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摇摇头, “不睡了, 会压痛你的。”
柏舟哪睡得成?路上他没闲着,一直在听分公司的工作汇报。
反倒是孟水意, 她坐车容易晕, 车里又开了暖气,热风吹得她昏昏欲睡,慢慢地,就抱着外套睡着了。
在车上却找不到适合入睡的姿势,难以睡安稳,朦胧间, 还听得到柏舟偶尔的几句说话声。
然后, 他似乎发现她睡着了,手从她身后伸过去, 按着她的头侧,小心翼翼地, 将她往自己肩上靠。
仿佛在外漂泊已久的船帆,终于泊岸了。
孟水意极小幅度地蹭了蹭,他以为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跟孟家和坐长途大巴回他老家, 车里闷, 且摇晃不断, 她伏在孟家和腿上,醒醒睡睡。
孟家和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别人见他一个人带着女儿,会和他搭话。
聊的什么,她年龄尚幼,已记不得了,只记得那种,把父亲当做港湾的依赖感。
也许,就是因为从柏舟那里得到了和童年记忆相似的感受,还有成长中缺失的男性长辈的关爱,她就这样愈发依赖他。
她呢喃地喊:“小舅……”
他没听清,凑近问:“怎么了?”
没了下文。
她在心里说:我爱你。
“水意,水意。”
孟水意迷迷瞪瞪睁开眼,连驾驶座的何无忧都反过身看她,她揉揉眼,“不好意思,我睡死了。”
柏舟动了下被她压麻的左肩,说:“路漫说她中午来找你。”
“她为什么不打给我?”
“打过好几个,打不通。”
孟水意想起,昨晚没充电,不知何时电耗尽,关机了,“她怎么知道我们在一起?”
“她不知道,她能联系得上的,就只有苏蓓蓓和我。”
“行吧,那我先回去了。”她对何无忧说,“谢谢无忧哥。”
何无忧被这一声叫得浑身舒爽,用得一手好借花献佛,“不客气,欢迎下次再来惠顾柏氏专车。”
柏舟另外还有事,送何无忧到地铁站口。
在柏舟眼神压迫下,何无忧被迫安静了一路,终于能开口了:“别说,你们俩那么靠着,还挺赏心悦目的,要不是小意是你外甥女,你又有梁小姐,啧。”
柏舟淡声道:“她本来也不是,路漫都再婚了。”
“也是吼。”他忽觉不对劲,“不对,你这么说,难道想跟人家有点什么?”
“到了,下去吧。”
还没打探出个所以然的何无忧,就这么被赶下了车。
几天不在家,孟水意简单打扫过卫生,又整理好行李,不多久,路漫便来了。
“本来打算这周日去看你的,在屏山多留了一晚。”
“没事,我来也是一样的。”
路漫料她一个人吃得简单,特意赶在早上买了新鲜的海鲜、排骨之类的,还给她炖了鸡汤,装在保温壶里带过来。
孟水意蒸了米饭,和路漫一起吃。
“好久没吃你做的饭菜了。”
“喜欢吃就多吃点。”路漫往她碗里夹菜。
孟水意开玩笑说:“妈,你厨艺没什么进步,还胖了,是不是被齐叔叔惯得?”
“吃你的。”路漫笑着,“看你气色倒不错,就是瘦了点,回来吃好点,养养膘。”
路漫没有亲生儿女,只有孟水意,年纪大了,总归想有子孙的陪伴,便问起她的终身大事:“你书读了这么多年,怎么没带个男朋友回来呢?”
“我带个金发碧眼的老外给你看,你能开心?”
“这……那还是中国人好。你现在公司应该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的规定吧,物色一下,看有没有优质单身男青年呗。”
孟水意无奈:“妈,我才几岁,你着什么急啊?”
“初恋就碰到对的人,概率有多低你知道吗?你还没谈过,我怎么能不急?”
路漫狐疑地睨她,“还是说,你背着我偷偷谈了?”
“没呢,”和你表弟倒有长达六年多的暧昧期,她心说,“不是答应过你,会带男朋友给你看吗?”
“女大不由娘,谁知道你哦。”
为了防止她追问,孟水意转移话题:“你和齐叔叔还好吧?”
“就那样,免不了吵架拌嘴,大多时候,还是平平淡淡过日子呗。”
路漫又把话题绕回来,“我跟你说,也就在年轻的时候,能感受点爱情的激情,婚后都是柴米油盐,养孩子带孩子。”
孟水意:“……”
催婚催恋爱,果然是不可避免的难题。
接下来的几天,孟水意一直在和甲方沟通,设计方案,画草图。
不知不觉,到了月底。
作为祁州优秀的景观设计所,TZ景观和梁氏有过合作,梁氏即将举办年会,闲暇时,员工八卦起梁倩慧和她那个未婚夫,也就是柏舟。
“他们不是一直面和心不和吗?除了公开场合一起出席,私底下关系可冷淡了。”
邓妍慈来凑热闹,“你们说的谁啊?”
“柏舟和梁倩慧,听说他们走到一起,本就出于利益,现在利益关系断了,两家最近在闹呢,说不定会取消订婚。”
“怎么个断法?”
“商业联姻,两家获益,但据说一直是柏利用梁,为自己铺路,梁氏最近在一个项目竞标上输了柏氏,她没讨着好,白瞎两年光阴,就闹掰了。”
孟水意听愣了。
所以那天,梁倩慧很有可能知道她在场,只是在同他们开玩笑。
也是,他们是有头脸的人物,她怎么干得出这么缺德的事。
她们还在继续,也没顾忌孟水意在。她虽好相处,却不是好听八卦的主,相较而言,这种场合,邓妍慈更融得进去。
“资本家嘛,没有心的。”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钱让他们赚了,好皮囊让他们长了,绝美的爱情还能让他们谈了?”
“哈哈哈,你就是仇富。”
这周五晚上,便是梁氏年会。
孟水意在加班赶图,不知不觉,很多同事都走了。
加班时间其实也跟个人能力相关,差不多的工作量,前辈们总是完成得快些。孟水意从业经验少,又求精求细,速度自然拖慢了。
徐乾临走前,还对她说了句加油。
对于徐乾,孟水意真心觉得,他没有邓妍慈说得那么不堪。
他是个圆滑世故的人,工作能力谈不上特别强,但部门、公司,鲜少有与他交恶的,领导也都比较喜欢他。
他对孟水意的确有些超出对旁人的热心,但他没有任何暧昧举动,说过暧昧的话。
有这样的同事,至少不是坏事。
临近十一点,孟水意觉得差不多了,走出公司。
这年冬天,第二波寒潮赶在年底,即将进入祁州,气温开始下降,从温暖的室内出来,脸一下就被冻冰了。
叫车软件上显示,司机距离TZ还有两公里。
她想缩回公司楼内避风,一道汽车鸣笛声响起,停下脚步看去,车型那么高调,无疑是柏舟的车。
孟水意顶着风,小碎步走过去,叩了叩后座车窗,“你不应该在梁氏年会上吗?”
“事情结束,就提前退了。”柏舟替她拉开门,“上来。”
她钻进去,退了订单,“我公司里有你的眼线吗,你怎么知道我没下班?”
“去你家看了,没人,就过来了。”柏舟将一袋炒栗子塞到她手里,“还热着。”
她嗅了嗅香气,是熟悉的冬天的味道,看他,“特意给我带的?”
“你之前不是说,冬天就该吃糖炒板栗和烤红薯吗?”
那是在伊萨卡的事了。越吃不到,越想吃。
原来他还记得。
孟水意两指一按,剥开一个,吃进嘴里,觉得这情景,就像他做错了事,买她喜欢的东西哄她开心。
她试探着问:“你和梁小姐今天……”
“前两天就正式‘分手’了,今天只是公开宣布一下,在明面上,算是‘好聚好散’。”
他摸摸她的脸,笑意融融,“这不是怕你惦怀,就赶紧来了么。”
专门提起这件事,会显得太刻意。
年会上,主持人邀梁倩慧上台致辞发言时,顺带提了一嘴柏舟。
说的无非是那些套话,总结过去,展望未来,梁倩慧从自己私人的角度起头,说到她和柏舟已结束男女关系,退回普通朋友。
柏舟就站在台下,众人目光纷纷投向他。
他长身而立,神色难辨。
两家都好面子,自然不会闹得太难看,他们猜想,这一切,只是表面的平静罢了。
但他们的事,是彻底过去了。
本来也不是柏舟的主场,他没逗留多久,便向梁倩慧告辞。
梁倩慧说:“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合作结束了,但我还挺好奇,你这样冷漠寡情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他说:“总有机会见到的。”
孟水意对他的抚摸不躲不避,“你知道无缝衔接会被骂渣男吗?”
柏舟的笑容上了霜冻,凝固住了,蹙眉,“你还想等吗?这回要等多久?”
她“咔咔”地剥着板栗,东风吹马耳地说:“看你表现咯,说不定还要给你评个分,不及格就pass。”
他气笑不得。
她剥了一个,递到他嘴边,笑着说:“今天天冷,看在你来接我,还带糖炒板栗的份上,奖励你的。”
他低头,就着她的手咬走,“孟小姐亲自剥的,荣幸之至。”
她剥得快,壳都堆在外层的塑料袋里,他说:“今晚我看到了黎司洋和他父亲。”
“然后呢?”
“他父亲似乎在介绍他和别家千金相识。”
“你不该祝福他们吗?”孟水意把最后两个喂给柏舟,拍了拍手,“这样你就可以少一个情敌。”
她吃得几根手指都沾脏了,他抽了湿巾给她细细地擦着,不屑一顾:“就他,还不值一提。”
孟水意忍笑,“那你之前吃什么飞醋?”她又恍然,“不止他,你还吃何无忧、于鑫爻、高宴的醋来着,要是我告诉你,公司有男同事追我,你不得酸得倒掉牙?”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末了,调侃他:“你是不是很气,很想堵住我的嘴?小周还在呢,谅你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柏舟:“……”
话让她说完了,他能怎么办?
掐了把她脸上的软肉泄气。
前面的周濂专心开车,眼观鼻鼻观心,对他们的打情骂俏充耳不闻。
心里还是会感叹,原来柏总谈起恋爱这么腻歪啊……
作者有话说:
先剧个透:先表白的是柏舟(好像很明显)
第四十八章
◎尘埃落定◎
送孟水意到家, 柏舟打发周濂回家跨年。
看破不说破,他存的什么心思,其余两人心里门儿清, 孟水意不说,因为她极有可能是“犯罪同伙”。
周濂领了红包, 说:“提前祝柏总和孟小姐新年快乐。”
他把车留下, 自个儿心满意足地走了。
孟水意把客厅、餐厅的灯都打开, 想让屋里变得亮堂热闹,反而显得冷寂。
她似抱怨地说:“回国第一年, 年跨得真是凄凉, 加班到这么晚,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
柏舟说:“我陪着你,不够吗?”
她笑着呿了声,表示不稀罕。
柏舟从柜子里取出一瓶红酒,是她当初搬家,他带来的。这种酒香气绵长, 口感醇厚, 且不醉人。但孟水意不好酒,还没开过。
孟水意找来两只高脚杯, 又捧来一大堆零食佐酒,“时间不够, 就不醒酒了吧。”
“听你的。”
两人在茶几旁的地毯盘腿坐下,她拆了包薯片,再喝一口酒,不伦不类的, 她吃得倒有滋有味。
柏舟今夜喝过一些, 便只抿一抿, 说:“这应该是,我们一起跨的第三个年。”
孟水意手肘撑着桌面,歪了头,回忆着。
因为回忆太多太杂,每次一翻找,便如乱纷纷的纸片般,俯拾皆是,但和他共同的,就那么些。
“嗯。第一次,我还没去美国。”
当时,她在准备各种出国材料,又是自己一个人住,其实没什么跨年的劲头。
朋友圈里,那些高中同学们,包括苏蓓蓓、高宴,晒着各种活动、美食,更衬得她孤单。
好像也是差不多时间,他卡着点,过来找她,车尾箱里装着冷烟花、仙女棒,她就在巷子里放。
自孟家和去世后,孟水意好像和童心、少女心,统统不沾边了。她成熟起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为路漫省钱。久而久之,她对这些也失了兴趣。
但隔着四溅的火星,弥散的烟雾,她看到柏舟的脸,恍然觉得,这是坠下的流星,上天让她为自己许愿。
如果可以的话……
她希望,她在乎的所有人,都好好的。
孟水意举杯,和他的轻轻碰了下。
清脆的玻璃碰撞,变成具体的语句——
“第二次,是我大三那年。”
年底的纽约,刚刚经历过一次街头暴动,但奇怪的是,他们依旧没事人一样,高高兴兴地庆祝新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