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鹭——小鱼卷【完结】
时间:2023-02-24 12:39:55

  明楹抬手碰上他的腕骨,稍稍使了一点儿力气,她原本以为不可松动,却没想到,很是轻而易举地就让他的手指松开了。
  傅怀砚的手空荡荡地悬在半空之中,腕上的檀珠相碰,发出撞击之声。
  明楹并未再看他,只是垂下眼睑,轻声道:“皇兄现在既然没有要事,我就先回殿了。”
  傅怀砚收回自己的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眼看到她行走时,也依然是挑不出错处的仪态。
  他眼睫垂起,随后才抬步离开。
  霍离征离开之后并未当即前往前殿,而是站在甬道之间的小门处,倚身在墙上。
  手中拿着的梨花枝被他攥在手中,不知他倚身在这里多久,才听到不远处传来跫音。
  之前的时候,霍离征一直觉得或许是觉得太子殿下觉得自己不够出众,这才说意中的人选不是自己。
  一直到今日,之前那些被他忽视的那些细节才莫名串联在一起,尤其是今日太子殿下看向明楹的眼神——
  霍离征思及这里的时候手指紧了紧,随后才倏然抬眼,恰好对上傅怀砚缓步而来的视线。
  他们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傅怀砚顿下步子,语气疏朗:“霍小将军。”
  他们曾经在边关算得上是相识,霍离征印象中的这位太子殿下素来矜贵非常,不喜旁人近身,傅怀砚在边关的时候亲自领兵突围,当机立断提剑至突厥王颈侧,免了边关事急,霍父曾经连夜上书三封奏折讲述太子殿下事迹。
  霍离征向来很是尊崇这位东宫储君。
  只是此时……
  霍离征行礼开口:“太子殿下。”
  傅怀砚面色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手中把玩着那串手持,“霍小将军停在这里,是在等孤?”
  “末将斗胆。”霍离征垂首,沉默片刻以后开口,“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傅怀砚语气随意,“问。”
  霍离征声音有点儿轻,“敢问殿下,之前对末将所说的那位心仪的人选……是谁?”
  傅怀砚闻言,和缓地笑了笑,却又避而不答,“霍小将军留在上京有多久了?”
  纵然他此时问出来的话与霍离征的问题并无任何关系,霍离征也还是依言答道:“末将留在上京已有二十五月。”
  “已有二十五月,也快出孝期了。”傅怀砚语气轻缓,“你长兄伏击突厥于长风坡百里处,虽然顺利击退敌军,但是若是孤没有记错的话,达隆应当还有余部,现今是早春,赫连雄未必不会纠结残部卷土重来。”
  “现今边关只靠你父亲与兄长两人……人手略少了些。”
  纵然是傅怀砚并未直言,但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显而易见。
  霍离征从未设想过,这位素来为人敬仰,端方清正的太子殿下,行事居然是现今这般。
  君臣在上,自霍氏投身武将以来,忠义二字一直都刻在霍氏的宗谱之中。
  只是此时这位太子殿下的行径,却又实在谈不上是光明磊落。
  霍离征眼睑稍稍抬了一下,手指紧紧握起,就连上面的青筋都可以轻易看见,随后艰涩开口:“末将知晓。”
  傅怀砚姿态疏朗地从霍离征身边走过,“至于霍小将军之前的那个问题。”
  他顿了顿,低眼看了看霍离征,“将军又是以什么身份问孤?”
  霍离征自然并无身份来问这个问题,所以他怔忪片刻,也只能垂首对傅怀砚道:“……是末将僭越。”
  傅怀砚慢条斯理地哼笑一声,抬步从他身边离开。
  霍离征站在甬道宫门处,身侧是早间呼啸而过的风,今日是阴天,连一点儿日头都没有。
  他手中还拿着梨花枝,面上有些怔然。
  突然想到了之前他在东宫看到的那串珠钗,被傅怀砚随意地拿在手中把玩。
  或许从那时开始,自己就该察觉的,这位素来为人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为什么偏偏是在自己面前拿着珠钗,而且后来自己问及川柏的时候,川柏的欲言又止,随后又很快地转身告辞。
  霍离征并不迟钝。
  只是因为不敢相信,而且他从来都没设想过这个可能。
  毕竟这个人是谁都有可能,却唯独傅怀砚。
  这么一个素来霁月光风的人,却与与自己名义上的皇妹有私。
  这样的事情即便是在寻常人家都是避之不及的家丑,更何况是皇室。
  霍离征站在原地许久,垂着眼睑,轻轻将自己手中的梨花枝放在宫墙的不远处。
  *
  傅怀砚并未返回东宫。
  坤仪殿前的女官原本正在支使洒扫的内仕仔细将殿前的庭院好好清理清理,待看到傅怀砚走近以后,连忙让一旁的内仕退避,迎上前去道:“太子殿下。”
  傅怀砚嗯了声,“母后现在起身了吗?”
  女官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娘娘已经起身了,现在正在殿中用茶。”
  傅怀砚此时看不出是什么具体的情绪,只是女官觑着他此时的姿态,却不期然地觉得傅怀砚此时心情谈不上是多愉快,女官垂首立于一旁,“还请殿下在此稍等,容奴婢进去通报一声。”
  “有劳。”
  女官进去不多时就重新回到殿外,站在傅怀砚面前,对着他道:“娘娘在殿中等您。”
  殿中的侍女皆在此时鱼贯而出,今日傅怀砚前来坤仪殿中,皇后已经大概知晓了他的意图,所以还没等他进来,就已经屏退左右。
  殿中此时空无一人,只余他们两人。
  大概是知晓今日的谈话是秘辛,屏退的宫女还阖上的殿门,今日没有日头,即便是殿中燃了灯火,也稍微显得有点儿晦暗。
  皇后此时坐在殿中,手中拿着宫中内务的卷轴,看到傅怀砚此时进来,“来了。”
  傅怀砚找了个地方坐下,“母后。”
  “近来动手这么快,不像是你寻常的作风。”
  傅怀砚不置可否,只随口道:“那个道士顺便被儿臣带了回来,显帝颇为信任他,近来丹药吃得更多了些,也快到了他动手的时候了。王氏现在与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临死反扑,近些时候却一点儿都没动静,之后政事堂堂审多半要出变故。”
  皇后叹了一口气,看着他此时有点儿漫不经心的姿态,“你之前那般大张旗鼓,反而落了把柄在他们手中,你应当知晓,即便是政事堂那些人站在你这里,但是一旦你与杳杳之间有私的事情被揭露出来,那些人未必不会动摇。”
  “王氏即便是再如何,太后也是从他们族中出来的,又是扎根于上京百年的氏族,你这样行事,若是无可指摘还好,但……”
  皇后止住话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自然也知晓傅怀砚为什么突然动手这么快,到底是为了谁。
  王氏那些事情,旁的他都可以当做睁一只眼闭只一眼。
  只唯独关于明楹的,他不可能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揭过去。
  皇后稍缓了下,只道:“前些时候,你的确太过了些,若是收敛些,无人知晓,无人佐证,王氏与显帝未必能借此作为把柄。”
  “母后应当知晓明氏为什么要认回明楹,也应当知晓太后又是为什么参与其中。”傅怀砚顿了顿,“若非这样明白的袒护,这样的事情,她还要经历第二次,显帝并不是一个愿意善罢甘休的人。”
  “她已经被推上旁人的视线之中,若是没人袒护,多半要受委屈。”
  显帝能下一次药,未必不能下第二次。
  无论如何,显帝是明楹名义上的父亲,这一次他能瞒得了,下次却不一定,若是可以,他从来都不想明楹面对这些。
  实在是肮脏至极。
  皇后抚了抚自己的额角,“王氏那边,你打算怎么做,这段时间的隐而不发,只怕是准备在政事堂众官面前谈及你的这桩私事,加上太后在旁佐证,加上你之前把傅玮送到慎司监的事情,容妃家中恐怕也会在这个时候插上一脚,毕竟他们家中出的也是一位皇子,即便是不成气候,但是你也知晓,三人成虎。”
  “到时候你又准备如何收场?”
  傅怀砚面上并无任何讶然之色,“早前长诏宫中的婢女曾经前往天牢送膳,虽然并未久留,但是送信也足够了。”
  他略微抬起唇畔,“只怕就是为了这件事。更何况,太后昨日在明宣殿中待了许久,多半是在谋划。其实也是,毕竟他们此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这件事事关重大,他居然还能在这个时候姿态随意地说出口,甚至连一丝阻拦的意思都没有。
  皇后默了片刻,“你就这样准备放任?”
  “谋划这么久想要趁机收回权柄,就算是不惜吃丹药亏损身子也要趁势谋划,也不枉儿臣不远千里为他将国师寻回。儿臣身为臣子,自然要让圣上如愿。”
  傅怀砚顿了顿,“况且……”
  “从一开始,我就从未想过要用其他的身份娶她,她是明楹,从来都不需要做旁人。凡事不破不立,儿臣既然做好了这个决定,这件事情就必然会发生,为人知晓,只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
  “即便是她曾经是儿臣名正言顺的皇妹又如何,为人唾骂又如何,手握权柄,儿臣从来都没想过要让自己不得所求。”
  只是明楹未必愿意。
  显帝当初强娶明氏夫人进宫,傅怀砚曾经对这样的行径极为不齿,可是现今,他要做的事情大概也与显帝并无二致。
  他没有办法甘心看明楹嫁与旁人,这件事上,他与显帝是如出一辙的卑劣。
  食言而肥也好,说他无耻也罢,他都认了。
  若她不喜欢宫闱,去哪里都好,前提是,留在他的身边。
  “那你都想好了,杳杳怎么办,她当真愿意与你承担那时喧嚣尘上的骂名吗?她并不比你,她年幼失怙,后来又遭此变故,入了宫闱以后就一直住在偏殿,到时候她要面对这些纷纷扰扰的骂名,又要成为世家贵族眼中的众矢之的,你有没有想过,她是否愿意?”
  皇后叹了口气,“人言可畏,杳杳年纪尚小,还只是个小姑娘,你纵然是自己全然不在乎,也总该为她想想。”
  “她不必经历这些。”
  “……儿臣舍不得。”
  傅怀砚声调有些轻,却又是不容置喙,“儿臣会将她暂时送离上京,等一切处理好再接她回来,往后也不会有人敢在她的面前置喙分毫。”
  “那些所谓的骂名,皆由儿臣一人承担。”
  作者有话说:
  皇后(惊讶):你们年轻人谈恋爱都这么恋爱脑吗?
  红包~
 
 
第50章 
  今日早朝, 身有重疾一直都在明宣殿之中修养的显帝难得露面。
  今日要说到关于边关霍氏部署的战略,是以一直都在上京代父守孝的霍小将军也会在朝述职。
  显帝前些时日重病,不露面也有许久, 往日都是由明宣殿中的内仕李福贵代为转达圣上旨意, 是以群臣今日看到显帝, 面上大多带着一些讶然之色。
  毕竟群臣也大多心知肚明,之前自己的奏折,到底是先经了谁的手,再送往显帝手中的。
  群臣此时皆是面面相觑, 以目示意,悄悄抬头看着殿上显帝的气色。
  虽说是近来面色红润了些, 但是好似又有些,红润得过了头。
  不少朝官今日都有些心不在焉,其实今日也并无什么大事, 寻常的事情政事堂那边都已经经手过一遍了, 是以朝中进谏者寥寥, 也大多只是些琐碎的小事。
  显帝心知这群朝臣是见自己大势已去, 所以都不敢说些朝中大事,就只是拿着些琐事来搪塞他, 他面上带着笑,心中却默默记下这些职官的名字,心中冷笑了下。
  边关部署的事情其实也大多与霍离征无关, 不知道为何,这位霍小将军今日看着也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垂首立于武官之列。
  一直到早朝将近尾声, 显帝才不急不缓地对着群臣开口道:“其实朕近日还是有些忧虑一件事, 众卿家也阖该知晓, 太子已经年至弱冠,却一直都并未迎娶正妃,甚至东宫上下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朕对这件事甚是忧虑,为着皇室子嗣,太子此举,也太过不妥帖了些。”
  这话一出,群臣哗然。
  却又霎时间明白了显帝的意思,今日突然上朝,恐怕也就是为着这么一件事。
  但是群臣也有些琢磨不清这位圣上的意思,难不成是当真准备让太子安定下来,让自己尽享天伦之乐?
  显帝性情刚愎自用,倒不像是这样的人,只是这场重病磨了他的脾性,其实也未必全然不可能。
  显帝说完这句话,不知怎么地突然咳嗽起来,咳得面色涨红,侍候在一旁的李福贵连忙上前抵上了帕子与小瓷瓶,显帝就这么咽了几颗丹药,才缓过劲来。
  朝官看得皆是有些怔忪,觑着显帝的神色,却又没有人敢多问。
  显帝稳下来,看了看朝中众臣的反应。
  “子嗣一事关系到皇室日后绵延,太子已至弱冠,也阖该到了娶妻的时候了,朕是准备,过些时日,就着手准备选妃的事情,毕竟这事,也早该提上日程了。”
  这话说得并无不妥,况且不少家中有适龄贵女的朝官,就是在等着这么一出。
  静寂片刻以后,朝中也有不少应和的声音。
  这件事于朝廷还是于官宦,都是一件喜事,自然并无上疏反对的理由。
  东宫正妃之位空悬已久,往日也有不少奏折上奏说及此事不妥,现今居然是显帝提出来的,倒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
  “臣附议。”有朝官手持玉笏上前一步,“臣以为储君迟迟不立正妃,的确并不妥当,为了今后长远来看,还是应当早做打算为好。”
  显帝闻言,拊掌而笑,转而对向朝中其他臣子,“那其他卿家可有什么异议?”
  朝中上下面面相觑,皆是无人出声。
  显帝点了点礼部尚书的名字,随后笑着道:“那这件事,就着手交给礼部去办了。务必善择贵女,为太子选一个样样出挑的……太子妃。今日早朝暂且就这样,散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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