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沈别枝想起什么似的,快速补充一句:“哦,我忘了,季叔叔不在我们这个年龄阶段,不看小说。”
他书房里那些书,很多都是书封古旧的藏本,她连封面都看不懂,完全与她不在一个世界。
反之,言情小说亦然。
沈别枝不露声色地研究对手,忽然听见季夜鸣笑了,笑声低沉、磁性,动听悦耳。
但以这样近的距离,像阴翳的地下长河一样缓缓流进她耳朵里,有种蛰伏伺机的危险。
季夜鸣那深海般漆黑不见底的双眸,似乎能将她吸进去。
他声调随和,仿若探讨日常般开口:“别枝对他很了解?”
沈别枝尽管本能地犯怵,但仍旧迎危而上,她摇头:“没有,这是很多人都知道啊,如果让梁婉彤来说,她应该也会这样评价。”
季夜鸣粗砺的指腹缓慢抚着她的侧颈,少女的脖颈细长,白腻、光滑,无论舞台还是床,总会扬起脆弱而坚韧的弧度。
令他想到了地下室收藏库里,那些漂亮精致的藏品。
他掀眸,目光专注地注视她的眼睛,自然提起往事:“他是暑假与别枝告白的男生?”
倒是难得的长情。
看到暑假那位男孩告白时的照片时,他在想。
如果沈家不倒,小姑娘没来季家,两个小孩年龄相当,还真挺般配。
可惜了,茉莉花种在了季家,就没有人能拔得走。
沈别枝浑身一僵,不可置信与他对视,她故意板着小脸质问:“季叔叔查过他?”
季夜鸣不语,只静静看她。
她被看得脊骨直发寒,但做出仿若未觉的样子,严肃与他说:“季叔叔与我,是因为你对我有收留养育之恩,我们家更对你有欠,所以我接受。但是陈星宇,你调查他,是侵犯了他的隐私。”
沈别枝知道自己是在生死边缘疯狂作死,更知道触怒他会有怎样的后果。但自古以来,功成名就前,总要吃些苦头。
不然怎会对得起自己所得?
不论最后结局,越王勾践、凿壁借光,哪个不是历经万难才成功?
以她目前对季夜鸣的了解,最可能可就是一场难以承受的sex,虽然可怕,但刨去他的某些令她不能接受的做法,其实她也有爽到。
况且,季夜鸣无论是脸、身材,以及气质,都比大多数娱乐圈明星高级得多,甚至他还洁身自好。
所以最后,就算是她输了,也不亏。
季夜鸣盯着她看了会儿,他慢条斯理下床,边云淡风轻地说:“我不认为在饭局间,偶然听见一件生意伙伴儿子的趣事,有多冒犯对方的隐私。”
沈别枝轻撇了下唇角,根本不信。
之前陈星宇说,他爸爸与季氏谈成一桩合作,但照正常情况,他家的公司,连季氏的大门都摸不到。
季氏给他们一个合作,都能让他们家公司整体上更上一层楼。
“顺便——”季夜鸣平和地瞧她一眼,忽地倾身将她抱起,微笑着友好提醒:“下回最好不要在季叔叔还在别枝里面的时候,提起其他异性。”
冷不防被腾空,沈别枝“啊”地惊呼,下意识搂住男人结实的后颈。
心跳砰砰,即忐忑又害怕,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
季夜鸣的房间真的很宽敞,包括浴室。洗手台长而宽,镶嵌在墙上、可以照进大半浴室的长方形壁镜,简单利落,没有过多装饰。
铺着大理石的洗漱台,干净、整洁,反射着流光,洗漱用品都放在墙上的暗格里。
光面的大理石冰凉、坚硬,充足暖气也无法化解温差,沈别枝被冻得一哆嗦。
来不及起,身后的男人倾在她耳畔,温柔沉沉的声音平缓似水:“跪好。”
沈别枝与季夜鸣的房间,每日早晚有人打扫两次,任何死角都找不到一粒灰尘,宽大的镜面也无一丝水渍,清晰等比地映出两人相偎的身影。
终于意识到,接下来比自己意料中要严重得多,沈别枝下意识扭头,慌乱叫他:“季叔叔!”
季夜鸣用虎口掐住她的下颌,不由分说地将她转回去,略抬起,迫使她直面镜子,沈别枝在镜面里对上他幽邃的目光。
他缓缓说:“别枝要看清楚,与你密不可分的是谁?让你快乐到哭的又是谁?”
因为浴室墙面材质的原因,说话略有回声,平稳、温和的嗓音听起来比平日,多了几分诱迫的危险。
沈别枝难以置信,想骂他变态,却因下颌生疼,没办法开口。
呸!老东西!
沈别枝能屈能伸,态度一百八十度地急转,她扭头试图撒娇,央求他放过自己。但季夜鸣今日,铁了心要让她长记性,毫不心软。
他拨开她的质感如绸缎、微微缭乱的头发,放到身前一侧。沉在她颈窝,目光落在镜中沈别枝的眼睛里,让她眼睁睁看着他亲吻她的脖子,一边听他在耳边声声叫她的名字。
不是别枝,是茉莉。
“茉莉。”季夜鸣将他的领带再次系在她的脖子上,他低沉的嗓音如被砂纸打磨过:“我们并非同龄,所以小茉莉与季叔叔相处得不够愉快?”
那声“小茉莉”从他喉间滚出,尤其地温柔、缱绻,如情人般间的温情昵语。
但平静的水面下,又总透着几分威胁。
沈别枝艰难地摇头,声音沙软得一塌糊涂:“没有。”
季夜鸣低声:“嗯?”
沈别枝靠着他、扶他手臂,乖顺地换了种说法:“跟季叔叔在一起,很开心。”
她很清楚,什么时候该有骨气与他倔强,招惹叫嚣他的怒气,什么时候该示弱装乖,从而让自己好受一点。
即使他正叫她最不愿听的“茉莉”。
镜中如聊斋里成了妖的画卷,季夜鸣看着那艳绝无双的靡靡水墨,像一支正被风吹雨打的茉莉花。
白色花朵在枝头被风雨打得颤巍摇晃,好似下一秒就会从中折断,但它却十分坚韧,任凭风雨如何暴力,它都始终顽强地伫立在枝头。
季夜鸣从容“嗯”一声,用十分斯文绅士般的语调低声:“像此时这样在一起吗?”
沈别枝咬住下唇,说不出话。
冬夜漫长,一楼餐厅,餐桌上的饭菜被换了好几次,最后还是陈尧吩咐,全被撤下去,给家里佣人吃掉。
季镇南蹲在楼梯口,眼巴巴地望着头上,耳朵不高兴地耷拉,一下一下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
今天两个主人都没摸它呢。
张姨走过来给它喂零食,很担忧沈别枝:“先生与别枝小姐这是怎么了?这么久也不下楼。”
陈尧轻咳,正色:“先生的事,妈你就别多问了。”
张姨叹气:“我哪敢多问。”
季家的人,流着同样的血。
还以为先生会与已经去世的老先生会不一样呢。
陈尧让厨师先不要下班,晚点先生与别枝小姐可能需要吃东西。就算先生不需要,别枝小姐一定需要。
从某种方面来说,他预料得没错。
窗纱紧闭,室内却不知从何处寥寥漫进清浅的茉莉花香,与清冽微苦的沉香木味道含混一起,浓郁幽香,醉人心脾。
宽敞的空间,洁净无尘的镜面弥漫着好一块水雾,清楚印着秀气的手指印。
沈别枝贴着,终究忍不住叫着放声哭了出来,但又下意识依靠那个给予她这些的罪魁祸首,向他寻求安慰。
从学校回来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没吃,下午还跳舞表演,此时又累又饿,头昏脑涨。
沈别枝觉得自己简直快死掉。
顾虑到她的嗓子,季夜鸣叫人做了软滑营养的粥,还比较烫,放在沙发旁的木质圆几上,等冷却。
沈别枝坐在沙发上,季夜鸣将她的脚放在腿上,修长指骨挖取药膏抹在她脚腕,又用温热的手心揉散。
她眼眶通红,安静看着。
季夜鸣垂着眸,他穿着墨蓝色的睡衣。刚洗完的头发略有几缕湿润,发色深黑,没有像平日那样打理得端正,松散地耷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年轻许多,竟透出两分大学生的少年气。
明亮灯光洒下,这一幕十分温馨。
她忽然想起,他也就不到二十八,只是沉稳的处事风格,总让人忽略他的年纪。
为了让脚踝更好的吸收药效,季夜鸣手劲重。
感受到她目光久落,他抬眼,温柔问:“痛?”
沈别枝点头,嗓子沙哑地应声:“嗯。”
连续五六个小时,她有四五个小时都在哭,这会儿只裹着件男人宽大的衬衫,看起来极为可怜、委屈。
季夜鸣声调缓和:“忍一忍,不重点,好得慢。”
沈别枝瓮声瓮气地哼。
那你还问。
虚伪。
不过整整一晚上,无论他如何出格,都似有似无地护着她受伤的脚腕,让她幸免于伤加重。
这样的细致温柔,很容易令人迷失方向。
季夜鸣缓缓问她:“别枝可知道,季叔叔为什么要打你?”
他声音温和、柔声,已没有了事前的那种危险感。
沈别枝想也不想,就回答:“因为我差点答应别人的表白。”
季夜鸣手掌微妙地停止,他头都没抬,低低笑:“原来别枝这样高看他?”
沈别枝愣住。
不是吗?那是为什么。
他今晚折磨得那样狠,就差给她身上打下他的记号。所以,她一直以为是因为陈星宇,触碰到了他的控制欲。
如果不是,又能因为什么。
季夜鸣掀眸,另只手抬起,骨节分明的长指抵住镜框,轻推一下。
他温玉质感的嗓音浸润着凉意,斯文儒雅地缓慢说:“他算什么?也值得季叔叔的茉莉为他受罚?”
沈别枝疑惑。
她隐隐有一个猜测。
但不敢多想。
季夜鸣继续给她脚踝揉药膏,低醇的语调如一道温水,徐徐缓流:“季叔叔希望别枝要珍惜自己的每一寸身体,不要随意伤害。”
更不要,为了其他事,不惜欺骗他,隐瞒自己受伤的事情。
这样的欺骗,才最让他生气。
沈别枝张了张嘴,忽然觉得,他或许对自己,并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但如果她养的猫,跑出去受伤了回来,她同样会很生气。
她迷茫,分辨不清。
眼前好似永远萦绕着一团看不清前路的浓雾,偶尔那浓雾中会出现一只引路的鸟,若隐若现地飞在浓雾中。
她几次朝雾中伸手,那引路的鸟就忽地飞快,消失在雾里。
沈别枝收回纷扰的思绪,做出看起来忧虑不安似的,揪紧衬衣下摆的动作,同时,垂下黑长浓密的眼睫,让自己更楚楚可怜。
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
不是吗?
男人与女人之间,并不只有互相爱恋的一种感情关系。
还有臣服。
“若不想要这双脚了,早些告诉季叔叔。”季夜鸣摩挲着她的脚腕,低下头,轻柔亲吻她的脚背,同时抬起眼看她,语调是非同寻常的温柔:“我帮你。”
他的眼睛比窗外夜色还漆黑,带着斯文儒雅的银丝眼镜,却以这样的姿态看着沈别枝,特别像偏执小说里囚禁女主的斯文变态。
好似她再有下次,他真会断掉她这双脚。
沈别枝浑身僵硬,似有密密麻麻的寒意从四肢百骸里冒出,从她的后脊往上爬。
她头一回,像这样,真真切切地被他吓到。
药擦好,季夜鸣仔细端详她红肿的脚腕,大拇指按在凸起的骨骼轻抚,他说:“等好了,找人给别枝这里纹一朵茉莉花吧。”
好时时提醒,以免总想叛逆,犯错。
沈别枝蒙楞地反应过来,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往他的方向坐了些。
她靠过去,伸手抱他肩膀,温声软语地撒娇:“可是我要跳舞,不能纹身的。”
没有说她不想纹,而是因为跳舞,不能纹。
不想,与不能,天差地别。
总需要有松有驰,不能每回都逆他,刺他。
季夜鸣蹙了蹙眉,随后又舒展开,温柔地与她说:“也好,改天季叔叔帮你画一朵,还能换不同样的。”
语气听起来好似在与她商量,实质却不容再拒绝。
沈别枝深呼吸,脸颊贴着他脖颈,乖巧答应:“好。”
好歹退了一步。
不能急躁,她会慢慢地,让他退得越来越多。
“好了。”季夜鸣放下她的脚,唇角微微笑:“粥应该凉了,别枝吃一点,我再帮你揉一下膝盖。”
宽大的衬衫底下,小姑娘一双膝盖氤红如胭脂,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里,尤其引人注目,令人心疼,又欲破坏。
他跟刚才同样,挖了药膏抹在膝盖,用手心帮她揉化,温柔,且耐心。
沈别枝乖巧“嗯”一声,捧起粥碗,用勺子小口小口吃。
她不动声色,调整自己七上八下的情绪。
不能害怕,不能退却。
她的路还长着呢。
季夜鸣看着她,缓声:“我帮你请了假,最近在家里好好休息。”
闻言,沈别枝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遍布的痕迹,也不想去:“好。”
季夜鸣温声循循:“以后上学,让陈尧跟着你,好好照顾别枝,以免又磕着碰着哪儿,季叔叔心疼。”
沈别枝倏地抬头,手中的勺子难以置信地掉落进粥碗。
什么照顾?这是变相禁锢!
第37章 再驯犬
◎他唇角浅浅勾起一抹深意微笑。◎
晚风习习,潮声渐远。
季夜鸣的话,像从天而降的一道惊雷,将沈别枝愣在原地。
但或许是他今晚做出太多出格,她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就镇定下来。
今天不仅瞒着他自己受伤的事情,还准备接受异性的告白,几乎是踩在他底线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