一体。
  转过身,那人正色眯眯地盯着自己,如同饿狼般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绿光,他力气徒然增大,很快女子便挣扎不得,被他拖入房内。
  她想着呼救,但那些眼里只有权势的家人哪会理睬,只希望今日一过自己便能攀上个好人家,好光耀门楣飞黄腾达。
  只有自己知道,那晚的自己是多么无助和绝望,像是深处旋涡之中,浪花几乎快要将自己卷没。
  他人明明可以给予帮助,却冷眼旁观,甚至还将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挣扎无果,她最终还是被奸杀了。
  全身上下无一幸免,都是那些邪恶的触目惊心的印记,甚至在死前,自己都还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死了反而是种解脱。
  大红色的绣衣被撕裂得不成样,她的身子也被□□得不堪入目,每道痕迹都散发着糜烂的气息。
  贪婪的家人们以为一晚过去,清白已失,女子怎么样也得屈服了,却不曾想她是个刚烈的,被性情暴戾的男人给活生生折磨死了。
  可这男人权势滔天,摆出架子来也令他们无可奈何,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最终,她那具尸身被扔进离阙后的那片瘴气林里,和丈夫的一起,腐烂于天地之间,成为数只鹰鹫的盘中餐。
  席卷着漫天的黑气,那些强烈浓郁的怨恨就如滚烫的岩浆,几欲喷涌而出。
  最终,她成了怨灵,游荡于世间,专门去寻找那些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待嫁女子,用最恶毒的诅咒将那些心思不正的人打下地狱。
  “姐姐,这世上会有神灵吗?”小雀脱去外衣躺在床上,蒙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问。
  云笙飘散的思绪回笼,她欠身勾起窗户,将帘子拉好后,柔和地笑着:“自然是有的。”
  小雀探出脑袋,“那有鬼吗?”
  “嗯……也有的。”
  神明佑世,妖鬼祸世。诡谲波荡的时代,鬼怪横生,尤其是这种凶戾的地方,乌气扩散得过于快了,那些专食怨气的妖鬼便开始肆意疯长。
  小雀又将头伸进去,闷声道:“我也觉得有,这几天一个人睡,时常觉得有眼睛在看我。”
  云笙脱掉外裳只着中衣,替她掖好后也掀开被子盖好,又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安慰道:“不会的,鬼怪只会找不乖的小孩子,不会找你的。”
  小雀嗯了声,安心地闭上眼。
  很快,身旁就传来匀称的呼吸声。
  云笙半躺在榻上,视线逐渐开始变得锐利,脸色也不自觉沉了下去。
  清皎的光粼粼地洒在窗前,落在她的瞳孔中,每一处发丝都染上雪色。
  看来捉鬼这一计划得赶紧提上日程了,她定定地想着,也扯下被褥盖上,阖上双眸。
  窗外,有黑色身影一晃而过,几乎就是在那瞬间,即刻消失。
  ……
  翌日,融融春光落在潇潇斑竹上,光影的轮廓被显露得一清二楚,青葱的翠竹微微晃动着。
  云笙晨曦微露之时便起身了,她手里捧着木盒,将嫁衣送往殷小姐的闺房处。
  白锦将其抖动出来,华美的嫁衣被她提着,只见蟒暗花缀着边缘,绣有缂金丝的广绫绣衫,晶莹辉耀。
  其上雕琢有繁复的图案,缎彩璎珞缀在外罩霞帔上,泛漾着异样的光彩。
  殷小姐也被这ʝƨɢ*件华美无比的嫁衣惊艳住了,啧啧称赞着:“那绣娘手艺倒还真是不赖,这般做工精细着实算得是上乘之作了。”
  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生怕弄坏它,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殷小姐转过头问云笙:“对了这位姑娘,和你一道前来的那位少年呢?昨日午后就没见着他的身影了。”
  云笙没想到她还惦记着郁起云,有些好笑道:“这我也不知,我们只是有着共同目的的,至于同行也只是顺路罢了。”
  毕竟常日里,他们做任务更习惯各做各的,最后再凑在一起完成。
  “那他有没有心上人啊?”殷小姐挥了挥手,示意白锦将嫁衣放下去,随后睁着眼好奇地发问。
  “……大概吧。”云笙轻咳了声,有些含糊地盖过去。
  “那真是可惜了。”殷小姐喟叹了句,颇有些惋惜地挑了挑眉。
  见白锦出门这功夫,云笙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小姐,看您这样子,是对未婚夫君不太满意吗?”
  殷小姐是个直性子,因此云笙也没跟她绕弯子,直言直语地问她。
  “何止是不满意,我压根就没见过那人,只知道他是父亲招来的赘婿。”殷小姐左右张望着,见白锦迟迟未归,便压低着声回她,“这人是以前父亲的穷学生,听说最近中了个探花,因此父亲才急急忙忙想要让我们成婚。”
  那就类似京城那些榜下捉婿的贵族们了,不过倒也可惜了殷小姐,如此年纪就得和素未谋面的男人成婚。
  “他是探花又怎么样,我们从未见过,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往后便就如同过路人一般,所以我才想找个喜欢公子来。”
  殷小姐翻了个白眼,语气很是不耐。
  这就可以理清楚了,依照咒鬼杀人的旧例,她挑上的必然是那些被迫嫁给他人的女子,所以殷小姐才会成为她的目标。
  但那纸卷上的“死人生”又是何意?
 
 
第四十七章
  ◎同床共枕◎
  白锦回来时, 她们正好结束了话题。
  “我见小姐说的起兴,适才姑娘是说了些什么有趣的事吗?”她端着盛有点心酥饼的玉盘走上前来。
  云笙自然地接过话茬:“说起昨晚小雀和我讲的, 一些大力鬼神的事。”
  “是吗?”白锦放下玉盘, 将盘中酥饼拿瓷盘拖好,“这小丫头前几日也一直说一个人睡有些怕鬼。”
  “小姑娘胆小,自然会想些这样的东西。”殷小姐拿起点心咬了一口。
  白锦手顿了顿, 抿着唇想了许久, 终是笑着故作轻松地说道:“前些日子还有人说在晚上看见小雀从房门走出来,在游廊处游荡了会儿才离开。”
  云笙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于是白锦接着说:“这几日她总是笑着和我们说晚上怕有鬼,想着和我们一间房睡,但看她的样子又不见得有多怕,我们便当她只是在说玩笑话了。”
  “她和我睡的时候倒是挺安分守己的。”云笙有些奇怪,想起昨晚她看的那卷书,心头隐隐约约有些别样的念头浮起。
  “大概是梦行症吧。”殷小姐倒是觉得没什么,淡淡地回了句。
  从殷小姐的房里出来时, 云笙仍是有些疑惑, 她百思不得其解,带着满肚子狐疑回到偏院。
  恰巧郁起云也回来了,他静坐在小桌前,也翻着本早已泛黄的书卷。
  风动, 夹杂着春深后的细雨,林间绿意被浸湿,随着风过响起戋戋之声,纷纷然如黛色麦浪, 弯而不折。
  “你昨晚睡在哪了?”不知为何, 云笙脑海里蓦然响起这个不甚重要的问题, 直接脱口而出了。
  “偏房, 怎么了——”郁起云随手翻过页,沙沙声淹没于茫茫风吹竹林的浩荡中。
  他抬眸,似是想起什么,很快又换上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们刚来就分房睡,明奶奶还悄悄问我,我是不是惹你不快了。”
  “谁叫你要乱说。”云笙坐下身来,轻呷了口茶,试图表现得有些幸灾乐祸。
  郁起云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眼底浸染上层层笑意。
  小师姐喝的,是他先前喝过的茶。
  云笙狐疑地望过去,见他迟迟不说话,便开口问他:“有什么发现吗?”
  郁起云敛了敛笑意,正色道:“这只咒鬼,生前便被人戳瞎了双目,所以她化作怨灵后,是看不清他人的面容的,只能以声音气味识人。”
  “她的目标是殷小姐,殷老爷看上的只是一个探花郎,未婚夫婿与小姐并不相爱,所以她很可能会杀了那位未婚夫,再之后——”
  云笙顿了顿,看着郁起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还可能会把你牵扯进来。”
  “我?为什么?”郁起云将手环在脑后,向后仰去,懒洋洋地问道。
  云笙扬着眉头,不说话了。
  郁起云眨着眼,又倏而笑弯眼,直起身后伏在桌上灼灼地望着她:“放心吧师姐,反正我的心上人是你,这点不会变。”
  “别扯上我。”
  云笙转过头去,耳尖缓缓爬上绯红,她定定地望着窗外浓郁的竹林,晃动着如同萦风戏柳,自是风光无限。
  郁起云看着她乌黑长发下裸露出的耳尖,白皙小巧的耳下染着红润,又想着再进一步时,明太太端着午饭叩响了门。
  她细细观察了一番萦绕于两人之间的气氛,含着笑将饭盒端置于桌上。
  “昨日小雀不懂事,缠着和姑娘睡了一晚,实为抱歉,今晚我会带走她的。”明太太边端出盛着饭菜的盘子,边面带歉意地向云笙说道。
  “不不不……”云笙连连摆手,心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只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又听见明太太欣慰道:“看着你们感情如旧,真是太好不过了。”
  云笙正要反驳,启唇时却被郁起云抢了先:“多谢挂念,不过我们一向如此感情深厚。”
  你在说什么?云笙瞪大了眼看过去,却见他仍是面不改色,甚至还神态自若地给自己碗里夹了不少菜。
  明太太收拾好后,迅速离去了,也没给云笙解释的机会。
  她拍上脑门,颇有些无奈。
  果不其然,临近夜晚之际,屋内空荡荡的只有他们两人,云笙死死地盯着桌前烛台,愣是没一丝眼神给他。
  “姐姐,一起睡吗?”许久后,郁起云抱来一床被褥放在榻上,眼眸半垂着,巴巴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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