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罪了谁都还好商量,若是惹得这位公主殿下了,只怕是也要被丢进慎司监里面好好反省反省。
此时时候还算是早,东宫殿前冷冷清清,往来的侍从即便是看到傅怀砚与明楹同行,也皆是目不斜视。
一直到前往春芜殿,也并未遇到什么人。
虽然往来人少,但是明楹还是刻意与傅怀砚保持了些距离,看上去很是生疏,像极寻常宫中不相熟的兄妹结伴同行的模样。
好似只是礼节性的同行罢了。
明楹此时脑中还在想着他的那句爱屋及乌,分明是稍显清冷的嗓音却又是全然出人意料的话语。
但是,当初显帝娶了自己的母亲的时候,旁人也说这是宠爱,说是圣眷,说是旁人奢求都奢求不来的青眼相待。
上位者所谓的宠爱,朝令夕改,从来都算不得是当真。
她分明一直都知道这个道理,可是还是忍不住回想到了与他每一次的对视。
深沉的,好像是全然能将人看穿,让人无所遁形的视线。
明楹刻意落下傅怀砚一步,与他保持着还算是疏远的距离,他好像是发现了她的意图,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落下她两步,有点儿散漫地跟在明楹身后。
说是送,就当真是送。
宫中甬道大多冗长,但他们一路无话,很快就已经到了春芜殿前,这里往来的人更为稀少,就连之前能听到的细碎的交谈声都没有。
这里大多都是荒殿,周遭只余空寂,寻常的宫婢内仕也不会经过这里。
明楹刚准备对傅怀砚说就到这里就好的时候,于他们正前方的转角,却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这个人看到明楹与傅怀砚,面上也难免是讶然之色。
大概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遇到他们。
他的视线在他们之间几番流转,最后还是,落在了明楹身上。
是霍离征。
作者有话说:
红包~
第48章
今日早朝要说到边关霍氏部署的一些战略, 是以霍离征要今日入宫述职。
只是这里距离前朝实在是相隔甚远,况且还未到早朝的时候,若说是偶然经过, 实在是有些说不通。
霍离征年纪尚轻, 并未有得以佩剑在宫中行走的特赦, 此时手中并未拿着随身的那把剑,只是拿着一枝不知道从哪里折来的梨花,上面还沾着晨起时的露水。
霍离征的视线在傅怀砚与明楹之间流转了一下,他面色带着些许怔然, 手中原本拿着的梨花轻微颤动了一下。
明楹也没有想过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遇到霍离征。
她此时虽然与傅怀砚稍微隔了一点儿距离,看上去的确疏离, 只是此时毕竟是往来都稀少的晨间,他们同行,原本就于理不合。
毕竟在旁人眼中, 她这么一个无名无分的公主, 与素来位高权重的太子殿下, 大概远说不上是熟识。
况且若是其他的地方还好, 这里还是偏僻的荒殿。
一时寂静了片刻。
霍离征束袖收紧,手中拿着那枝梨花, 面上的讶然只是一瞬而过,随后客气行礼道:“太子殿下,明姑娘。”
他对着明楹稍微笑了笑, 眼眉之际都是温和的笑意,“今日在下恰好进宫面圣,早间经过坊市的时候, 看到了路边有一树梨花开得正好, 想着明姑娘既然喜欢, 就摘下一枝赠与姑娘。”
大概是说着说着有点儿不好意思,“方才还想着前去一趟春芜殿之中,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太子殿下与明姑娘,实在是巧。”
傅怀砚腕间的檀珠滑落在他的掌心,他只随口应了句霍小将军,就没有再出声的意思。
他拨弄着檀珠,并未看向明楹与霍离征,好似对自己面前的景象全然不在意。
即便是傅怀砚此时并未看向自己,明楹也直觉他的气息无时无刻不萦绕在自己身际。
明楹抬步往前,恰好与傅怀砚隔开了一点儿距离,她温声回道:“多谢将军好意。”
她思虑了片刻,还是想着解释一句:“今日早间出殿前往膳房的时候,碰巧遇到了皇兄,皇兄素来为人仁善,见我孤身一人走在宫道之中,所以将我送回至殿中。”
这是在解释他们为什么会早间同行在宫道之中。
傅怀砚手中握着的檀珠细微一顿,他只是唇畔抬起,并未开口说话。
傅怀砚的视线在霍离征身上一触即离,随后又飘飘摇摇地落在了明楹的颈间。
从他的视角看去,能看到明楹白皙而纤弱的脖颈,此时正在与她心仪的郎君解释,他们现在为什么会在晨起同行。
他虽然自幼就是储君,但其实少时并没有生长在宫闱,而是被留在了寺庙之中。
只因为少时卜命之时主持说他命格太凶,显帝怕他影响到自己,所以他被卜命之后,就被留在了慈恩寺。
佛法之中讲究心神平和,讲究无念无欲。
手上这串手持从他年幼时就一直绕在他的腕间,而他即便是此时拿着能够静心凝神的檀珠,却也实在是无济于事。
霍离征听到明楹的话,抬眼对着傅怀砚道:“太子殿下的确素来体恤幼妹,孝悌有加。”
傅怀砚随意答道:“霍小将军过奖。”
他稍顿了顿,“不过是彼此彼此。毕竟将军晨起前来面圣,还能想着孤的皇妹,特意绕路来春芜殿,前来折枝相赠,实在说得上是……体贴过人。”
他这话说着面上带着笑意,好似当真只是随口的一句夸赞而已。
只是尾音稍微加重了些。
除此以外,看不出什么其他的端倪。
一而再再而三地遇到自己与傅怀砚,即便是霍离征面上并无什么其余的神色,但这位在边关向来很有声名的小将军,即便是再如何迟钝,怎么可能丝毫端倪都察觉不到。
明楹方才的解释,连自己都觉得蹩脚,只是霍离征大概知晓了她此时的意图,所以也保全了她的面子,并未多说什么。
之前在明氏的时候,霍离征就见微知著,很快地察觉到了自己心情低落,转而打断明启的话意,现在的这幅场景,他即便是再如何后知后觉,怎么都应当心生了怀疑。
从一开始,明楹就已经预料到了日后会被人发现,只是却没想到,第一个察觉这件事的人,会是霍离征。
霍氏之前还前往坤仪殿中求娶,现今对她,只怕也都会转化为厌恶与不齿了。
霍离征手紧了紧自己手中的梨花,“只是在下随手为之的小事罢了,谈不得太子殿下的赞誉。”
他低咳了一声,“今日冒昧前来这里,实在是在下唐突……”
他眼睫垂下,语气很轻:“还望明姑娘见谅。”
他连春芜殿中都未曾去,就连到这里都是偶然遇到的明楹,却说是自己唐突。
明楹想到之前那张画像之中谈到这位少年将军的生平,只说他为人清正,少年时候就已经亲自领兵。
而他此时在这里遇到明楹,大概已经瞧出她与傅怀砚之间的关系并不一般,却还是轻声说及自己冒昧。
她垂下眼睑看了看此时拿在他手中,还沾着露水的梨花枝。
不过是因为之前自己在明氏多问了一句庭前的梨花树,他就一直记到现在,就连今日述职,都带了一枝前来宫中。
坊市之中想要找到这样一株梨树并不容易,他却说是随手为之的小事。
明楹之前的确是刻意给这位霍小将军留下印象,她若是想讨好别人,一向都很容易,何况自己在见霍离征之前,还特意读了不少关于边关的书籍和一些晦涩的兵书。
她在做这些的时候,目的从来都不纯。
不过只是想着哪怕只是稍微留下些印象也好,却从来都没有设想过,这位少年将军当真会在后来直接前来求娶。
就算是到了现在,都还是记得自己的喜好,甚至就算知晓她与傅怀砚之间有些端倪,也默不作声为她保全了声名,没有多说什么。
未见丝毫的厌恶与不齿。
霍离征顿了顿,随后朝着明楹道:“既然是现在太子殿下送明姑娘回殿,今日在下还需进朝面圣,就不叨扰了。”
他并未将手中的梨花枝递给明楹,只是默默地收在自己的手中,因为身上穿的是劲装,所以手中这枝花枝与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质截然不符。
远去的背影略微带着些落寞,因为身量生得很高,所以不期然而生一点儿孑然之感。
明楹倏然想到之前在明氏见到这位小将军的时候,她在灯火不盛处与他对视,轻声与他道谢的时候,这位少年将军耳后涨起的绯意。
一点儿都不像是那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将军。
她想的有点儿久,抬起的目光也一直都落在霍离征身上,迟迟并未远离。
一直到霍离征的身影没入宫道,渐行渐远,微凉的手指才轻轻碰上明楹的下颔。
傅怀砚迫使明楹的视线收回,“皇妹。”
他的指腹稍微有点儿凉,提醒道:“人已经走远了。”
明楹想到方才在这里遇到霍离征,此时与傅怀砚的境况比之方才更为暧昧,想要挣脱他的手指,却没想到傅怀砚却扣得更紧,全然没有让她逃脱的意味。
微凉的指腹压着明楹的下颔,很轻地剐蹭着。
“为人仁善,送孤身的皇妹回殿,”傅怀砚稍顿了顿,“在皇妹的眼中,孤是这么一个好心的人么?”
明楹抬眼,与他对视。
他不在乎。
他不在乎旁人是怎么想的,他这样的身份,大概的确不用在意这些,可是这世道对女子本来就更容易颇多苛责。
他是什么身份,明楹又是什么身份。
她只是无人庇护的孤女,是随手都可丢弃的弃子。
情爱作为的筹码,对于上位者的权势与名声而言,实在是太过不值一提。
即便是旁人都能知晓是托词的借口,听说去实在说不得可信,可是至少,这也是一个借口。
“那皇兄希望我如何解释?”明楹缓声问,“说我昨日夜宿东宫,所以今日早间才与皇兄同行吗?”
傅怀砚分明知晓这是她日后想要嫁的人,但是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所以他隔岸观火,毫不在意。
可是明楹不能,她每走一步,不过只是希望离开这座宫闱,边关也好,其他地方也好,占着一个正妻名分,无需像在宫中那般处处谨慎,日后得以如寻常人一般生活就好。
她所求不多,只想着若是丈夫再温柔体贴些就再好不过。
若是她当真可以嫁去边关,霍离征这么一个人,品行的确远超旁人颇多。
是可以预料到的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就如同少年时的父亲与母亲一般。
她不过就是所求这样的生活。
“皇兄不在意这些,是因为于皇兄声名无碍,即便是皇兄日后想要娶什么贵女,都不会因为流言蜚语而受到阻碍,”明楹抬眼,“可是我不行,那些流言对于女子原本就是桎梏,而我现在这样无权无势居于宫中的孤女,更是如此。”
夜宿东宫,这样的言论她承担不起。
傅怀砚已至弱冠,选妃大概也在即,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被传出这样的言语,是可想而知的要成为众矢之的。
况且天下的议论必然犹如涨潮,可以预料到的甚嚣尘上。
到时候只会变成她孤居在宫中还蓄意引诱东宫太子,成为他白璧无瑕的声名中,唯一的污点。
幸好今日遇见的只是霍离征,他并未多言什么,可是若是旁人——
“所以皇妹是希望孤在霍离征面前保持距离,让他看不出端倪么?”
傅怀砚手指碰在明楹的下颔,沉默了一会儿以后才语气隐忍地接着道:“……你就这么想嫁与他?”
作者有话说:
杳杳的重点在于不能被人发现,而傅狗觉得她是在为了霍离征,气得要生灌三缸陈醋了= =
红包ovo
第49章
他的手指压在明楹肌肤上, 带着让人寸步不能离的压迫感。
全然不见之前的疏离与散漫,漆黑的瞳仁此时更显晦暗。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想不想重要吗?”明楹脖颈抬起, “反正对于皇兄而言, 不过只是可以作壁上观的小事, 我所做的一切,皇兄只要随意的一句话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让我前功尽弃,皇兄现在这么问我,但对于皇兄来说又重要吗?”
她昨日宿在东宫, 今日并未有任何妆点,头发只是用一根素净的银簪挽了一个髻。
此时脊背挺直, 即便是语气轻缓,却又像极丝丝缕缕落在他心间的骤雨。
傅怀砚沉默了片刻,随后缓声看着她道:“自然重要。”
“这关系到, 明日这位霍小将军是能继续留在上京, 还是即将远赴边关。”
即便是他还未出孝期, 但是那又如何。
已过热孝, 若是边关事急,霍离征赶往边关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只要他想。
尽管这样一点也不光彩,甚至说得上是卑劣。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是咫尺,甚至傅怀砚方才说起这话的时候, 仿佛只是情人之间的低喃。
却是在威胁。
“早前就告诉过皇妹的,孤算不得什么好人。”傅怀砚继续开口,“既然皇妹与孤之间还有交易未曾了结……”
他指腹在明楹的下颔处扣紧, 尾音晦暗, “皇妹就该好好看清楚, 此时站在你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这桩交易他三番两次用理由来推辞,就连明楹自己都不知道这位皇兄到底是怎么想的。
与她之间的暧昧不似作伪,言辞之中都是浓重的占有欲。
他当真想过要放过她吗,当真想过让她嫁出宫去吗?
这数次的往来,他沉沉的视线,肌肤相近之时的隐忍,其中的意味大概已经昭然若现。
无论是他的一时兴起也好,亦或者是求而不得而起的宽宥也罢。
明楹脊背几近贴近身后的宫墙,她攥了攥自己的手指,随后才看向傅怀砚:“好。那希望皇兄得以如愿以后,可以如约与我……互相不再干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