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绍涛捡拾起黑白棋子,露出赞赏的神情,问道:“你的棋是谁教的?”
“我爸爸,他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下棋,”孟水意笑笑,“跟阿城写的《棋王》里的棋呆子一样。”
“下得不错,重要的是,看得出你心静,是做得成事的料。”他看向柏舟,“外甥随舅,你这外甥女,真有些像你。”
柏舟扬眉,和她交换一个眼神,孟水意问:“朱老师,怎么说?”
“心思缜密,且有一股较真的劲儿,喜欢用十分的心力去做,但刚过易折,从来没有完美的事,凡事还是要留有余地。”
朱绍涛子孙多,他好为人师,非贬义,对小辈总爱点拨几番。
他常年深居小县城,纵然来访者众多,他也并不尽数接待,既有这个面子听他教导,柏舟自是恭听。
至于过不过脑,入不入心,就另当别论了。
朱绍涛留他们吃了午饭,下午,他们带上字画辞行。
离开庄园时,何无忧走在他们后面,突然咋咋呼呼地叫起来:“别说,你们俩是像,这走路姿势都……”
“都什么?”
“我说不上来,”何无忧恨自己语言匮乏,不像他们搞艺术的,夸人都能夸得天花乱坠,“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懂吧。”
后来过了很久,无意提起这件事,柏舟说:“知道‘夫妻相’的科学依据怎么来的吗?”
孟水意说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相处久了,有相似的习惯很寻常,就像她以前会沾上苏蓓蓓的口癖。
总之,堵住他的路,绝不让他搬出他那套夫妻相的理论。
从她的角度看,那几年,他们俩就是“厮混”,压根没正儿八经地恋爱。
作者有话说:
阳光灿烂的日子,唯一的心愿,就是拥抱你。——徐珮芬《阳光灿烂的日子》
下章请你们吃糖~
第四十六章
◎给我看看◎
下午, 何无忧、柏舟带孟水意在屏山县又逛了逛。
屏山县地方小归小,但人情淳朴,老建筑多, 适合取景、写生,什么摄影师、画家, 还有穿着汉服、走在街上的男男女女。
何无忧临时充当半吊子导游, 一路为孟水意介绍。
柏舟穿得休闲, 手插着口袋,闲庭信步地跟着他们, 存在感极低, 但也许在某个时刻,被路人摄进取景框内。
这样的光景,令孟水意回忆起高考完,去酒吧的那夜。
他其实是个不喜喧闹的人,也不热衷于社交,身在名利场, 有些事, 他不得不做,私底下, 他更沉默,也更自在。
如今, 他的身份地位,是多少普通人望尘莫及的,若孟水意事不关己,也轮不到她来心疼他同情他。
可他是她喜欢的人, 于私心, 她见不得他这样。
晚上, 他们送孟水意回酒店。
这一天逛得累了,她立即冲了个热水澡,上床趴着。
微信多了一个小红点,是何无忧的好友申请信息。他名字就叫“无忧无忧”,很骚包地将自己戴墨镜的自拍当了头像。
他们提前订了其他酒店,何无忧同她约好时间,明天来接她,一起回祁州。
孟水意想想,把柏舟从黑名单里拖出来,发了个“嘀”过去。
柏舟恰好从浴室出来,听到私人手机微信响了声。
那个号加的人不多,他似有所觉,长臂一伸,拿了起来,看毕,唇一勾,学着她,回了个“咕”,后面的小波浪号一模一样。
黑色短发上的水珠滴落,被厚实的灰色浴袍吸收,他单手擦着头发,大拇指一按,拨了视频过去。
对面很快接起,皙白的小脸出现在屏幕上,灯光和洗过澡的缘故,比白日看得更细腻。
孟水意抽了一只枕头,垫着下巴,“干吗呀?”
尾音带着弯的,轻轻地绕了一圈,在他心上也勾了下。
“没干吗,就想看看你。”
“看了一天还没看够?”
他无奈:“你一直跟何无忧呆在一起,你确定?我下午真想把他丢到河里。”
屏山县有条河流过,傍晚时,他们车停在河边,去看了日落。
孟水意捂着脸,直接笑倒在床上。
柏舟擦头发时,手抬起,导致衣领些许敞开,露出锁骨,和一小片胸口,皮肤被热水蒸得微红。
孟水意说:“在黎司洋生日宴会上,我听到有人说愿意你去色|诱她。”
“诱谁?”他故作疑惑地问,“说的不会是你自己吧?”
“难道你现在不就是在干这样的事吗?”
柏舟看了眼自己,笑了,放下毛巾,抓了把湿发,又问:“那诱到了吗?”
她笑着啐他,“你可真好意思。”
“还有更好意思的。”
他找了个支撑点,将手机立着,解开束腰,作势要脱掉浴袍,孟水意忙倒扣手机,气急败坏:“柏舟,你别太过分。”
听筒处,传来他低沉的笑声,他包藏祸心,不仅以色来诱,还以声来惑。
倘若不是她听得多了,定力强,怕真要中了他的圈套。
过了会儿,柏舟说:“行了,转过来吧,我换好了。”
孟水意半信半疑地翻转手机,他身上是宽松的睡衣,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说:“你比我刚见你时,黑了。”
“是吗?”
“那会儿你整天闷在屋里,昼伏夜出的吸血鬼一样,是捂白的,现在健康多了。”
趴着的姿势压得胸口不舒服,孟水意带着手机翻了个身,钻进被窝里,侧躺着和柏舟说话。
不知聊了多长时间,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柏舟轻声哄她:“睡吧,等你睡着我再挂。”
她意识变得朦胧之际,恍惚尚身处美国,她常这样和他打电话,或者视频,打到睡着,有时他深夜还在忙,也会抽空陪她,最后挂通话的,一定是他。
或许是因为柏舟的放浪行迹,孟水意做梦梦到旧事。
2019年国庆,是中国抗战胜利七十周年,康奈尔的中国留学生自发举行了庆祝活动,随处可见五星红旗,校方不予干涉,街头也有华人聚集庆祝。
举行阅兵典礼时,美国是晚上,他们都在家里,实时追看国内的盛况。
那天,大概是全世界华人、留学生最为祖国骄傲自豪的一天,孟水意也热泪盈眶。
当时,柏舟就在她身边。
看完庆典,孟水意兴奋得根本睡不着觉。
那套小公寓,有两间卧室,柏舟在卧室里与人电话会议,她披着外套出现在门口,他把她招进来。
他几分钟交代完事情,抱她入怀,伊萨卡的十月就开始冷了,她穿得单薄,手脚都是冰凉的。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孟水意仰头看他,眼睛亮如晨星,“睡不着。”
柏舟失笑,摸摸她的脸,“这么激动?”
她点点头,“在国内可能没这么深的感悟,出国之后越来越觉得,太了不起了。”
他包住她两只手,“那你也该休息了,你明天还有课。”
本欲给她一个晚安吻,不知怎么的,亲得愈发绵长,她勾着他的肩膀,外套掉在地上,他的手,在看不见的地方,没有任何阻挡地掐着她的腰。
孟水意的睡衣是宽松的套头衫,里面什么也没有,理智在接吻过程中,变得岌岌可危。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的柔软那样真实可触。
她无意识地轻声嘤咛,听不出是痛苦,还是快愉,抑或者两者皆有。
这一切,都如钝刀,磨着柏舟的神经。
柏舟的声音哑了,“水意,给我看看,好不好?”
这是他第一次提这样的要求。
她咬着下唇,用力得唇瓣发白,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的食指拨开她的唇,紧接着,唇舌覆上。
这是极其色的一个吻,纵然她和他接过无数个吻,也没有哪次如这次,能听到这样清晰的啧啧水声,还有吞咽声。
柏舟抱着她,把人从座椅,带到床上。
他两只手与她十指相扣,反手压在她的身体两侧。
吻不曾中止。
孟水意的脸越来越红,烧得比冬天的壁炉还旺,不断的肌肤摩擦,体温一点点攀升,衣摆也在往上缩,露出一截腰肢。
她这几年身上没长一点赘肉,腰是盈盈一握的细,寒凉的空气与炽烫的皮肤相接,她整个人都难受极了。
“别亲了……”
落在柏舟耳里,完全变了调。
他又问一遍:“水意,让我看一眼,好吗?”
明明是征求的话语,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掠夺意味。
不过,即使他不是这样“折磨”她,她也抗拒不了他的亲密,从最开始,到现在,一直如此。
那晚,柏舟的眼神,孟水意记得很清楚。
像在欣赏某件举世无双、价值连城的遗世艺术品,但没有人,会用手,用唇,用鼻尖,如此细致地去感受它的珍贵。
他没用任何力气,她还是不可动弹,被牢牢掌控在他的五指山下。
几分钟也变得五百年那样漫长。
那晚,孟水意以为他们会跨过那步雷池。
但柏舟停了下来。
他替她整理好衣服,用外套裹起她,把她抱回房间,掖好被角,说了声“晚安”,关灯掩门后,离开了。
她躺在床上,蒙着,他这是……又一次拒绝了她。
苏蓓蓓夸过她身材很好,他刚才,也明显有些迷乱,不像不喜欢的样子。
可为什么没继续做下去?
梦里的孟水意想不通,可在酒店醒来的孟水意,早已明白。
直接原因是,没有准备措施。
根本的,在于他们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
细想起来,或许那个时候,他和梁倩慧已有合作意向,因为在次年一月,他们便举办了订婚仪式。
理智上,孟水意早在之前,就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感情上,依旧为之郁闷。
最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他身上,说给别人听,定要被骂不值、蠢笨,可她就是信他。
爱情有保质期吗?大部分人会说有。正因如此,她想在爱他、被他爱时,不顾一切地去爱,去被爱。
但她很清醒,假如他真的负她,她绝不回头。那断开联系的几个月,是在警告他,也是提醒自己:再喜欢,也不能原谅负心人。
因为入睡得早,孟水意醒来,天仍灰蒙蒙的。
她花了一个小时,收拾好自己和行李,下楼办理退房。
一出酒店,便和下车的何无忧打了个照面。
他一愣,说:“神了,你小舅催着我赶紧出发,我说离和你约的时间还远呢,他说别让你等久了。”
孟水意笑了下,“我东西少,收拾起来快,打算先吃个早餐来着。”
何无忧招呼她道:“走走走,哥请你吃。”
柏舟也下了车,“你是哥,我是她小舅,你是我什么?”
何无忧说:“嗐,嘴快了,但小意这么大了,再叫我叔的话,我别扭,我觉得我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呢。”
柏舟乜他一眼,“你顶着这么张脸,再装嫩就不合适了吧。”
“你帅你年轻你了不起。”何无忧翻了个白眼,“小意,别理他,就叫我哥。”
孟水意忍俊不禁,“好。”
早餐店,柏舟和孟水意坐同一侧。
何无忧点得多,堆满一桌子,对孟水意说哪个哪个好吃。
柏舟停筷,东西还剩许多,何无忧说:“你小鸟胃啊,就吃那么两口。”
“没什么胃口。”
何无忧苦口婆心地说他:“你别那么糟蹋你自己身体行不行,大哥,你三十四快三十五了,不年轻了。”
他又对孟水意说:“小意,你多管管他,别再让他造了。”
柏舟拧眉,“别一副我快不行了的口吻好吗?”
他怕何无忧这个口没遮拦的,吓到孟水意。
孟水意扭头看他,“我走之前,还特意留了话的。”
最后在机场,她往他手心塞了一张叠成小块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小舅,一日三餐要吃好吃全,每天要睡好觉,切记切记!!!
三个感叹号特意加粗了。
她每次问起他近况,他都说挺好的,辗转问路漫,她又跟他没什么来往。
看不到他的那几千个日夜,他到底怎么过的?
柏舟失语,只好又举筷吃东西。
何无忧瞠目结舌,“居然只有你外甥女管得住你,我说再多也没用,这是什么道理?”
要知道她说的这么管用,他也不用白费那么口舌了。
桌下,何无忧被踢了一脚,柏舟瞪他,“闭嘴。”
孟水意说:“你是怕我说你,才凶他吗?你爱咋样咋样,我才不管你,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话里话外,明显在用激将法跟他斗气。
偏偏柏舟就吃她这套,“我没这个意思,我说了听你的。”
旁观全程的何无忧,彻底服了这俩人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后来何无忧知道他们暗通款曲,愤愤:原来我不知不觉吃了你们那么多狗粮,你们清高,你们了不起。
第四十七章
◎无声告白◎
回程时, 何无忧接掌方向盘,他说还没开过这么豪的车,要过把瘾。
柏舟和孟水意坐在后座。
孟水意看他面有倦色, 猜何无忧知他疲累,才这么说, 小声问他:“你要靠着我睡会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