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很困,但心里一堆事,所以她睡的很不踏实。半梦半醒时,她隐隐听到外面传来嘈杂声。叶蓁以为谢沉霜回来了,当即便掀开被子,下床快步朝门口走去。
“公主还没醒,劳烦……”紫黛说到一半,身后的房门咯吱一声响了。
紫黛忙回头,就见叶蓁站在门口。
叶蓁本以为是谢沉霜回来了,却不想,来的竟然是兰栎和宣帝身边的内侍。
“公主!”兰栎快步走到叶蓁身边,眉眼关切看向叶蓁,怎么一夜未回宫,叶蓁就憔悴这么多了?
叶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她看向宣帝的内侍,同他商量:“福公公,我能不能迟点再回去?”
叶蓁想等谢沉霜回来。她想知道槐花巷的情况,还有他们之间的事。
“啊这……”福公公神色顿时有些为难。
兰栎在旁悄声劝道:“公主,您若无要紧事,还是早些回宫的好。眼下太后还不知道,您昨日出宫一事,若拖得久了,太后知道了,只怕您日后再想出宫便就难了。”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
眼下谢沉霜在槐花巷,怕是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自己也不能在谢家久待。叶蓁犹豫片刻,便答应跟他们回宫了。
在回宫的路上,叶蓁便开始发热了,她没惊动兰栎,回到撷芳殿之后,提笔给自己写了一道方子,然后交给兰栎:“姑姑,你照着这方子去太医院给我抓副药来,我先去睡一会儿,药熬好了你叫我。”
说完,叶蓁便爬上床躺下了。
叶蓁烧的迷迷糊糊时,隐约察觉到殿内有很多人,她费力撩起眼皮,就看见太后坐在自己的床畔,徐映月也来了,而兰栎和伺候她的宫人,全都跪在地上。
叶蓁瞬间清醒了大半,她忙挣扎着爬起来,虚弱同太后道:“母后,不关她们的事,是我夜里贪凉偷偷开了窗,您别罚她们。”
太后见叶蓁醒了,顿时顾不上责罚人了,忙半搂着叶蓁,一面问她觉得哪里不舒服,一面又让人端了药来,一勺一勺的喂叶蓁。
叶蓁喝药向来都是一口闷,眼下太后一勺一勺的喂她,对叶蓁来说,不亚于是酷刑,但叶蓁不想连累兰栎她们,便悉数全喝了。然后她低声央求:“母后,您不要罚她们,好不好?”
叶蓁脸色苍白,一双杏眸里写满了祈求。
“罢了罢了。”叶蓁还在病中,太后不想让她不高兴,便妥协了。但一转头,对着兰栎她们时,太后语气瞬间又变得严厉起来,“这次是蓁蓁为你们求情,哀家饶了你们,若再有下次,哀家定严惩不贷。”
“多谢太后娘娘,多谢公主。”刚才太后已动了怒,在殿中伺候的人瑟瑟发抖,眼下听到太后不罚她们了,忙齐齐向太后和叶蓁叩头。
喝过药没一会儿,困意顿时便涌了上来,叶蓁很快就又睡过去了。太后守在床边,见叶蓁熟睡之后,亲自给她掖好被角才离开。
叶蓁昨夜一宿没合眼,再加上喝的药有助眠安神的功效,是以她这一觉睡的很沉。等叶蓁再醒来时,已是午后,原本阴沉的天气不知什么时候放晴了。
“公主,您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守在床边的兰栎见状,忙来扶叶蓁。
“我没事,”叶蓁还记挂着槐花巷的事,用了半碗粥之后,便同兰栎道,“姑姑,你让人去太医院一趟,将叶院判请过来。”
兰栎出去吩咐完,再回来时,就见叶蓁穿戴整齐,已坐在案几后正在提笔写什么。
“公主,太医说了,您这日须得卧床休养的。”兰栎忙过来劝道。
叶蓁扬起苍白虚弱的脸,冲兰栎笑笑:“我已经没事了,而且我自己就是大夫,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身体了,姑姑你就放心吧。”
“可是……”
兰栎还想再说,叶蓁已先一步撒娇道:“姑姑,我想吃你做的猫耳朵汤,很想很想吃的那种。”
兰栎拿叶蓁没办法,只得去小厨房了。叶蓁坐在桌案后,认真回想槐花巷病人的症状后,然后提笔开始写方子。
过了约莫两刻钟,折枝跑进来道:“公主,叶院判来啦。”
“快请快请。”叶蓁说着,亲自迎到殿门口。
“臣参见公……”
“不必多礼,”叶蓁没让叶善行礼,亲自将人请进殿内后,便急急问,“槐花巷那边如何了?”
“回公主,那边病患的情况已经稳住了,臣回宫之前,留了周太医在那边盯着,再加上京兆尹征调过去的大夫,应该不会有大碍了。先前坍塌的那家宅子里的人被挖出来了,里面压了三个人,两个居民一个伤了胳膊,一个伤了腿,和他们一同被埋在下面的工部官员,被抬上来时已没气了。工部、街道司、京兆尹现在都在那边……”
叶善将槐花巷眼下的情况,悉数说给叶蓁听了。叶蓁点了点头,又道:“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您尽管开口。”
叶善应了,正要告退时,又被叶蓁叫住了,叶蓁乌黑的杏眸里带了几分试探:“您给他们开的药方,能不能给我看看?”
在等叶善来的间隙,叶蓁给槐花巷的病人开了一张药方,但每个大夫看诊用药的习惯不同,叶蓁便想看看叶善开的药方是什么。
叶善应了,将自己开的药方又默了一份,交给了叶蓁。
待叶善走之后,叶蓁将两份药方放在一起对比,发现他们两人写的药方大致相同,只有几味药不同。
也不能说完全不同,而是这几味药的药性相同,但叶蓁开的是猛药,胜在见效快。而叶善开的药虽然见效慢,但药性十分温和。
第二天,叶蓁本打算去勤思殿的,但被兰栎拦了下来。
兰栎劝道:“公主,您身体尚未痊愈,要不今日就不去勤思殿了吧?”
因昨日一事,叶蓁与谢沉霜之间的平静彻底被打破了。今晨醒来时,叶蓁也曾想过要逃避的。但逃避得了一时,却不能逃避一世,最终叶蓁还是决定去。
“除了有点咳嗽之外,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没事的。”说完,叶蓁打算拿了书囊出门的,但一转头,发现兰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道,“怎么了?”
“那个,大皇子也在勤思殿。”
兰栎说的艰难,叶蓁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在看见兰栎神色时,这才明白兰栎话中的意思。
宣帝膝下子嗣凋零,只有姜毓这根独苗,自然是要保护好。叶蓁早上生出的勇气,听到兰栎这话,顿时散了大半,叶蓁垂下眼睛:“那好吧。”不是她不想去,而是她去不了。
兰栎派了折枝去勤思殿,代叶蓁向谢沉霜告假,折枝甫一回来,便被叶蓁叫了过去。
叶蓁揪着衣角,神色有些紧张:“你去告假,太傅怎么说?”
折枝反应有点慢,闻言憨厚看向叶蓁,如实道:“太傅自然是同意了呀。”毕竟叶蓁的身份在这儿摆着呢!她若要告假,谢沉霜应该不会不同意。
“那太傅有说什么吗?”叶蓁追问。
今日叶蓁没去,但她想通过折枝,打听谢沉霜的反应,然后揣测谢沉霜现在是怎么想的。
折枝认真想了想,然后老老实实道:“太傅说他知道了。”
叶蓁:“没啦?”
折枝:“没了。”
叶蓁:“……”
知道了。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不同表述的方式,代表的意义也不一样,但看着折枝呆头呆脑的模样,叶蓁还是放弃问这个问题。
而折枝见叶蓁有些失望的模样,她冥思苦想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一脸严肃又补充道:“我说完公主您今日告假,太傅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知道了。”
叶蓁心里瞬间像是有只猫挠。
而这只猫一挠就挠了三天,而这三天里,叶蓁从叶善口中,叶蓁听到了槐花巷众人身体都陆续在好转的消息。
到第四天时,叶蓁才被允许去勤思殿。
但在出撷芳殿时,叶蓁脚下有一瞬的犹豫。跟在她身侧的折枝,不禁侧眸看过来:“公主,怎么啦?”
叶蓁摇摇头,在原地站了片刻,深吸一口气,抬脚朝勤思殿的方向走。
该来的躲也没用。
叶蓁去时,姜毓已经到了。
姜毓有五日没看见叶蓁了,一见到叶蓁,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而叶蓁则有些心不在焉,目光频频朝窗外看。
在看见谢沉霜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时,叶蓁身子倏忽紧绷起来。
“小姑姑,你怎……”姜毓说到一半,瞥见谢沉霜从外面进来了,立马闭嘴回了自己的座位。
谢沉霜进了殿里,姜毓立刻恭敬喊了声:“太傅好。”
平日每次谢沉霜来,这句‘太傅好’,是姜毓和叶蓁一同说的,但今日却只有姜毓一个人的声音,姜毓不禁看了叶蓁一眼。
谢沉霜进来后,目光掠过那道三日没来的身影,轻轻颔首:“两位殿下好。”
之后,谢沉霜一如既往开始授课。上到一半时,姜毓就发现,叶蓁今天很是奇怪,平日上课总是精神奕奕的人,今日整堂课都有些心不在焉,而且叶蓁一直垂着眼睛,偶尔目光看见谢沉霜时,竟然会下意识避开。
姜毓觉得很奇怪,打算等下学后找叶蓁问问的。
但学堂里就三个人,平素他都是第一个走的,今日他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等谢沉霜走了,再单独问叶蓁的。却不想,谢沉霜不但不走,反倒还问他:“殿下今日不去校场么?”
不知怎么的,对上谢沉霜的目光,姜毓莫名心底有些发憷:“去的。”
“既然要去,那殿下抓紧去吧。”
“哦,好。”姜毓觉得,今天谢沉霜和叶蓁都怪怪的,但他年纪尚小,又说不出来怪在什么地方。但这两个人都是他亲近且信赖的人,姜毓便也没多想就离开了。
姜毓一走,殿中就只剩下叶蓁和谢沉霜两个人了。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殿中落针可闻。
孟夏的风吹过庭院,撩动了竹帘上挂的玉扣,清脆的撞击声打破了一室沉寂。
叶蓁坐在桌案后,无措抓了抓裙子,鼓起勇气正要说话时,谢沉霜却先一步开口了。
第36章 说开
◎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公主好些了么?
叶蓁没想到, 他们之间的平静被打破之后,谢沉霜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叶蓁怔了怔,磕绊答:“好, 好多了。”
谢沉霜的目光,落在叶蓁攥着衣摆的指尖上。她指尖上的伤痕已结了痂, 此时正紧张蜷缩在一起。
短暂的沉默后, 叶蓁试图开口:“我……”
“从前那些事, 过去便过去了,公主不必介怀。”谢沉霜没让叶蓁为难, 便截了她的话。
叶蓁怔了怔, 抬眸去看谢沉霜。
谢沉霜立在十步开外,紫衫矜贵,面容清隽平和,眉眼里是叶蓁熟悉的温润。
明明先前预想的尴尬难堪都没有发生,但被谢沉霜的坦然平静一衬,叶蓁顿觉自己狼狈不堪。但她不想在谢沉霜面前流露出来, 便迎上他的目光, 故作开心松了口气:“好。”
谢沉霜背在身后的手猛地蜷缩了一下,但最终什么都没说。
像之前每次下学一样, 他们一同离开勤思殿。但唯一不同的是,之前叶蓁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可今日她却是在故作轻松找话题:“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谢沉霜顿了顿,垂下眼睫答:“敬春山行宫。”
“嗯?”叶蓁不解看向谢沉霜。
“那日在马球场上,我目睹了你为贺小侯爷看诊。”
叶蓁恍然,她是从民间被寻回来的, 名字带蓁又会医术, 这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巧合, 谢沉霜那个时候知道是她也正常,叶蓁便没怀疑。
他们走一段路后便要分开。
分开前,叶蓁还笑着同谢沉霜道了别,可过身的那一刹那,叶蓁瞬间就绷不住了。她同折枝说了句,“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待会儿”,便步履凌乱走了。
谢沉霜是叶蓁第一个动心的人。
谢沉霜长得好看,性子温润,有时候叶蓁逗他逗的过了,谢沉霜也只是叹口气,神色纵容无奈看着她,既不生气也从未对她说过半句重话。
再加上后来,谢沉霜答应娶她,并且在其归家后,又守诺去春水村来接她时,叶蓁便以为,谢沉霜也是喜欢她的。
可直到今日,谢沉霜先她一步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
不必介怀?那是她第一次动心,她怎么可能不介怀呢?
也因为这句话,叶蓁突然想明白了许多事。
若谢沉霜喜欢她,当初在她突然说不嫁给他时,谢沉霜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未曾挽留,只温润说好呢?
若谢沉霜喜欢她,今日怎么可能会这么平静的跟她说,从前那些事,过去便过去了,让她不必介怀呢?
时至今日,叶蓁才认清一个事实:在春水村时,谢沉霜对她好,是教养使然。谢沉霜归家后,又折返至春水村接她,是君子守诺。谢沉霜对她的那些喜欢,更是她自以为是的误会。
教养使然,君子守诺,自以为是的误会,不必介怀,这每一个字,都像是绵密的针,扎在叶蓁心上,她四肢百骸都疼。
叶蓁蹲下来,将头抵在宫墙上,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那是她第一个动心的人,她曾笃定的以为,他也是喜欢她的,可到头来,怎么就成她自以为是的误会了呢!
贺潇从这边路过,远远就看见角落里,蹲着一个人,肩膀正一抽一抽的耸动。
贺潇本以为,又是哪个小宫女被人欺负了,偷偷躲在这里哭,这种事在宫里屡见不鲜,贺潇直接转身便要走。但走了两步,他突然嘶了声,又倒退回去,定睛再一看,那人身上穿的不是宫女的衣裳,头上还戴了簪子。
贺潇眼睛一亮,立刻喊了声:“公主!”
然后噔噔蹬就朝叶蓁这边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