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发现,小白兔在雪地上蹦蹦跳跳!
我赶紧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摸小白兔。
小白兔完全不怕人,用红红的眼睛瞅了我一眼,嗅嗅我的手指。
忍不住把小白兔抱起来,对恶鬼说:“小白兔这么可爱,我才不吃呢。”
“五香兔头、麻辣兔头,我就不信你不吃。”
……这家伙有阿槿的记忆,他当然知道我喜欢吃楼下的兔头……话题好像偏掉了。
现在我应该说与他相关的话,表达我真的想了解他的良好态度。
比如,我应该问问:他的名字、爱好、过去、家人、朋友……
我无比自然地问:“你的意思是,没有人了解过你?那其它鬼呢,比如你的父母?朋友?”
他闭眼享受阳光:“我生在荒漠,没有父母,没有朋友。”
“那你有名字吗,我可不想一直叫你恶鬼。”
“没有名字。不过,有人会叫我‘无面恶鬼’,你可以叫我‘无面’。”
“无面、无面,不好听。”
“你还挑三拣四,那继续叫我恶鬼呗,够简单、够威风。”
好吧,暂时叫无面,不过空了我得帮他想个名字。
无面坐起来,从我的手中接过白兔,在怀里揉了两下,兔子在他怀里瑟瑟发抖。他评价:“棉棉,你不觉得这兔子跟你有点像吗,感觉都要吓尿了,还不逃。”
头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恶鬼在叫我棉棉,叫得如此亲昵,我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说着,他有些嫌弃地用大指和食指提起兔子的后颈,其它指头翘得高高的。他凑过去上下嗅了嗅,然后突然,朝兔子的小脑袋张嘴。
兔子大概吓懵了,耳朵竖起来,一动不动。我看到了他的尖牙。
好家伙,他现在想吃兔头?
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抢过兔子:“干什么?!”
他一脸无辜:“就想跟它说‘愚蠢的兔子,你身上有点臭’而已,你急什么?”
我怀疑他在内涵我。
我嗅了嗅自己,好像是有点味道了,我去洗了个澡。
边洗边想,这鬼是真有点可恶,不仅喜欢骗我吓我,还喜欢内涵我。
他在谈论梅花鹿的时候,说过:“即将杀戮它的手已经抚上了它的脖子,它竟然还会轻蹭我的手心。”
——他内涵我是头愚蠢的梅花鹿,都要被杀了还一无所知。
“水层下面的鳟鱼太多,太饿,视力也不好,饿极的时候,鱼会把尖刀当虫饵,咬上不松口。”
——很好,他还说我是条蠢鱼!
洗完澡,趁着天晴,我和无面把床单和被子洗了晒了,帮老太太打扫了房间。
老太太做了一桌子好菜,我们围坐在一起吃饭。白花花的米饭,热腾腾的炒菜,简单的蔬菜汤,这样的菜却让我吃出了感动。轰轰烈烈的热情太过短暂,细水流长的简单,才是最大的幸福。我曾以为,我可以每天和阿槿简简单单地在一起,一起拥有最平凡的小幸福,直到死去。
鸟儿被香味吸引来了,站在窗棂叽叽喳喳。老太太从抽屉里拿出一袋干玉米,喂给鸟儿,鸟儿欢欣雀跃地吃了起来。
我注意到窗边的桌上,摆放着一面小小的相框,相片里,有一对夫妻和一个小男孩。小男孩笑得阳光灿烂,捧着一朵大大的雪莲。照片里的妻子长发,戴着眼镜,模样和老太太很相似,想必就是她了。
哇,我还是第一次看见雪莲,确实非常漂亮。又大、又干净圣洁。
我不禁感叹:“真好看,真想亲眼看看冰霜里的雪莲。”
“是啊,我儿子从小就喜欢雪莲。”她望着无面,道,“说起来,我要是儿子还在,大概,该跟你差不多大了。”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桌边:“我啊,曾经有个儿子,聪明、热心、孝顺,大家都很喜欢他。他很喜欢雪莲,但雪莲啊,几年才开一次,还总开在陡峭的地方,确实很难寻到。十几岁,他下山了,去了镇上的学校,后面还考了好大学,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就快要结婚啦。二十几岁他回来的那天,就是为了带我和老伴参加他的婚礼。出发之前,他说,他想去摘雪莲,他女朋友听他描述过家乡的雪莲,非常想要。他希望为她摘上一朵最美的。可是那天,雪崩了,他被埋在雪里,再也没有回来。”
无面听完老太太的这段话,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过也是,他就是没有感情的恶鬼,怎么可能理解失去至亲的痛苦。
我为老太太添饭,问:“那之后,就您一个人……”
“一开始,老伴还陪着我,可是他也走了。但是,我并不伤心,你们知道那个传说吗?”
“传说?”
“在这里死去的、纯净的魂魄会前往‘乐园’,每周日晚上都会有庆典。我相信,我的老伴和儿子一定在‘乐园’相遇了,他们一定过得很快乐。我一直希望帮我儿子实现他的愿望,去帮他摘一朵雪莲,放在他的坟前,这样也算是了却了他的心愿了,让他好好轮回……可惜了,我一身老骨头了,实在是走不动,这么多年,连雪莲的影子都没看到。”
雪莲一般七月开花,而现在是二月,找不到雪莲是正常的。我在心中叹息一声。
不过,她提到的乐园,很有意思。
阿槿也提到过乐园。
而那个乐园,不会就是我一开始追逐无面去的地方吧,那天,确实听到了庆典的音乐、又是舞龙又是放孔明灯的……
如果传说是真的,难道那一天,镇上所有的人,都是魂魄吗?
我们告别了老太太,继续旅程,才走了十分钟,无面一直说饿。也对,在老太太家他几乎没吃。他去狩猎了。
他回来,一副满足的样子。我便问他关于庆典的事。
无面挑眉:“晚上庆典,白天空无一人,你现在才发现他们都是鬼魂?”
“那、那位老板娘呢?是鬼?”
“老板娘都活了两百年了。”
“那,刚才那位老太太呢?”
“你觉得呢?”
我想了想:“应该是人,如果是鬼的话,会去乐园寻找儿子和丈夫吧。”
“没错,她是人,是渴望去乐园的人。”
我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渴望去乐园的人,也就是,求死之人。
他曾经说过:“在所有猎物里,我对求死的猎物尤其感兴趣,无论他们多么渴望死亡,在濒死的那一刻依然会本能地反抗、挣扎、求饶,真是矛盾啊。”
我扯下他的领口,质问:“你刚才的猎物是谁?”
他嗤笑一声:“我有义务告诉你么?”
天哪,我怎么会忘记,我身边的是个吃人的恶鬼!我几乎看到了老太太恐惧、挣扎、求饶的模样!
我不能接受。
我大步往老太太的家跑。
雪很滑,好几次差点摔倒,但我顾不上了。
终于到了门口,大门敞开着。
我的心脏快跳出胸腔。
客厅里没有人,卧室里没有人……
我呼唤,没人应答。
完了。
完了。
我跑到院子,小兔子们吓了一跳。
终于,我在院子角落找到了老太太。
她跪在一块小小的墓碑跟前,热泪盈眶。
她的面前,躺着一大片新鲜的、晶莹的雪莲。
第10章
雪莲好几年才开一次花,花期七八月,生长环境极差,常出现在空气稀薄的雪线附近,在岩石缝隙中存活,哪有那么好采撷的——想想,也知道这一定是无面送的。
明明刚才我还怀疑他把老太太杀了……我完全误会了他。
我回头寻找无面的身影,便看到了他的衣角。我凑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无面,老太太面前的这些花都是你送的呀,真好看。”
他背着手,斜斜地瞥了我一眼,不置可否。
“刚才你说去狩猎,结果是去采花啦?”
这次他看都不看我了,一脸“你在说什么废话”的表情。
再次和老太太告别后,我们一前一后走在雪地上。他快步走在前面,一言不发。他比我高上许多,腿长步子大,我跟上非常吃力。雪又厚又滑,好几次,我差点摔倒。
“喂喂,走那么快干嘛?”我不满。
“你还在生气呀?”明知道他是可怕的恶鬼,还是忍不住逗他。
“要是一回头,发现你好不容易得到的肥肉一下子不见了可怎么办哟?”我好心提醒。
“你刚才一直背着手,现在把什么护在前面,是什么呀?”我加快脚步,企图探头看。
他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我直接撞上他的后背。
我一边抱怨一边揉鼻子,睁眼,便看见一朵冰封的雪莲!
这朵雪莲不大,但也需要我用两只手捧起来。纯白的、洁净的椭圆形花瓣,重重叠叠围绕着金色花蕊,当我凑近的时候,我呼出的热气融化了表层的霜,小小的水滴顺着花瓣滑下。吸气,淡淡的、清甜的香味扑鼻而来。
“给、给我的?”我问。
他根本不看我,也不回答,只是又将花往我怀里送了送。
“可是为什么要送给我雪莲花呢?”我疑惑地问,毕竟我又不是那位渴望得到雪莲的老太太。
“你不是想看吗?”他闷闷地说。
啊。我想起了。
我看到照片上的雪莲之时,无意识地感叹了一句“真好看,真想亲眼看看冰霜里的雪莲”,结果他就送给我了。
这么看来,这只恶鬼也没有那么坏……意外的,还挺细心。
他面无表情听老太太讲故事的时候,我还以为他绝对不能理解,结果他竟然了却了老太太的愿望,他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有“同情心”呢?
“你不要老是看我,恶心死了。”他嫌弃。
“无面,谢谢你。”我捧着雪莲,对他笑着说。
他扫了我一眼,马上收回了视线,“哼”了一声。
我想,之前让他扮演温柔坦诚的阿槿真是难为他了,他怎么会这么别扭呢?
自从无面告诉我,这里遇到的人多半都是鬼魂之后,我便开始注意墓碑。
无面说,那天举行庆典的小镇郊区,有大片墓园。
我问,老太太说,人死后,魂魄会在乐园享乐,之后轮回,是真的吗?
无面说,是真的,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去乐园。
我问,哪些人不能去?
他说,无法与自己、外界和解的人,例如,仇恨自身、仇恨外界,缺憾过强的那些人。
他又补充道,例如,大多数自杀的人。
那阿槿呢?阿槿可以去乐园吗?
他冷笑:他根本就没能踏进乐园,就被我吞入腹中。
是啊,但是,只要我按照阿槿的办法做,我就可以救他……而且我不仅仅想将阿槿从恶鬼的身体里解放出来,我还想要他活着,一定有办法的。
不过,无面大概没有意识到,阿槿其实跟着他,已经有好好地去过乐园了。
这么说来……
【阿槿可以透过无面的双眼观察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