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回来了。
此刻的我,无比冷静。
为了救我的阿槿,我需要跟恶鬼去他的巢穴,在他恢复成鬼身时,夺走他的‘内核’。
那么,他的‘内核’是什么,在哪里?
恶鬼见我没有动作,放开了我。
他蹲在我的跟前,饶有兴致地俯视躺在雪地上的我,微微歪头,左耳的耳坠轻轻晃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恶鬼,作为这具身体的主人格,是否知道他的身体就在刚才,被阿槿霸占了?是否知道我们的详细对话?
还不等我试探,他便开口:“见到了你心心念念的吴成槿,怎么样,开心吗?”
我捉着他的衣袖,蹙眉:“阿槿,你在说什么,你就是吴成槿啊。”
他嘲讽地睥睨着我,缓缓抽走他的衣袖:“你当我傻么,短暂失忆,外加你那深情款款的模样,稍微推断一下,就知道刚才吴成槿那小子霸占了我的身体,对吧?你们密谋了些什么,说说看?”
看来他不知道我们的详细对话,我松了一口气。
我道:“时间太短了,来不及‘密谋’。我们只是稍稍叙叙旧。”
“叙叙旧啊,叙着叙着就亲上了呢。”他冷嘲热讽,“不过,你们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岩石缝隙里的蚂蚁,你们又能做什么呢?”
“是啊……我们什么都做不到。”
他嫌弃地用手背擦嘴:“我告诉你,刚才只是我疏忽大意,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你不要因为他的魂魄在我体内,就抱有幻想。”
他说得没错。刚才能见到阿槿,是因为奇迹,根本就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他。
“……”眼泪又在往上涌,我咬紧牙关。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抱着手臂,骄矜地低吟:“现在,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目的,你可以逃了。至少现在,你还逃得掉。”
说完,他似乎根本就不想看我了,背对我。
他站在冰雪之中,身体的轮廓逐渐变得模糊,变得可怖。
他大概,想吓退我。可是我怎么可能逃走。
“我不会逃的,我会跟你走!”
他冷笑了一声,往前走。
我追上去,抱住他:“我承认,我之所以想跟你走,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阿槿在你的体内……但我还有一个原因……”
我大喊:“恶鬼,我想了解你!”
当恶鬼听到我这句呼喊时,他全身剧烈震颤。
“呵呵、呵呵……”
“呼呼……”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从短促,到高亢,到上气不接下气,他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以为他会拒绝我,紧张地思考着:该如何挽留他,如何说服他。
他转过身来,朝我凑过来,眼睛瞪得极大,红血丝在其中蔓延。那双眼,空洞无物。
他的笑,疯狂且扭曲。
此刻,他没有模仿任何一个人,所以他足够嚣张,足够令人胆寒:“还是头一个人类,在知道我的身份以后,还敢说,想了解我——你知道,你面对的是个什么么?”
他在我的耳边吹出这句话。
我耳畔的皮肤,似乎立即,凝结成冰。
本能的恐惧像虫子,从被他接触到的手腕开始,疯狂地爬入我的皮肉。
我想逃,
想逃,
无比想逃。
他知道。
他知道。
正是知道,
才让他这般兴奋,这般愉悦。
就在冰天雪地里,就在我的跟前。
他缓缓地,脱掉外套。
脱掉毛衣。
脱掉内里的衣物。
裸露出令我熟悉的、又无比陌生的皮肤。
他捉住我的手,让我的手心贴上他的胸膛。
根本控制不住,我的手在颤抖。
在他的躯体正中央,喉结以下,锁骨中央,我碰到了凸起物。
“把它拉起来,像拉拉链那样,往上、往下都可以。”
我根本不敢动,他带着我的手,往下拉开——
他的皮肤,就这样,被拉开了。
从胸膛,到腹部。
两边的皮肉似乎只是由白色的细线缝合而成似的,而此时,那些毛色的线,变成了有生命的虫,落在雪地里,像缺水的鱼一样扭动着。
他笑着,拉着我的手,探入他的身体内部——
几乎在刹那间,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双耳开始耳鸣。
背后像是有一双手,将我推进他的体内。
紧接着,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了。
第9章
泥土和血液的腥味扑鼻而来,我落入了一个红色的异空间。
我跪坐在殷红色的肉上,黏滑的,冰冷的,那上面布满了黑色的纹路,犹如苔藓。肉块在膨胀、收缩,我根本坐不住,不断往下滑。
我观察四周,这个空间四壁皆为肉块,其中生长着奇奇怪怪的树,树枝茂密,如同筋脉。树枝上挂着零零碎碎的,白色的骷髅。
这里,会有阿槿所说的“内核”吗?
根据阿槿和猎人提供的信息,恶鬼应当只有在恢复为鬼身时,它的内核才会被看见。而它现在还没有还原为鬼身,只是在给我展现它的“内部”。
我大概,暂时找不到内核。
对于鬼而言,看见它的内部,就是一种了解吗?那我看到了这一切,是否可以安抚它?
突然,一根树枝动了动,幻化成一条肉红色的蛇!
它慢悠悠地从我眼前爬过,有手臂那么粗,我从小就怕蛇,吓得魂都快没了。
而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密密麻麻的树枝都动了起来,骷髅头落下,咕噜咕噜滚来滚去。
原来那些树枝,都是沉睡的蛇!
不,那些只是长得和蛇类似的生物……没有眼睛,没有鳞片,如同珊瑚那般聚集在一起,朝我靠近。偶尔,它们会突然“张口”,吐出一团白色的黏液。
我一阵反胃,往后爬。
可是它们紧追不舍。
我大喊:“恶鬼!停下来!”
没有回应。
那些生物越发兴奋,它们缠上了我的手腕和脚踝,力量巨大。刹那间,我便离了地,被它们拖了起来!我试图挣扎,完全无效,它们简直就像在狂欢,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爬行。
冷静!
冷静!
冷静!
这些都是幻觉!
是恶鬼对我进行的精神控制!
我闭上眼,不断控制自己的恐惧。
自我暗示似乎真的管用,那些生物真的安静下来了。
于是我睁开双眼。
一双近在咫尺的、血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空洞又疯狂。
“怎么样,害怕吗?”恶鬼惬意地问。
“不……”
第二个字还没有吐出口,那可怕的生物游到了我的跟前,钻进了我的口腔!
恶鬼在笑,哈哈大笑,而我快要窒息了,狠命挣扎。
“你不是想了解我么,那我告诉你,这些触角长在我真身的背后,就像我的手一样。”
他的“手”总算放过了我,我大口喘息,浑身无力。
他“温柔”地擦去我嘴角的液体:“怎么样,还想继续了解我么?”
我努力地点了点头:“就算你……现在……把我杀了,我还是……一样的答案。”
说完这句话,我越发感到头晕目眩。
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迷迷糊糊地,感觉被人抱着,冰冷。我听到了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嘎吱嘎吱,接连作响。被放在床上,逐渐温暖了起来。
我嗅到了香味。瘦肉粥的味道。有人在喂我,有些笨拙。
我掀开眼皮看,眼皮沉重,朦朦胧胧的。
我看到阿槿坐在床边,浑身笼罩在阳光下,发和眼都是茶色的。他嘴中抱怨:“怎么就这么笨呢,有这么烫吗?”说完又吹了吹,每个动作都透露出小心翼翼。
看着这样的他,我实在无暇分辨真假,我拉着他的衣袖呼唤:“阿槿。”
我的鼻子酸得厉害,可他却生气了,拂袖离开。
彻底醒来之后,饭碗剩下的粥凉透了。
一个老太太坐在窗前织毛衣,见我醒了,她笑呵呵地托了托老花眼镜:“醒了啊,感觉还好吗?”
“感觉挺好的,谢谢您照顾我!”
老太太道:“今天也是我们有缘,我啊,一大早去采雪莲……不过,雪莲没采到,倒是遇到了你们。你们这些年轻人也真是,怎么爬到这么偏远、这个高的地方来了,这边人烟稀少,要是没人发现你们可怎么办呀,当时看见你,晕倒在你丈夫的怀里,嘴巴都乌了,可把我吓坏了。”
“他……他不是我的丈夫。”
老太太一脸“我懂”的笑容:“那就是男友,恋人,对不对?”
我挠挠头:“这个……”
“你就跟了他吧,遇到一个对你好的男人,就一定要抓住,不要错过了。你看他,长得又高又俊的,跟个电影明星似的,你晕倒的时候他很慌张呢,刚才还一口一口喂你喝粥,多好呢。”
我真正的男朋友确实很帅……不过,现在的这位是披着阿槿皮的恶鬼……
恶鬼,会慌张吗?会喂我喝粥?
还是说,他又想到了新的……玩弄我的方法?
我问:“婆婆,他在哪里呢?”
我裹着老太太给我的棉袄,在院子里找到了恶鬼,他躺在软椅上晒太阳,旁边的晾衣架上,赫然挂着我的衣服,已经洗干净了。
“你、你洗了我的衣服?”我一脸不可置信。比起洗我的衣服,他更可能撕了我。
“你不是还要跟着我吗,浑身脏兮兮的我可受不了。”他理所当然。
我僵硬地挤出笑容:“你同意让我跟着你了?暂时不会杀我了?”
“猎物愿意主动被我吃掉,为何要拒绝?哼,带回去再杀。”他回答。
那就说明我暂时安全了,我松了一口气。
他意识到了什么,又‘啧’了一声:“我干嘛好好回答你的问题,喂!你笑什么,笑得这么恶心……”
不好意思,笑容太假,脸僵了。
我揉了揉脸:“我发现……真正的你很别扭呢,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来了解你?”
“呵,我不是你这种人类能了解的。”他不屑,随手指了指院子里的小白兔,“比如你们人类,会吃兔子,你说,兔子可以了解人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