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楹此时碰了碰自己的胸口,抬眼看了看外面的月色,突然想起来之前的来福还被傅怀砚关在门外。
她起身走出寝间,打开前厅的门,然后看到来福正四仰八叉地睡在台阶上,耳朵耷拉着,肥短的四肢瘫在地上,它睡得有点沉,还在打鼾。
来福毕竟还是一只幼犬,明楹怕它着凉,准备抱着它回到垫子上睡觉,才刚刚碰到它的时候,来福突然醒了。
它哐当一下地站起来,看到明楹,刚准备叫唤,明楹怕它此时叫了,被傅怀砚发现,连忙握住它的嘴,小声道:“不许叫,不然明日你就把你啃的那些菜全都给我吃了。”
来福小声地呜咽了两声,走过来蹭了蹭她,多少都有点儿可怜巴巴的样子。
来福的小爪子还在比划着,好似是在控诉今日将它关在门外的人实在是很可恶。
明楹大概听懂了来福的意思,轻声应和它道:“他的确可恶。”
来福又撅了撅它的屁-股,好像是在说今日它撞门撞得很痛。
这回明楹有点儿没听明白,敷衍地嗯了声,然后将来福掸了掸,抓起来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看了看天上的月色。
她此时心绪烦杂,一时半会也睡不着,索性就在院中走了走。
也不过短短的时日,虽然这处小院还是当初的小院,甚至被来福啃过的菜都还七倒八歪的,一切都如旧,可是却又是和她从前截然不同的心境。
来福原本在她怀里挣扎了一下,后来见挣脱无望,就安心的找了个比较舒服的位置,睡了下来。
来福这段时日长胖了很多,抱在怀里有点儿沉,明楹抬手拽了拽它的尾巴,小声道:“不许睡。”
来福很气恼地朝着她叫唤了下,很及时地被明楹捏住嘴。
明楹很理所当然地对它道:“我睡不着,你也不许睡。”
来福撅了撅脑袋,在她怀里呜咽了几下,然后蹬了两下腿。
明楹正在与来福对话的时候,她的面前却悄然无声地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川柏手中拿着剑,抱拳对明楹道:“公主殿下。”
这月余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再唤她公主殿下了。
明楹再次见到川柏,其实还是有点儿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当初是从上京中逃离,现在却又是在垣陵相见。
她随手将来福放到地上,来福从她怀里挣脱,一下子就跑得没影了。
“川柏,怎么了吗?”
川柏抱拳在明楹面前站了很久,随后才道:“有些话,如果属下不说,可能公主永远都不会知晓,所以请恕属下僭越,想对公主说一些肺腑之言。”
他顿了顿,“公主当初离开上京城的时候,殿下的那串手持曾经断过。殿下幼年时候在佛寺中生活过段时日,皇后娘娘总怕殿下因为这段时日,养成了个不染红尘的性子,好在殿下虽然看着淡漠,但却其实一点儿都不像外表那般不近人情。”
“先帝当年还在的时候,其实对殿下暗中打压过很多次,公主应当也知晓,明大人逝世以后,殿下曾经远赴边关。其实……殿下当初还年幼,原本不应当有这样一回事,毕竟当年殿下行事从无疏漏,即便是先帝想发难,也无从谈起。只是因为那时殿下想为明夫人求一个恩典,在明宣殿中惹得先帝大怒,所以才为先帝不喜,下旨将他发落到了边关。”
“那时边关常有克扣军饷的事情,而且战事频发,霍氏不少子孙都死在那里,其实,先帝那时恐怕也没想过殿下能从边关回来。只不过是没有找到什么废太子的由头,所以才找到了这个借口,想着殿下能死在边关,那样就更好不过了。至多日后封个好听点的名头,谁人也不敢说什么。”
明楹的确知晓傅怀砚年少时曾远赴边关,却不知晓,他是因为此事而去的边关。
川柏知晓明楹是想嫁与霍离征的。
明楹想去边关,不过是为了逃离皇城,又或者是,不想在殿下身边,可是当年殿下远赴边关,几近是九死一生,却是为了明夫人与明楹。
世间风月事,总是太难说清。
这些旧事,川柏知晓,若是自己不提,恐怕公主永远也不会知晓。
川柏声音有点儿冷漠,好似只是平淡的转述:“殿下后来起势的金鳞卫,是殿下当年在边关一点一滴练的兵,陪着殿下出生入死,无数次在生死关头,不少人都死在那里,尸骨无存,最后才能回到的上京。”
明楹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间被一阵狂风呼啸而过,此时是夏初,原本天际边还能听到蝉声,此时却几近是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了。
她听到川柏接着道:“先帝逝世以后,其实朝中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殿下处理,殿下成了陛下,连着数日,属下几近都没有见到过他歇息,他才终于将朝政都处理好,什么都安排妥当,才赶来江南见公主。一路上紧赶慢赶,也只是想赶在明日的生辰之前,见到公主。”
他讲到这里,突然对着明楹笑笑。
“属下说这么多,是希望……”
“公主能给殿下一个机会,哪怕只是一点,他应当也会很高兴。”
作者有话说:
章节提示想歪的,都给我去面壁!
红包ovo
第64章
川柏说完这些话就再没有多说什么了, 只对明楹道:“属下自知此事僭越,等回到上京的时候会自请前往慎司监中领罚。”
然后悄然无声地隐入黑暗。
来福在院子里撒欢地跑了一圈,又去啃了一颗菜, 才发觉明楹站在原地很久。
来福好像是有点儿良心发现后的不好意思, 撅着屁-股哒哒哒地跑到了明楹身边。
明楹愣怔了很久, 才蹲下来很轻地摸了一下来福的脑袋,然后又拽了拽它的耳朵。
来福被摸得有点开心,咧开嘴对明楹笑,然后瘫倒在地上撒娇, 把肚皮都坦露出来。
明楹戳了戳来福的肚皮,然后没头没脑地对着它道:“怎么办。”
“突然有点……想投敌了。”
她最后的声音很轻, 几近像是呓语。
来福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大概是它刚刚又啃完了一棵菜,所以现在的小尾巴转的很快, 很坦荡地表达自己的开心。
圆月高悬在天上, 照得檐上的瓦片都好似覆盖着一层清霜。
方才远去的蝉鸣声好似是潮水一般突然涌现而来, 持续不断地回溯在耳畔。
明楹双手交叠放于膝上, 然后指尖很轻碰了碰腕上的小珠。
*
垣陵的清晨很早就开始有人烟味了,往来的商贩挑着新鲜去泥的荸荠叫卖, 街道上的包子铺还有面馆早早地就开张了,热气蒸腾着弥漫到了整个街道之中。
这么大清早的,垣陵县中唯一的茶馆也开张了, 外面的叫卖声也丝毫都没影响到茶馆里面的高谈阔论。
垣陵不大,十里八乡的人大多都认识,有人才刚刚坐定, 就被闻声赶到的自家婆娘拽着领子往家里拖, “家里那么多活计不做, 你倒好,来这里讨自在了,这么大清早地喝了这破茶,赶晚了又猫着睡不着,东扭西扭的,现在赶紧给老娘回家里去!”
被逮到的人讪讪应声,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往外走去。
这样的事情,往常也常见,茶馆里面的人笑着议论了几句,随后就也没太在意这么一茬事情,转而压低了点声音朝着众人问道:“诶,怎么昨日起这衙门就一直都没人啊?还有我屋前那个被袁县令抢过去的那个吴娘子,昨儿晚上也回了家,今早我出来的时候,还瞧见她在外面洗衣服呢!”
“那吴娘子可是被这袁县令当初废了不少手段才抢到府里的,就当真能这么放了回来?诶,说起来这吴娘子也是当真可怜,才不过前年才及笄,家里又有个生病的老母亲,自己又被那袁县令瞧上了。啧啧,要是能入了县丞府里,帮衬着家里也就罢了,那袁县令,一个子儿都怕贪不得呢,甭想能从他口里抢食!”
说到这事,旁边的人也瞧了瞧有没有那袁县令的走狗,随后才压着嗓子回道:“可不是么,这么说起来,昨日那县丞府中是不是一整宿都没亮灯?就在我屋子后头,我媳妇昨儿晚上还和我说这事呢,生怕是这袁县令又想出什么法子来搜刮大家伙的家当呢!”
这话说得场中人都有点儿后怕。
有人朝着最先开口的那人道:“这事岂不是问问吴娘子最妥当?你现在问我们,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哪里敢问官老爷的事?”
那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悄声道:“这……这我不是怕勾起那吴娘子的伤心事么,我若是当真是问了,只怕是要平白无故讨了嫌!”
茶馆之中瞧出那人的不好意思,揶揄了几句。
片刻之后,才有人突然道:“那袁县令只怕是平常时候坏事做多了,现在遭天谴了,得报应了!你们是不知晓,昨日我喝酒喝糊涂了,从那县丞府中前面经过,都夜里了,我原想着家丁可能也瞧不见我,便也懒得绕路了,谁知晓刚到跟前,就闻到了血腥味!”
“那县丞府中并未亮灯,只怕是里面的人都死在里面了!”
在场的人大骇,面上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袁县令在垣陵作威作福已有多年,这毕竟是个小地方,上头哪里有人能管到这里来,袁县令这人对着高官又一向喜欢阿谀奉承,这么多年,哪有人敢在他面前找不自在,就算是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现今这是得罪了什么人,居然能下手这么狠绝?
而且这么多人,就不怕上头查过来吗?
虽说是袁县令早前做了不少事令人发指,但毕竟也是个朝廷官,若是将这么些人全都杀了,旁人纵然是拍手叫好,但是行凶的那人多半也是要惹祸上身了。
众人心中各有些计较,倒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再提起这段了。
……
明楹昨日翻来覆去都没有怎么睡着,一直到天亮了,才终于有了一点儿倦意,是以今日早间起得迟了很多,醒来就已经到晌午了。
她醒来洗漱了以后在寝间踱步了很久,还是觉得心间跳动得有点儿快。
她缩在寝间当缩头乌龟,除了午间红荔来送过膳,寝间的门一直都关得严丝合缝。
一直到了傍晚,窗外的琼江已经倒映出天上的晚霞,她才打开了寝间的门,朝前厅看去。
前厅之中空无一人,就连来福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明楹心下稍微缓了一下,刚准备出去的时候,突然听到门后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声音。
“皇妹。”
明楹心间猛地跳动了一下。
抬眼的时候,恰好对上傅怀砚的瞳仁。
他低眼看她,似笑非笑,“在找谁?”
他将手抵在门上,姿态有点儿懒散,就这么与明楹对视。
明楹此时眼睫有点儿亮晶晶的,她想了想,拉着他的袖子,突然小声问傅怀砚道:“皇兄,今日要不要与我出去走走?”
傅怀砚被她看得一怔,喉间缓慢地滑动了下。
他倏然一笑,“不躲我了?”
明楹其实幼年时一直都很喜欢很漂亮的东西,此时傅怀砚被窗外晦暗的霞光笼罩全身,漂亮的下颔线条流畅,肤色近乎暖玉。
他寻常时不含任何情绪的瞳仁尚且是为人称道的出挑,此时带着些许笑意,更是惊心动魄一般的昳丽。
“没有在躲,”明楹小声答,“昨日有点儿没睡好。”
傅怀砚突然俯身凑近,“怎么没睡好了?”
明楹没看他,只回道:“看来福摇尾巴了。”
傅怀砚半晌没应声,手指在下颔处摩挲了一下,随后才问道:“来福是公是母?”
明楹想到了来福昨日敞开的肚皮,想了想答道:“应当是……母的。”
傅怀砚啧了声,随后才慢悠悠地道:“让它逃过一劫。”
明楹看他,“那它若是公的,皇兄当如何?”
“不如何。”傅怀砚垂着眼睑,轻描淡写地答,“至多,给它净身。”
他话音刚落,来福气恼的叫唤声就从院子外面响了起来。
他靠在门上,看着明楹道:“不是要出去走走吗?”
明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推开门站到他的面前。
傅怀砚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颔,看着明楹此时的模样,“孤还以为要等皇妹梳妆。”
明楹这才想起来自己只是随意地挽了一个髻,并未如何妆点,想了想今日的日子,轻声道:“那皇兄要不要稍等我片刻?我用些胭——”
她刚想说自己用点儿胭脂,傅怀砚突然却拉着她的手,将她抵在寝间的门上。
俯下身吻了下来。
明楹有点儿愣,看到晚间半明半昧的霞光落于他的周身。
他将手垫在明楹脑后,几近说得上是温柔的一个吻。
明楹颤着眼睫,随后试探着,很轻地回应了他一下。
或许是因为她的反应,傅怀砚此时手指收紧,手背上的经络隐隐浮现,突然直起身,目光深沉地看着明楹,几近是让人无所遁形的目光。
明楹有点不好意思,避而没有看他,只提醒道:“天色已经渐晚,若是去晚了,街市恐怕大多已经打烊了。”
傅怀砚顿了很久,然后嗯了声。
片刻后他指腹轻轻碰着明楹的唇,缓声道:“现在就不必用胭脂了。”
耽搁了一段时日,明楹与傅怀砚出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日暮时分。
来福原本还在院子里晃荡晃荡,瞧着明楹要出去,哒哒哒地跑上去要跟过去,谁知道才刚刚走到院门处,院门哐当一声就在它面前阖上了。
很是无情。
垣陵的晚间寻常时候往来的人并没有很多,但是因为此时到了初夏,晚间正巧是不冷不热的时候,所以路上也还算是热闹。
这里的人大多都互相认识,这乍然来了这么一对实在说得上是出众至极的人,难免惹人注目。
明楹来到垣陵以后大多都是头戴帷帽,所以哪怕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见过她相貌的人也并不算是很多,乍然这般出现,旁边卖荸荠的小贩看得有点儿呆,才不过看了两眼,就感觉到自己背脊上顿时生了一点儿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