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举止与谕旨,造成的震荡可想而知。
但段长川却暂时没心思想这些。
朝臣们都以为天子下朝后便回了明圣殿,殊不知……他们的陛下,下朝之后连两步路都没怎么走,就站在原地动不了了,然后便一直坐在后殿里歇息。
等到前厅的人都走光后,扶着榻椅干呕了好长的时间。
没错,他孕吐了。
方才在朝堂上他就觉得难受了,胃里一阵阵地翻涌,总想吐。
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把那股劲给压下去,匆匆退了朝。
结果门口没来得及出,就有开始难受。
旁边的长乐一脸担心:“陛下,您还不舒服吗,要不要请黄老太医过来看看……”
少年摆手:“不必……朕缓一下便好了。”
声音还带着虚脱的无力,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
跟刚才在朝堂上怒斥奸臣、大展圣威的样子,判若两人。
旁边侍奉的小太监,急的想哭:“怎么会这样呢……前段时间虽说也有不舒服吃不下的时候,但到了晚上胃口就很好,奴才也没担心过。怎的今日就吐成了这样……您是不是方才又动气了啊……皇后娘娘临走前千万叮嘱过的,让您不要动气,你怎么还动那么大气……”
段长川本就觉得难受,这会又被唠叨,顿时整个人都不好。
而且,最近这两日脾气也跟着见长,一个不顺意了就总想朝人发火。他知道这是Omega孕期的正常反应,也知道是缺乏Alpha安抚的原因。正因为知道,才时时告诫自己,一定要控制,不要受本能影响。可是一边告诫着,又真真切切觉得委屈。
就像现在。
听着长乐唠叨,他只觉得:皇后娘娘临行前千万叮嘱过,叮嘱了又有什么用,她为什么不亲自守在朕身边。明明知道……朕很需要她。
心里好大的怨气,又好大的委屈……
【若是……若是,她真的在就好了。】
如果白素在,他肯定不会像现在这么难过……
少年眨眨泛酸的眼,好不容易压下心底的委屈……
摸着肚子,轻声问:“白素最近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给朕递信?小八在哪,还没回来吗?”
长乐一声长长的叹气:“……陛下,小八才去往淮南不久,这一去一回的,少说也要□□日了。陛下莫不如再等等,再有个两三日应该便回宫了。”
少年垂了眸子,全身上下都透着低落。
“陛下……”
“朕的药……还没有熬好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长乐一愣:“啊?药是晚上吃的啊,陛下……!您是不是还觉得哪不舒服,要不,奴才还是去叫黄老太医吧!不行,奴才这心里头没底……”
段长川这才恍然回神:“对,是晚上要吃的……朕忘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在刚刚,忽然特别想喝那个药。不仅是想要闻一闻药里亲近的芍药花香,还很渴望将那药喝下去的感觉……
这几日他每天都觉得胃口不好,但是喝完之后就很舒服了。
许是今日尤其难受,才会突然想喝吧。
段长川自己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旁边的长乐已经快疯了。
小太监从小就被送进了宫,刚一出来就被选中前来伺候段长川,别说是男人怀孕,就是女人怀孕他都没见过。
孕吐在他看来已经很可怕了,他家陛下看起来好像精神也不大好的样子,之前还有过自尽的前科……
简直一整个惊恐。
“还是叫太医来看看吧,求您了……陛下!往日黄老太医本来也是常往咱宫里跑,不会惹人怀疑的。咱们先回明圣殿,然后奴才叫伊满过去请,就说您想同他老人家下棋了,这样成不成?”
“您怎么能讳疾忌医呢,咱也什么忌讳的啊!”
“您再这样,奴才要让小八替奴才向娘娘告状了,呜……”
好说歹说都没有用,还得是这一句“向娘娘告状”才有效。
少年当即就给了反应。
“……朕不是讳疾忌医,朕只是觉着这没什么,黄太医不也说过了,哪个……呃,哪个有孕之人没孕吐过啊。”
长乐:“孕吐不是问题,可您连吃药的时间都记错了啊!”
段长川:……
想说:朕只是一时精神有些恍惚。
看见小太监通红通红的两只眼,又把话咽了回去。
无奈:“那按你说的做吧……你随朕回明圣殿,叫伊满去请黄老太医过来一趟。”
小太监这才笑开了眉眼:“好嘞,奴才这便去吩咐!”
段长川:“等下。”
长乐:“啊?”
“那个……让伊满回来时顺便到处看看,园子里还有没有没谢的芍药花,给朕……折几支回来。”
“哦,好!奴才去和他说!”
说完,转身就往外跑。
又被叫住:“等等,别折……连根ba……不是,连根移植回明圣殿的园子里,叫人好生照看着。”
“啊?哦哦,好!奴才记下了。”
……
-
两人一路回了明圣殿,没一会伊满便带着黄太医过来了。
段长川都做好准备,可能又要被骂一声“娇气”……毕竟前些日子,他也因为胃口不好的事同老人家理论过,要不要再加药之类的,当场被骂来着。
但长乐添油加醋地把整件事都讲完后,黄老太医竟然非但没有骂人,反倒长长地叹出气来。
“怀孕不容易,但是吧,是药三分毒,这个东西真不能多吃。你现在刚到三个多月,这感觉还不明显,等日后胎儿再大一些就有感觉了。小崽子吸收你身体里的营养,你自己这身体可能就会受影响。吃药肯定是加重身体的负担,咱们原则上呢,是能让身体减轻一点负担,就减轻一点。你别看现在孕吐难受,但你这身体没有问题。要是身体里头出了问题,尤其是吃药吃出来的问题,那就难办多了。”
老人家难得耐心地解释,少年就安安静静地听着。
其实这些事,段长川都知道。
以前也看到过一种说法,人的疼痛神经并不是遍布全身各处的,所以皮外伤、难受了,都知道。但一些脏腑器官之类的,出了问题的话,初期是没有太大感觉的。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哪怕只是内脏里头长了一个小小的息肉,只要切除就能好,却因为没能及时发现,最后发展成肿瘤。
所以他很乖,一句也没有反驳……
大家都是为了他好,他心里知道的。
等老人家唠唠叨叨地说完,他才听话地点点头:“嗯,前辈说的这些,朕知晓的……朕只是一时有些恍惚,就问了一句,不是真的想要吃药。”
“哎,你知道就好。白丫头最近有消息了没?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老孙头那信估计还得过几天,等那边情况到一个阶段了,再往你这边送,你跟白丫头私底下有没有联系?”
段长川摇摇头……又点点头:“白素刚到行宫时给朕报过一回平安,朕也回了一封信,之后还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暗卫一来一回也要许多时间,消息来不了那么快。”
老人咂咂嘴,摸摸下巴:“那估摸着快了。我听白丫头说,你们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安抚方法么?要不,你今个儿就写封信给她递过去,说说这个情况?看她能有什么办法没。那丫头脑袋里装的东西,能有大桐上下五千年那么多,肯定能有好办法。”
段长川被他这说法逗笑:“再等等吧,兴许明日或是后日,她便来信了,到时再给她写信也不迟,耽搁不了几天。”
“嗯,也行啊,那就再等个一两日。以那丫头对你用的情,肯定收着你的信以后连夜就回了。”
少年不好意思地垂了眼,小声地反驳:“……哪有那么夸张。您才认识她几日,能看出什么。”
“哈哈,老头我是年纪大,老眼也确实昏花,但这心可不瞎。她啊,好着呢。你要是不信,咱们打赌?等白丫头那信来了,你问问她是不是当晚连夜给你回的?我赌连夜回,你赌不是,怎么样?”
段长川:……
“朕才不同你赌……”
“哈,你是怕输给我这小老头吧?我看出来了,你这小人儿啊,口是心非的很。嘴上说人家白丫头这那的,心里比谁都喜欢人家。哟哟,脸红了啊?”
“前辈!”
岂止是脸红,他马上恼羞成怒。
……
-
两人笑闹着,外面的人抱了两大株芍药过来。
伊满一脸喜气:“陛下,找着了!您看看!”
黄老太医也看见,一脸稀奇:“这都五月中了,芍药早败光了吧,你们竟然还能找着没谢的芍药?”
伊满兴奋地直点头:“嗯!奴才叫人找了许久,园子里看得见的芍药全谢了。可巧了,在皇后娘娘的青鹭宫里头养了好几株,奴才过去看了,一共五株,三株谢了,还有这么两株开的正盛呢,正合了陛下的心!奴才就赶紧叫人挖了,趁着天还早,赶紧移过来,不然等下晌午了,移的花不好活。”
说完,又回头看向段长川:“陛下,您说是不是可巧!”
少年望着那盛开的、层层叠叠的紫色花瓣,深深地嗅了一口芍药香,唇角抿开好看的笑:“是啊,真巧。”
“嘿嘿,奴才这就让人种上!”说完,又急急地叫人:“快来帮忙,咱们种这边,先挖坑把花栽上,一会再专门拿砖瓦把这两株花圈起来,弄的好看些!”
大家热热闹闹地干着,段长川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那两株芍药被长乐抱在手里,呼吸之间都是淡淡的香味。虽不如白素身上的好闻,但总算聊以解了相思。
黄老前辈看得称奇,悄悄凑到他耳边,好奇地问:“我有个问题,这芍药和白丫头有什么关系?你可别跟我说没关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肯定跟白丫头有关。”
少年身上一僵。
而后看看周围……默默向后退了几步,走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之后,才小声地同老人解释。
“先前白素应该同您说过,我们这个族类都是可以识别彼此的,靠的就是一种只有我们族人才能闻见的味道,这种东西叫信息素。什么味道都有,我和白素的都是花香,她的信息素就是芍药的味道。”
老人家恍然大悟:“怪不得……”
完了又凑过来往他的身上闻:“那你是什么味道?”
段长川:!
吓得连忙往后撤。
虽然知道这个时代的人并不知道信息素是做什么的、象征着什么,但骤然被人靠近来闻,还被问“你是什么味道”,他还是一时无法适应。
“前辈,信息素很私密的,我们一般不会这么……这么正大光明地同人讨论!就像是……就像是……”
他想打个比方,好让老人家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到任何好用的比喻。
总不能直接直白地和他说:这是我们的那什么器官,你这样是在耍流氓……吧?
不,绝对不可以。
他要脸!
但黄前辈好像听懂了……
他不只听懂了,还把这个东西描述了起来:“哦哦,我知道了!你们这个信息素就跟动物一样呗?到了繁殖期,雄的就开始散味儿,雌的闻着味就过来了,是吧?”
段长川:……
虽说话糙理不糙吧……
但是,这个描述是不是有一点过于直白?这样大庭广众的,讨论这种事情真的好吗!
怎么办,突然更想白素了。
【身边这一群不着调的,朕真的应付不过来,白素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的Omega马上就要承受不来。】
偏偏好奇心与求知欲都极强的老人家,还在缠着他确认:“是不是啊?”
段长川:……
无奈,破罐子破摔地点头:“是,所以您不要再问了。有什么想知道的,等白素回来,您去问她吧……”
再问,他要恼了。
幸好老人家是个有分寸的,也知道他脸皮薄,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又转回去看了一会儿伊满他们移栽芍药,等了一会实在无聊便回了太医院。
少年不动声色地舒了一小口气。
-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两株芍药移过来之后,段长川便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下午他就守在芍药边上看书批阅奏折。
闻着一阵阵飘来的花香,隐约有一种白素还在他旁边陪着的感觉。
不知不觉便到了晚上。
一碗汤药下去,他抿着嘴巴里甜甜的芍药香,忽得又记起先前时候白素第一次尝水煎药,一本正经地说:“喝起来味道差不太多,但是回味不太一样。咖啡的回味是香的,药的回味发苦,还有一点涩。”
以前他喝药的时候,都是一口气全部喝完,从来没有回味过。
自从白素走后,他好像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这种,喝完之后再回味一下的习惯。
真是……越来越像她。
小半个月了,不知道疫情控制的怎么样。孙老说,瘟疫控制的很好,一直都在淮南城内,一例也没有溢出。
那是不是已经过掉感染的最高峰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