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木门忽的被踹开,四分五裂。
里面人人呆愣,只见进来的男子面色阴沉如修罗。他抽出佩刀,架在男子肩头,寒凛的剑气将桌子劈成两半。
有识人的门客胆寒大喊:“信王殿下!”
那人闻言,肝胆欲裂,只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
“刚才,你说什么?”李邵修问。
“信王殿下,刚刚小的是在说胡话…”
“很好。”
那人身体抖若筛糠,就只差吓尿出来了。他感到那柄曾经一剑斩杀五人的利刃紧紧贴着他的脖子,只差片刻就能把他的项上人头割下来。
“本殿若再听闻这些污言秽语,你说该如何?”男子的声音凉薄如水,落在他耳朵里如同剧毒蛇蝎避之不及。
“本殿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悬挂在这酒楼前。”
“是,是…”
剑离开脖颈,男子感到一阵劫后余生的后怕,冷汗浸湿满脸。
忽的,众人惊呼,寒光一闪,一片带血的耳朵落到桌上。
“还有你们。”
李邵修垂眼望向跪在地上的一群蝼蚁。
“是!是!我们再也不敢随意议论小姐了…再也不敢了,殿下饶命…”
信王殿下慢条斯理的擦拭了剑刃污血。
寒光半点,屋内气氛凝结至冰点,如同地狱中的冤魂索命。众人两股战战,哪里还敢抬起头来,恨不得把眼睛埋到地板里面去。
—
王府。
李邵修回殿中,径直奔向侧院。还未进门,他便听见了女子之间谈笑嬉闹的声音。
“她今日怎么样?”
“回殿下的话。姑娘已经好了很多了。今日的药已经按时服下。”红掌福身一一回答。
“今日谁来府上了?”
“是英国公家的二小姐,和硕郡主。她与姑娘相识,约莫是晌午那会儿来的,这会儿还没走。”
月上中天。李邵修撑着伞,缓步迈上玉阶。
窗内,两个姑娘坐在一处。对着铜镜在描眉。
那圆脸姑娘姿态亲昵,勾着江柔安的脖子不松手,另一只手拿着眉黛,细细的涂在她眉上。
脸几乎要贴上了。
有些过于亲昵。
李邵修皱眉。
和硕郡主笑着,她很想和江柔安贴贴脸,高兴道:“这黛眉笔的颜色很衬你的脸色。咦,或许也不是,还是说你的脸色衬这只黛眉色呀?”
话语声停滞片刻,和硕郡主不经意间看了眼窗外。
朱廊前一扇白伞抬了下,高鼻薄唇,玉冠束发,伞下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一寸寸露出来。
对上信王的视线,和硕郡主心中一怔,忙放下黛笔,起身行礼。
她们几个人,都多信王殿下有莫名惧怕的心思。如今信王殿下回府,和硕郡主心中莫名惴惴不安,觉得自己不能再多呆了,和江柔安约好了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江柔安不解和硕郡主为何走的这样快,但见她坚持要走,还是起身送客。
轻薄的雨幕中,江柔安看见了李邵修。
她不受控制的联想到那日她受伤之后信王的举止。
以及不可忽视的酥麻,仿佛由脚踝顺着骨骼蔓延到了心里。
他们远远望着,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开口,弥漫在其中的氛围似乎有股琢磨不透的古怪。
江柔安开口:“世叔安。您怎得来了?”
李邵修:“你的伤如何了?”
“托世叔的福,我已经全都好了。”江柔安很快将心头那股古怪之感压下去。她邀李邵修进屋中,倒了杯清茶奉上。
茶杯掀起,清淡的茶水中飘着几股花瓣,清香与热气扑面而来,透露着精致巧雅的女儿心思。
江柔安取来糕点,话头在齿间打了个圈儿,真心实意的轻声道:“那日要多谢世叔。”
李邵修道:“无事。”
他不经意看向她,小姑娘捧着茶杯的手抬起,绣着莲叶何田田的宽大袖子垂落,露出欺霜赛雪的腕子,上面缠着一条细细的红线。
不由得令他联想到别的东西。
李邵修别开眼。
他道:“前几日你说想练的《东楼赋》,我已经找来了。明日晌午后去书阁等我。”
江柔安眨了眨眼,她前几日说想要看《东楼赋》了么?她怎么不太记得了?
但听李邵修这样说了,江柔安乖顺点头:“是。”
书阁寂静。午后层云之中透出淡泊的光线,映出书桌前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
第16章 太后
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不错
玉桌旁,明媚日光落在摊开的书页上。
读完了枯燥无味的《东楼赋》,信王殿下没有放她走,又说要教导江柔安习字。
江柔安非常后悔她曾经说过想要练字这种话。她的字写的不好看,偏偏世叔非得教导她习字的功夫。
已经写了快一个时辰,她还是写的不好看。字体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此时此刻,信王殿下更像是个严厉的长辈,一个严苛无比的夫子。柔安着实受不住这枯燥的纸上功夫,忍不住低头,左胳膊支着下巴颏,打了个盹儿。
小双昨天晚上贪了玩,非拉着她和红掌绿瓶他们几个打叶子牌。闹的也有点晚。等她生气的把输了的铜圆子全都赢回来的时候,才发觉已经很晚了。
晚上不早些睡觉的恶果,便是习字的时候打盹儿。
困意袭来,江柔安的脑袋一点一点。
李邵修端坐一旁。他手中握着笔,淡淡看向她。
她皮肤白,耳朵尖有细微的绒毛,整个人缩在那件新做的披风里,如同只瞌睡的猫儿,平日里恪守的礼数规矩全然都忘了,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嘴巴嘟起来,整个人又娇又懒。
慢慢的,姑娘斜了胳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靠在了他的肩头。
李邵修手中的笔蜿蜒出墨痕,毁了刚写好的字。
他神色淡然,随手将毁了的字揉成一团。
柔安睡熟了,没有丝毫的防备。脑袋枕着他的胳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长长睫毛倾泄,眼睑处留下轻薄的阴影。
她当真是住惯了,胆子也大了。仿佛拿捏住了他的七寸软肋。
可大了的姑娘,也该有些防人的心思才是,心思过于纯良,哪天若是被人骗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想到此处,男人的目光幽深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江柔安醒过来时,睁眼是月白的帐子。小双道:“姑娘醒了?”
江柔安睡懵了,将凌乱的额前发丝别到耳后,她有些晕:“我是怎么回来的?”
“殿下送您回来的。想必是前几天游船时受了寒,累着了。殿下没有说别的,只吩咐让您好好休息几天。”
江柔安的脸颊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怎么能习字的时候睡着呢?太失礼了,有点丢人,她想。
脸埋在柔软的被褥中,江柔安佯装生气:“小双,以后你玩叶子牌这种东西不要带着我。”
小双端来一碗凉丝丝的莲子蜜冰粥。她诧异:“姑娘这话可说错了。我连赢了三局,说天晚不玩了,姑娘怎得坚持还要再玩三局呢。”
“我输了钱,可不得想办法赢回来么。”
小双哼了声:“姑娘一贯会耍赖。我不和姑娘说话了。说不过你。”
她把莲子蜜冰粥放在小矮几上,“太后娘娘身边的徐公公来传旨,说要姑娘明天进宫,陪着太后娘娘说说话。”
江柔安微诧:“何时来的?怎得未叫醒我?”
小双回答:“信王殿下瞧见了徐公公,替姑娘接了懿旨。信王殿下对姑娘真好。”
江柔安拿着玉勺,抿了半勺冰粥。冰粥凉丝丝的,能甜到心里。她点头:“是。信王殿下待人宽厚,对我也非常宽纵。”
她轻轻叹气:“有时候在想,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殿下的恩情。”
小双心思简单,只道:“姑娘现在想这些东西太早。等您何时能出府,以后重要日子再按时候回来看殿下就是了。以晚辈的礼节侍奉总错不了。”
“姑娘,您得准备准备明日进宫的穿着了。面见太后娘娘是大事,得细心准备,不能失礼。”
——
宫内,寿安宫。
宫闱寂静,两排粉衣宫女行走时沉默无声,低头脚步匆匆。
风一吹,暗红宫檐悬挂着的铃铛零零作响。
偌大的宫闱许久以来都是这般死寂。
太后目光落到窗外。不知何处飞来了个金嘴雀鸟儿,张开翅膀落到了殿外头,歪着头叽叽喳喳。
大宫女皱眉:“哪里来的小畜生,在外头喧哗,扰了娘娘的清静。”
说着,就拿起勾掸子,想着把雀儿赶走。
太后挥了挥手:“罢了。”
“寿安宫里一向安静,有这么个小玩意儿解闷,也有趣。”
太后隔着层窗户纸,逗那只雀儿。
金嘴雀鸟儿察觉到屋里头有人,扑闪着翅膀飞走了。
鸟儿略过四方的宫闱,飞向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太后目光微怔:“还是鸟儿长着翅膀好些,比人好,想飞到哪儿去飞到哪儿去。”
大宫女只笑道:“娘娘觉得深宫寂寞的话,不妨去外头玩一玩,放松一下也是好的。”
太后并未接话,盯着那只雀儿好半响,直到看不见影子了,才摇头:“哪那么容易。”
眼下圣上,实在是需要操心。还有信王,前几日探子来报,信王与谷太宰等人于福香楼会面。太后目光变沉,只怕是这回不好说。
太后沉吟片刻:“信王府上住着的那个姑娘,什么来头?”
大宫女答:“那是江老将军的养女。老将军近日里身子骨不好,顾不到那姑娘,便将她送到了信王殿里。”
“信王性子凉薄,可不像是会管闲事儿的。”太后慢慢的摘了手上的金护甲,喃喃所思:“老七的性子,不似旁的皇子。”
别的皇子不是痴傻便是蠢笨,她一吓唬,也便老老实实了。
而信王年幼时,却敢忤逆她的旨意。
太后心中沉思片刻。她道:“我瞧着那江姑娘姿色动人,不知道可有媒妁之言。”
大宫女摇头:“回娘娘的话,并没有。”
太后一时之间琢磨不透信王的想法,她揣测:“那姑娘也到议亲的年纪了。得从世家公子里挑选个差不多的才是。你去把皇后叫过来。”
红棉帘子被撩起来,进来一张惨白的脸。皇后粉黛未施,只着淡粉衣裙,身影瘦削。
太后一瞧,撂下了手里的金护甲劝她:“皇后,你也进宫三年了。别总是一脸愁态,莫说皇帝看了不喜欢,哀家看了也不喜欢。”
“哀家是过来人。纵使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便随意让他去吧。自古以来,君王都是一样。宫外头的娇嫩花儿开的盛,那么多,哪里还会惦记着宫里的旧人。”太后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她:“你是皇后,身份尊贵,便在那些宫妃上头。一日是皇后,终身都是皇后。你现在该抓紧时间要个皇嗣才是,莫叫旁人捷足先登了。”
太后看着面前病怏怏的人,气不打一处来。皇帝皇帝不叫人省心,皇后也不叫人省心。“起来吧,无须多礼。”
“是。姑母。”
“信王殿下府里住着的那个江姑娘,该到议亲年纪了。也不知道信王对这个姑娘是什么意思。皇后觉得他们之间如何?”
皇后只垂眸道:“臣妾不清楚。那日远远一见,江姑娘容貌妍丽,姿态娇柔,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美人儿是好。解语花,垆边月。”太后心道,得试试信王的心思。
“你觉得,京中这几位世家公子,谁的身份可以?”
皇后一一回道:“户部尚书家的三公子何庭渊,将军府的三公子江慎,礼部侍郎家的二公子,都还有适龄的未婚男子。”
太后嗯了声:“江老将军家的怕是不妥。毕竟这姑娘是江老将军从小养大的。这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倒还不错。”
皇后在矮凳上闷葫芦似的坐着。太后上下打量着皇后的穿着,着实不喜道:“哀家给你的那些料子,你好歹也做些好看衣裳!小小的年纪,穿这么素做什么!”
太后失去耐心:“罢了。你下去罢。”
皇后只道声是。她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柔和性子,一贯只听家中长辈安排。
包括她的婚事也是。
她的姑母是太后。她也应该进宫来当皇后,当太后。
这是命中注定。已经被安排好了。
皇后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她虽身份尊贵,殿里人却不多。一是她喜欢安静,二是一大部分人被荣妃叫走了,荣妃说近日里来总人手不够。
皇后也没有多说什么。
皇后坐到窗边几前,拿起这几日一直未绣好的帕子。直到身后有男子悄无声息的揽住她的腰。
灰蒙蒙的日光中,皇后大惊失色,未曾想到皇宫侍卫森严,他能这个时候进来。
那人伏在皇后耳边:“昭儿。你今日回来的有些晚。”
皇后只颤抖,她睁大眼睛,惊讶他是个疯子:“你疯了!天还没黑,你怎的现在就来了!?”
“你的宫殿,我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男人咬她的耳朵:“四周都是我的人。昭儿以为能逃么?”
皇后眼角流下清泪。“你真是疯子。”
耳朵一疼。男子声音嘶哑中带着痴:“那也是你逼疯的!”
帘子拉上,殿外的奴婢们沉默无声的干着自己手里的活计。一只白毛猫儿纳闷这殿门怎么不到天黑便紧紧闭上,疑惑的喵呜了两声。很快被宫女赶走。
谁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