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战战兢兢:“奴婢只是,只是想服侍信王殿下……”
未过片刻,脖颈之处一片冰凉,婢子抬头,只见一柄明晃晃的利刃折射出凛冽的寒光。婢子胆寒欲裂,生怕稍有不慎人头落地,怎敢再生出一点攀龙附凤的心思。她浑身冷汗,不禁想起传言,信王殿下带兵领战时,曾一人横刀砍下数人头颅…… 如此这般,怎会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信王殿下呢!
“还不快滚!”
李邵修不喜女子,尤其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圣上登基后,他曾经亲眼瞧见圣上与女子厮混的靡靡丑态。那婢子心惊胆战的跌了出去,无需多时,信王殿下发怒的消息便传满了整个信王府。嬷嬷王氏听闻,当机立断,将那女子逐出信王府,以儆效尤。
嬷嬷王氏看着信王殿下长大,心中也有几分惆怅。不近女色,从好了说,是落了个贤良的好名声。可从远了说,信王当今早已到了婚配年龄。可他屡屡征战在外,自己也没有多余心思……王嬷嬷将手里的络子放下,暗下心思,是时候要从京城里世家中好好选一选,选出个家世清白,心思良善的好姑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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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是夜。
将军府中大爷刚受了一肚子混气,叫来几个狐朋狗友吃酒。
“他奶奶的,王香云。是老子当家还是你当家?妈了个巴子,看我回家不好好收拾你一通,叫你瞧瞧爷的厉害!”江大爷抬头猛灌了杯酒,搂着身边的陪酒婢子:“母夜叉,一点儿女人味都没有!”
狐朋狗友闻言,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爷,这是又怎么了!”
“快别提了。”江家大爷搂着怀中人感慨,“要说谁最有女人味儿……“
另外几人心领神会,哈哈大笑起来:“我可是听说了,你家那位养女子生的可是不错。”
“那是。前几年瘦瘦巴巴的不成样子,这两年突然抽条了,倒是愈发水灵。那小脸蛋儿,小嘴唇。”江家大爷目光轻佻,“要是能得手,便是死而无憾了!”
“牡丹花下死。”一群人喝着酒,有人煽风点火,“要我说,江兄,怕什么?生米煮成熟饭岂不是更好?”
江家大爷犹豫片刻,那人又道:“我晓得了。你是害怕家中夫人,是吧?
“怕她?笑话!”
“怎么?不久之后,整个江家都是你的。要一个小小的养女又怎么了?”
“是啊,一个微不足道的养女而已。”
江家大爷喝了酒,出了一身热汗,叫冷风一吹,只觉头昏脑胀,拎着酒壶踉踉跄跄的走着歪路。他心想着,怕什么!不久之后,整个江家都是我的!忽然瞧见熟悉的一方小院,脚步一顿,便鬼鬼祟祟进了回廊。
窗户纸被戳开一个小洞,猥琐的视线打量屋内。
屋里陈设简单,靠窗的半人榻上摆着一箩针线,屋里的姑娘丝毫没有察觉,柔安刚刚沐浴,只穿着松垮的绣裙,半只白.嫩的脚丫落在外面。她低着头,认真的绣手里的护膝。天气还微冷着,必须得快点做出来给阿公送去。
灯下看美人,愈发诱人。江家大爷胸中痒痒,酒壮怂人胆,破门而入。柔安吓了个激灵,手里的针刺进肉里,鲜红的血登时冒出。
江大爷二话不说就要上前:“小美人儿,别怕,爷给你揉揉……
柔安喊道:“大爷,您喝醉了!”
那浑浊视线着实让人恶心。柔安环顾四周,大喊:“小双!”
江大爷看着眼前美人已是箭在弦上,狼心大起,邪笑:“叫她有什么用?来,我瞧瞧……”
小双推门而入,急忙环顾四周,见桌上摆着珐琅花瓶,当机立断,一瓶子砸到江大爷头上。
男人逐渐软倒在地上。
灯火通明的内室,江柔安忍不住的发寒。她知道,承蒙阿公关怀教养十六年已然是幸事。若没有阿公,她或许会为奴为婢,也可能早已经葬身狼腹。可阿公如今病弱,偌大的将军府,竟然没有一处自己能容身的地方。
江柔安心酸不已,她只想安稳度日,不生波澜,现如今看来,竟然是这点都做不到了。
主阁。
门帘一挑,大奶奶王香云气势汹汹走进来,主位,周氏搀扶着虚弱的老将军,一旁站着的还有扎着白带子的江大爷。
“你这小狐狸精真是不长眼,勾引都勾到大爷身上去了!”
王香云高高扬起巴掌,作势要落到江柔安脸上。
“荒唐!”
老将军将手中拐杖砸向地面:“都闭嘴!”
“爹,你瞧瞧这小妮子,也忒不知检点了,要我说就得把她送到尼姑庵里做姑子!“
老将军怎不知自己的儿媳,儿媳是什么样的人?他只呵斥众人退下。
内室里只剩柔安。
“阿公给你寻了一处好地方。按辈分说,你唤他世叔便可。他位高权重,足以护你周全。也不用再委屈在这将军府。你长大了,柔丫头,总要飞走的。”
“我不走。我要留在阿公身边。”
柔安抬起头,波光潋滟的眼里含泪,她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憔悴里带着令人心疼的可怜。
老将军慈爱道:“好孩子,阿公不会让你孤身一人的。若是想我了,你便回来。这家里不能久留。明日,那位贵客便来了,你且跟他走,放心。”
“我年纪大了,护不住你。他不一样。这大夏朝,除了皇帝,没人能违抗他的命令。你放心的去。无论是在府里还是府外,世道多变,对于你来说,只是险象环生。这事就说定了。”
“阿公……”
“听话,又不是生离死别。”
柔安咬唇,沉默片刻。她再多呆在府上,只会令阿公徒增烦恼。
她要懂事,不能令阿公再牵挂着。
……
最后一场积雪消融,春忽的就扑面而来。暖风融融醉,廊前的山梨花盛开,簌簌落下来,满地的花瓣洁白胜雪。
初春的花蕊香气清浅,晨间摘下,烘干再入茶,有清润醒神的功效。每年春天,柔安总会晒上一罐,老将军一直能饮到夏天。这回她即将要离开将军府,需得采更多的花蕊入药。
“姑娘,可得慢些……”
拐角矗立着抹高大身影,抬眸望过来。
李邵修入目所见便是这一幕。茱廊回阁,漫天的花瓣洒落,落在少女的裙边,她仰着脸,明亮斑驳的日光勾勒出明媚的痕迹。清浅的初春,她脸上却没有笑容,微皱的眉蕴含说不清道不明的愁思。那花瓣翩跹而落,一朵擦过姑娘的耳朵。
人比花娇。
小厮东哥难得跟着信王殿下出府一趟。见主子停下脚步,他也老老实实的垂手站着。能跟在信王殿下身后,东哥莫名其妙的觉得骄傲又长脸,胆子也大了:“王嬷嬷和奴才说了。主子,若您觉得麻烦,大可回绝了将军。老将军通达人情世故,想必也明白……这事不是一言半语能说清楚的。”
见主子没有言语,东哥小心翼翼的抬起头,顺着信王殿下的视线望去,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殿下道:“走吧。”
将军早就泡好了茶。
老将军算是信王的师傅。自信王殿下开蒙以来,便跟随将军习武,再后来,池奴入侵,征战沙场,二人的交情,堪比父子。在战场腥风血雨惯了,二人之间并没有多余礼数。
“这茶是柔安泡得。那姑娘有心,梨花和雪水,最能解热。说起来,她小时候,你还见过她几回呢。”
眼前朦胧有了影子,软软呼呼的眼睛看着他。
老将军不紧不慢道:“你比她大八岁,就让她喊你世叔。也就这两年功夫。我护不住她了,等她年纪再大一点,就选户身世清白的人家嫁了,你也省心。”
李邵修目光淡泊,内阁前淡绿的帘子被挑开。进来了一抹月白色的衣角。
姑娘并未抬头看他。柔安乖顺的低着头,姿态恭敬而又谦卑。她端正的行了一个大礼,开口唤道:“世叔安好。”
衣角倒是没了梨花花瓣,满室却是梨花清香。
第3章 搬府
雨中相望
柔安规矩的行礼,她不抬头,只瞧见眼前一双金丝绒黑面马靴,与半片大氅的衣角。她来时听闻,信王殿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是一位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
面对这样的人物,柔安即敬又怕,安静的奉上清茶。
茶香扑面而来,待尊者接过后,柔安心头微松了气,攥得发白的指尖暴露了一些紧张心思。
只听见男子缓缓道:“是好茶。”
气氛因这句话由僵滞转到松弛。
日光消逝,空气中细微的尘埃漂浮,柔安双手接过茶杯,垂头退下。
老将军笑道:“柔安这丫头,守规矩,人也胆小老实。出格的事情,她绝对做不出来。你也不用担心旁的,替我照顾她两三年,还得多谢你呢!”
“师父说笑了。”李绍修收回视线,声音沉稳:“您的身体怎么样?”
“唉,人老了,还能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清楚。掐指算算,我都八十又四了,日子过得可真快!”
“想当初你我二人征战疆场,那日子好不快活!可惜,人老了,也没什么用处了。老了的刀,已经生了锈。”老将军沉思,“我听闻外头不安生?”
李绍修未直接回答,二人心底明亮似镜。当今皇帝由帝登基尚未五年,后宫美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苛政猛于虎,失了民心的帝王,如同岌岌可危的岩石。
老将军将棋局布开:“藏拙,有时并非好事。”
他执白子,落下第一颗,轻声道:“我向你引荐一人。兵部王政,在我手下领了两年兵,是个能用的。绝对忠心。”
李绍修沉吟片刻,黑子迟迟不落。
老将军心下了然,收了棋盘:“他明日午前会去你府上送拜贴。不必多想,痛快收了。”
李绍修沉声道:“是。”
“如今你的资历,见识,远远在我之上。你我交情十几年,我从未求过你。如今之事,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柔丫头,就交给你了,一定护好她。”老将军咳嗽两声,“时候不早了。今晚你将府里收拾出来半间屋子,有她的半个容身之处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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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午膳后,江柔安前往云阁。
云阁是大奶奶的阁子,她不经常来。一是大奶奶不乐意见到她,二是她也没有往前凑的心思。云阁奢侈,帘子都勾着金线翔云,阁内熏香温暖,王香云捧着茶靠在塌前。
柔安双手侧在身旁:“大奶奶安。”
王香云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咽。本来看时机已到,随意给这丫头指个人家,嫁出去眼不见为净,谁知道老将军竟然背后留了一手,给她攀了个高枝儿。竟然还攀上了个远房亲,着实让人恼火。那人位高权重,她动不了。
想着,恨恨揪住柔安的下巴:“别以为你肚子里的心思老娘不知道!”
柔安蹙眉,她略歪头,躲避着骇人的视线:“奶奶,您说笑了。我能有什么心思?”
“阿公已经与我谈了。我从将军府出去,便一生是将军府上的人。以后不论走什么路,总会牵挂大奶奶的。大奶奶是我的恩人。”
三言两语,王香云如同泄气皮鼠。心想道,以往怎没有发现这丫头伶牙俐齿?这话里话外,分明是在说,我已经搬出了将军府,不再是府上人能拿捏的软柿子。王香云转念一想,冷哼道:“何时出府?”
江柔安俯身:“轿子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从云阁出来,柔安已经出了一身汗。被冷风一吹,粘腻的寒冷。她知道,若不是大奶奶嫉妒她、提防她,恐怕大爷早就已经得手。
与其当个妾,还不如搏一把,出府上去。虽说不知是不是另外一条险径,柔安宽慰自己,阿公亲自选的人,总是错不了。
至于信王殿下……
只能走一步,再看一步了。
——
一顶小轿停在信王府的僻静处。为了避嫌,柔安戴着兜帽,白色的纱帐下,遮住娇美的脸颊。她穿的朴素淡雅,手里只拿着简单的包袱。
巷口站着个微胖奴仆打扮的妇人,身后立着三两个青衣婢子。
王嬷嬷笑着领着柔安进了院子,推开阁门:“这府里那么些年了,住进来的姑娘,你是第一个。”
“我听老将军说过你。好孩子,既住进来,别怕。就只当这是自己的家里。我姓王,是这府上管事的嬷嬷。”
柔安点头行礼:“嬷嬷安。”
王嬷嬷忙扶起她,介绍这院落的仆人,阁里的物什。江柔安只觉得贵重,她一个小小的孤女,何来让两三个人来伺候?王嬷嬷看出来了她的担心,叫她宽心:“老将军与殿下有过命的交情。你不用多想,把心放到肚子里。”
江柔安心中不安,将兜帽摘下,又行了个礼。王嬷嬷看着面前这张出水芙蓉脸,心下暗暗惊讶,虽说她宫里宫外见过无数美人,却还是眼前一亮。她心思敏慧,立即明白了老将军为何要将这姑娘送到信王府上寄养。
听闻老将军膝下大儿常年寻花问柳,并非良善之人。这么个娇美人儿,只怕留在将军府上,迟早一天会横遭不测。
信王府大,大多都是空宅。山水阁楼,九曲盘衍,高大威严。多一个孤女,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先帝九子之中,信王殿下最得圣眷。这偌大府中,除了王嬷嬷管事,再找不出其余女眷。太后在深宫中养病,无暇顾上宫外头各位世子的家事。
王嬷嬷心中爱怜,只拉着江柔安的手,柔若无骨的一双柔荑,指腹上的薄茧却明显。她心想着,姑娘家的,就是要娇养着,如同水里养着的水仙花,要以清水洗濯,断然不能叫污水给染了枝叶。
柔安心中感激,眼瞧王嬷嬷领过来的两个婢子。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圆脸蛋儿唤作绿瓶,瘦高个子唤作红掌。
柔安轻声道:“你们先出去吧。若是我有什么缺的,再喊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