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主——耳东霁【完结】
时间:2023-02-26 17:10:12

  叶蓁便坐在谢沉霜房门口的台阶上等。日影漫过叶蓁, 又随着时间推移退了下去, 等到红霞漫天时,叶蓁才听到脚步声。
  叶蓁下意识抬眸,就见谢沉霜一身疲惫从院外进来。
  似是没想到叶蓁会在这里,谢沉霜怔了下,脸上的疲惫转瞬一扫而空,他冲叶蓁温润笑笑, 还没来得及说话, 叶蓁已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腰。
  谢沉霜愣了愣, 旋即轻声道:“你都知道了。”
  叶蓁嗯了声,将脑袋埋在谢沉霜怀中, 眼眶止不住泛酸。
  她的霜霜,那么温柔,她以为,他的过去是开心无忧的, 却不想, 他竟过的那么辛苦。
  先前在谭家时, 谭夫人哭过之后,同叶蓁说了她与谢家的渊源。
  谭夫人名唤邹妙棠,本是江南富商之女,她十六岁时,遇见了下江南游玩的谢父谢徵。
  活泼机灵的富家小姐女扮男装出门游玩,于江南烟雨里邂逅了上京而来的贵公子,两人志趣相投,又十分能聊得来。
  是以谢徵归京前夕,向邹妙棠表明心意,后神色缱绻问她:“妙棠,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邹妙棠自幼丧母,父亲也在她十三岁那年病故了。在遇见谢徵之前,她是个身无牵挂,穷的只剩银子的孤女。她倾慕谢徵,兼之谢徵应允,待他们成婚后,他便带着邹妙棠去遍历山河,赏遍人间四时风景。
  邹妙棠便义无反顾跟着谢徵去了上京,却殊不知,这是他们之间不幸的开始。
  到了上京之后,邹妙棠第一次知道,原来官商之间的差别会那么大。
  谢徵是谢家的嫡长子,他身上肩负着整个谢家的未来,他的人生从出生起,就已被长辈规划好了。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他压根不能做主。且谢徵在去江南游历期间,家中长辈已为他聘了与谢家门当户对的戚家女。
  但谢徵心里只有邹妙棠,他拒不肯与戚蓉成亲,甚至还打算带邹妙棠私奔。
  就在谢徵打算带邹妙棠私奔时,谢家长辈已在暗中筹划除掉邹妙棠。而那头的邹妙棠终于知道,她与谢徵之间隔着怎么样的鸿沟了,所以在谢徵来找她时,邹妙棠决绝提了分开一事。
  恰好这个时候,谢家派去刺杀邹妙棠的杀手到了,谢徵因救邹妙棠伤了心肺。
  御医们竭力相救后摇头叹息:“谢大公子伤势凶险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谢大公子毫无求生意向,什么药都喂不进去,即便是华佗在世,只怕也无能为力啊!”
  邹妙棠摸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谢徵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她没办法眼睁睁看着他死,也没办法让他们孩子没有爹。
  所以最后邹妙棠妥协了,她覆在谢徵耳畔,同谢徵道:“只要你醒来,我哪儿都不去,我一辈子都在你身边。”
  许是心上人的许诺生了效,在邹妙棠说了那番话之后,谢徵的药终于能喂进去了。
  经御医们竭力相救之后,谢徵勉强捡回了一条命。
  而谢家长辈见谢徵这般痴情,以及邹妙棠有了身孕的份上,最后勉强答应,待戚蓉过门后,让邹妙棠进府做妾。
  但谢徵与邹妙棠都言辞拒绝了。
  邹妙棠虽是商贾之女,但她绝不做妾。
  而谢徵亦不愿让心上人做妾。
  最后三方协商的结果是,江南来的邹妙棠死在了一场走水里,而谢家的深深后宅里,多了一位不可言说的主子。
  邹妙棠在谢家没有名分,所以谢沉霜出生后,便被抱去交给戚蓉抚养,对外也称谢沉霜是戚蓉所出,是谢家的嫡长子。
  而转折发生在谢沉霜七岁那年。
  谢徵当年救邹妙棠时伤了心肺,之后便落了病根,再加上他身为谢家家主,整日夙兴夜寐,是以未到而立之年便因旧疾复发病故了。
  而谢徵病故之后,邹妙棠在谢家的处境便愈发尴尬了,所以她思虑再三,最终决定离开谢家。
  那一年,七岁的谢沉霜先没了爹,而后又没了娘。
  谢沉霜察觉到前襟湿了,便抬手抱住叶蓁,拍着她的背心,安慰道:“好了,都过去了,我没事的。”
  叶蓁心里更难过了。
  明明最该被安慰的人是谢沉霜才对,可他竟然却反过来来安慰她!
  叶蓁吸了吸鼻子,同谢沉霜怀中退出来,继而握住谢沉霜的手,一字一句发誓般道:“霜霜,无论前路有多坎坷崎岖,我都会牢牢握住你的手,再也不会松开了。”
  红霞漫天,一身男装的叶蓁立在谢沉霜面前,身形纤细单薄,但一双乌黑透亮的杏眸里却全是笃定。
  当年邹妙棠那句‘一辈子很长,我后悔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谢沉霜的阴影。
  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谢沉霜便跨出了那道阴影。可在春水村他要带叶蓁离开的前夜,叶蓁那句‘一辈子很长,我怕我会后悔’这句话,又在须臾间将谢沉霜打了回去。
  而今日,叶蓁站在他面前,抬眸认真笃定同他说,无论前路有多坎坷崎岖,他都会牢牢握住他的手,再也不会松开了。
  这样的叶蓁,让谢沉霜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谢沉霜突然想确定一下。
  谢沉霜的目光落在叶蓁的眼上,顿了须臾,又下移了些许,然后顿住。
  叶蓁一颗心砰砰直跳,她隐约猜到,谢沉霜要做什么,她睫毛似蝶一般,扑簌簌扇了好几下,但却没有躲开,而是偷偷捏住了袖角。
  此时晚风轻拂,霞光正好,两人呼吸相闻时,院外突然响起一道跌跤声。
  叶蓁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们继续!继续!”随行来的户部官员,连滚带爬跑了。
  叶蓁:“……”
  院中又重归平静,但刚才的气氛已然被打破了,谢沉霜见叶蓁垂下眼睫,正欲说个话题试图转移这份尴尬时,叶蓁突然上前一步,踮起脚尖,猛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
  谢沉霜:“……”
  叶蓁跑的很快,转瞬就没影了,谢沉霜一人在院中站了很久很久。
  谢沉霜鲜少做梦,但今夜却难得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七岁那年。
  那时他刚没了父亲,又即将失去生母。听到邹妙棠要离开的消息之后,谢沉霜失去了平日刻意维持他的冷静,他冒雨去找邹妙棠。
  他揪着邹妙棠的袖子,哀求她不要走。
  而邹妙棠红着眼眶,摸了摸他的脑袋,同他说:“重顾,一辈子很长,娘后悔了。”
  那时谢沉霜只有七岁,虽然平素被教养的少年老成,但说到底都还只是个孩子,所以他不理解,邹妙棠这句‘一辈子很长,娘后悔了’,是什么意思。
  他只知道,父亲没了,他不想再失去娘亲了。
  那时的谢沉霜甚至想给邹妙棠跪下,祈求邹妙棠不要离开,可他膝盖刚弯下,就被赶来的谢博仁厉声制止了:“不准跪!”
  七岁的谢沉霜只能要跪不跪的站在那里,满目惶然。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躺在床上的谢沉霜睁开了眼,入目皆是暗色,唯独廊下的红色灯笼在夜色中晃荡。
  其实谢沉霜还瞒了叶蓁一件事,他没同叶蓁说,当年邹妙棠离开谢家时,曾应允了谢博仁三个条件。若是他说了,只怕叶蓁会更难过了。
  那些事于谢沉霜来说已经过去了,他不想让叶蓁再为那些而难过。
  谢沉霜知道,此刻醒来,自己后面应该是睡不着了。若按照他以往的习惯,此刻他会披衣起来,点灯写字摒除杂念。但叶蓁今夜没去医馆,就宿在他隔壁,若是自己半夜起来点灯写字,若被叶蓁瞧见了,只怕她会担心。所以谢沉霜便打消了这个念头,默然在床上躺到天明时分,才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结果刚出门,就遇见了昨日来寻他的那位户部官员。
  大清早的,那个官员看见谢沉霜,顿时一脸见鬼的表情,当即想转身要走,但想到自己的仕途,又只得生生止住,弱弱叫了声:“谢大人早。”
  谢沉霜轻轻颔首,什么都没说,径自走了。
  待谢沉霜走远之后,那户部官员才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长长舒了一口气,吓死他了!自己昨晚撞见了不该撞见的,他生怕谢沉霜会灭他的口,幸好幸好,谢沉霜是个表里如一的君子。
  不过他是真没想到,谢沉霜竟然、竟然……
  竟然的后半句,在想到自己的仕途之后,那官员迅速便咽了下去,并打算打死都绝不透漏这个秘密。
  叶蓁再见到谢沉霜时,是这天的中午了,当时叶蓁在医馆帮忙,谢沉霜与知州等人一起在医馆附近看坍塌的房屋,看见叶蓁之后,谢沉霜单独过来找她。
  叶蓁想到了谭少爷拜托她的事,便同谢沉霜说了,然后道:“我只负责转达,你肯不肯见他,取决于你自己。”
  “好。”谢沉霜应了。
  谭少爷那头,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回信,便打算过来找叶蓁问问,却不想正好撞见了谢沉霜。
  想到在府中日渐消瘦的邹妙棠,谭少爷一咬牙,直接冲到了谢沉霜面前:“娘她最近很不好,大哥,你能不能去见她一面?”
  从见谢沉霜的第一面,谭少爷就一直叫谢沉霜大哥。
  这件事终究得有一个结果。
  再加上赈灾事宜已经接近尾声了,不日他们便要启程来程离开,既然来了一趟,有些事总要说清楚的。谢沉霜沉默须臾,点头应了。
  谭少爷顿时喜笑颜开,他亲自带着谢沉霜回了谭家。原本打算直接带谢沉霜去见邹妙棠的,但转念一想,脚下打了个飘儿,便将谢沉霜带去了谭夫人为谢沉霜布置的别院。
  这个院子,叶蓁几日前来过一次。
  当时叶蓁看着院中的摆设时,还曾十分惊讶。可轮到谢沉霜这个正主进来时,谢沉霜神色却十分平静。
  谭少爷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把那些画轴,以及从上京寄来的书信,全拿给谢沉霜看。
  但谢沉霜只抬眼扫了一下,并未打开,而是道:“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她么?”
  “大哥,你要不把这些看了再去?”谭少爷试探问。
  谢沉霜拒绝了:“不必。”
  谢沉霜能做到天子近臣,心思的缜密程度早就异于旁人,这些年,邹妙棠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他没动他们,并不意味着他不知道。
  谭少爷只得带谢沉霜去见谭夫人。
 
 
第58章 放下
  ◎珍惜眼前人。◎
  邹妙棠的高热已经退了, 但这几日她不思饮食,也不愿出门,整个人又瘦了一大圈。
  谭少爷带着谢沉霜进来时, 邹妙棠正坐在靠窗的榻上,双目怔怔无神, 整个人再无往日的爽快利落。谭老爷陪在她身边, 脸上皆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谭少爷见状, 神色里闪过一丝黯然,旋即又扬唇笑起来, 开心喊道:“娘, 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邹妙棠闻声转头,看见谢沉霜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性站了起来。
  但因为她这几日不思饮食,又兼之起的太急,刚站起来就有晕眩感传来,邹妙棠的身子晃了晃。
  谭少爷和谢沉霜两人都下意识上前一步, 但谭老爷已先一步扶住了邹妙棠。
  谭老爷:“夫人!”
  “我没事。”邹妙棠摆摆手, 看向谢沉霜,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重顾,你, 你怎么来了?”
  说完之后,邹妙棠又觉得,这话说的有歧义,又忙不迭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 我……”
  “听说您身体抱恙, 如今可好些了?”谢沉霜不想看见邹妙棠的局促不安,便主动截了她的话。
  邹妙棠没想到谢沉霜竟然会主动关心她,她愣了愣,高兴的眼底泛起了泪花:“好了,已经全好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邹妙棠苍白的脸色骗不了人。而且谭少爷也同谢沉霜说过,这段时间邹妙棠的情形。
  但他们母子分离十来载,如今骤然见面,还是不可避免的很生疏。谭少爷见状,便冲邹妙棠道:“娘,让大哥坐下说话吧。”
  “对对对,重顾,你坐下说话,坐下说话。”邹妙棠才反应过来,忙招呼谢沉霜落座。
  谭少爷有意为他们母子俩制造单独说话的机会,便道:“大哥,你陪娘说话,我让厨房备午膳去,今天我们一家人好好聚一聚。”
  说着,谭老爷父子俩便要离开,却被谢沉霜叫住了。
  “不必麻烦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谭少爷啊了声,面容失望。他以为带谢沉霜去小院之后,谢沉霜看过邹妙棠这些年牵挂他的种种,他会就此释然,却不想,谢沉霜竟然说,他说几句话就走。
  谭少爷无措看向谭老爷,谭老爷轻轻蹙了蹙眉。但谢沉霜与邹妙棠是母子,而他是个外人,他若掺和其中,那事情就变味了。
  而且谢沉霜今日的表情太过平静了,莫名让谭老爷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接着他就听谢沉霜对邹妙棠说:“当年您离开谢家,答应叔父提出的条件时,我就在隔壁。”
  这话一出,邹妙棠脸色倏忽变得惨白起来,整个人又开始摇摇欲坠了。
  谭老爷忙转身扶住邹妙棠。
  谢沉霜是邹妙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邹妙棠对谢沉霜有愧,处处照拂谢沉霜,谭老爷可以忍受。可他忍受不了谢沉霜三番四次的伤害邹妙棠。
  如今见邹妙棠在听到谢沉霜这话,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起来时,谭老爷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将邹妙棠护在身后,继而义正言辞同谢沉霜道:“谢大人,当年妙棠离开谢家具体详情我并不知晓,但这些年,妙棠觉得愧对于你,她一直在竭力弥补。她虽没陪在你身边,但你的成长她却未错过半分。”
  谢沉霜眼睫轻垂了一下,没说话。
  谭老爷继续道:“去岁你遇袭失踪后,妙棠亲自去找你,为此生还了一场大病,足足缠绵于病榻两月有余,最后还是听到你平安的消息之后,她的身体才逐渐好转。还有为你治眼疾的慧能主持,惠能大师早已不为人看诊多年了,你当他为何会答应为你看眼疾,那是因为你娘她……”
  “别说了!”邹妙棠打断谭老爷的话,颤声道,“别说了。”
  “夫人!”谭老爷却不同意,“我若不说,那你为他做的这些事,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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