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李秀琴也生怕出点什么事,赶紧去年春花的房间找烟酒糖,年春花则担心她找不到,挣扎着起身,去将藏得很好的钱找出来。
两方各有动作。
赵猛那边,打了人出了气,看见来求情的李秀琴就忍不住光火。
烟酒糖又如何?钱又如何?他赵猛会是这样一个贪图小利、不顾亲妹子死活的人?
比起赵猛的义气决断,赵三妹则要务实得多,赵三妹流着眼泪说:“哥,我在那边是过不下去了,他们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落我的胎儿,现在他们被抓去了派出所,但我估摸着,我现在不能生育,又摊上一个把前公婆送去牢里的名声,我下半辈子也嫁不了人了。”
赵猛红了眼眶:“谁说的,你是我妹子,那些人是不知道你的好,你是受害者,天底下还有看不起受害者的道理吗?”
赵三妹哭着说:“有的,哥,有的。”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小孩子可以相信这个世界是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但成年人不行。
赵三妹擦干净眼泪:“我想通了,以后我就好好照顾咱爸妈,但是我得把话说开,我知道哥你是个好人,我嫂子也是个好人,但是我一个姑子,回了家要是没点钱,白吃你们也不行。爸妈渐渐老了,干不动活儿了,我怎么能啃哥哥嫂嫂呢?再说,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害得哥你去坐牢,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福团……我恨她,但给我那碗药的人确实不是她,我想收了她家的钱,就当给咱爹妈尽孝,也保哥哥你平安。冤有头,债有主,咱们算了吧。”
“算了吧,就当我命不好。”
赵三妹认了,赵猛长叹一声,拿手疯狂去打自己的头。算了,算了……那是一条命啊,是他妹子的下半生啊!赵猛狂打自己,他当时太气了,他要是不去打人,直接去报案,是不是就不用面临这个困境了?
冲动是魔鬼。
最终,赵猛仍然退了一步。
赵猛那边没再咄咄逼人,他们拿好钱,给赵三妹坐了个很好的小月子。
年春花那边,虽然这个事情显得没那么“严重” 但她家神神叨叨、靠着给人断言生男生女而门庭若市的事情,是不争的事实。
公社里亲自来人,冲到年春花家里去,看有没有神像、香火或者桐油之类的东西,一堆人把年春花家翻个底朝天。
年春花家去年有一个“先进家庭”的奖牌,现在也被摘了下来,还被罚了款。
楚志业身为福团的爹,更被勒令写万字检讨。本来,这么严重的事儿,是要去派出所好好吃瓜落的,可是这个事情奇就奇在这群搞“邪/教”的人没有奇怪的信仰,顶多算是信仰福团的福气,可福团确实啥也不知道,她们没有在背后预谋什么。
问了一圈,警察问:“你们到底怎么判断别人生男生女?是不是看谁有钱,谁没钱,就随口变化?”
楚志业就说:“不是啊,福团是真的有福气,福团懂!”
警察:……
得,是真的傻子。
他们总不能抓了七岁的小孩儿吧,就这样,楚志业被关了十多天,天天吃得差还受教育,受磋磨,之后又被放了出来。
哪怕放了出来,队里的人也绕着他走,觉得他犯了事儿。
公社干部拿着大喇叭,站在年春花家门口,威严的声音荡开,告诫乡亲们:“封建迷信不可取,重男轻女更不可取!以后,谁要是再神神叨叨,装仙女,装神婆,你们尽管来举报,一旦判定成功,就有奖励!”
年春花这下屁都不敢放,颓丧地坐在门槛上。
福团咬着嘴唇,她这几天脸还是肿,也痛,但好歹没前几天那么严重了。公社干部走到她面前,语重心长:“你就是福团?今年七岁了?”
福团点点头。
公社干部说:“也该到了上学的年纪吧?对了,乡下上学晚,你啊,该上学的时候好好上学,小孩子嘛,学习是第一等要紧事,什么福气运气,那都是虚无缥缈的。”
公社干部试图给福团讲清楚道理:“你想想,大家饿了,就要吃饭。吃的饭哪里来呢?从农民的地里来,农民种粮食,那是靠着勤劳,不是靠着运气,如果大家靠着运气,那不就成了原始社会了吗?”
原始社会都要辛勤打猎呢。
福团咬紧唇瓣,她总觉得,这个干部是在敲打她。实际她也确实没感应错,福团闹出这么大的事儿,要不是因为年纪小,这个干部可不会这么和颜悦色。
他多多少少听了关于福团的事儿,这小孩儿挺能折腾的,哪个队有这种人,干部都睡不好觉,一个熊孩子加年春花这个熊家长,还有三个人高马大没长脑子的儿子,这威力,太大了。
福团顶嘴道:“你说得不对。”
“嗯?”
“农民种地,不也要看天吗?福气好,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福气不好,庄稼收成就不好。”福团握紧小拳头,说着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话。
公社干部忍不住笑了,这小孩儿,还有些早慧。可他一想到这么个早慧的小孩儿,害了赵三妹,他就笑不出来了。
公社干部回答:“农民种地需要看天时不错,不过,天时也不是随意变化的。从长远来看,大旱三年必定有雨,这些都是有规律的,有天时不好的时候,就一定有天时好的时候,有高峰就有低谷。而我们人能做的,就是判断天时、辛勤劳动。”
“面对洪水,我们修建水渠排水、泄洪,面对干旱,我们修建水库,现在还有了大棚,连农作物生长的热量都可以更改,缩短周期,你告诉我,这是因为福气,还是因为先人的劳动、智慧?”
公社干部可是真正的好干部,在基层多年。
他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如果按照福气理论,多少人是没福的?有福的托生在工人、高层干部的肚皮里,出生就有好的物质条件。可这个国家,更多的是劳苦大众。
劳苦大众是没什么福气的,风里来、雨里去,在地里刨食,可是对这个国家做出最多贡献的还是他们。能一句轻飘飘的他们没福,站在高处去俯视他们吗?
福团紧紧咬住唇瓣,差点咬出血,她有福气,这个干部反驳福气说,在福团看来,就是在否定她。
福团说:“那难道福气就没有一点用吗?”
“有啊。”干部说,“锦上添花。”
……
福团阴着脸进了屋,干部摇摇头,对年春花道:“你家这个孩子,挺聪慧的,就是有点左性。你要好好教养,以后说不定能成材。”他昧着良心夸了一句。
实际,他觉得玄,福团确实有点聪明,比起一般七岁的孩子会说一些话,但能做得出这些破事就不是真的天才,还这么傲。
继续这么满口福气的,那点小聪明恐怕都救不了她。
年春花眼神闪了闪,却把干部的夸赞当真了,她当然知道,别看现在出了点岔子,但是福团一定会一飞冲天,把任何人都甩下去。
此时的楚枫家。
天气越来越冷了,家家户户也都堆满了过冬用的柴火。
农家一年最闲的时候就在冬日,宋二婶、花婶儿等人聚在陈容芳家,喝着热腾腾的茶,孩子们就在一旁玩儿。
花婶儿是个贼八卦记仇的性子,本来憋了好久的话,几口热茶下肚就憋不住了,她说人坏话时特别小声,看了看左右:“你们知不知道,年春花家连过冬的柴火都没有。”
宋二婶道:“啊?不至于吧。”
这个年代,到处都是山林,捡一点柴火回家还不容易?队里会组织人去捡柴火,有工分赚,然后通知大家去领,怎么年春花家懒到连领柴火都不去了?
花婶儿说:“前些日子,她家三个儿子不是都挨了打,还去住了院呢,年春花和李秀琴跑去医院照顾,家里的活儿只有蔡顺英一个人干,她顾得了里,也顾不了外啊。”
“这不,这么冷的天,她家根本没人去领柴火”花婶儿想到这里,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在透着爽。
她想到自己的老母鸡死了的时候,她抱着老母鸡,哭得肝肠寸断,年春花却在那儿嘲笑她没有福气,她就不好受。那只老母鸡,花婶儿喂了许多年了。
每年,哪怕是上交统购鸡,花婶儿都会避开这只老母鸡,她和那只老母鸡的感情深得很,没想到,一场鸡瘟夺走了它的命。
还被年春花嘲笑。
花婶儿说的事儿,陈容芳也知道,她说:“是有这么个事儿,志国前天去把柴火给他们领了回去。”
花婶儿和宋二婶齐齐愣住。
花婶儿啧了一声:“容芳,你这心是啥做的?她年春花这么对你,你就不恨她啊?看着志国给她挑柴火去?”
陈容芳笑了笑,她当然是恨的,只是恨也有恨的方法,楚志国毕竟是年春花的大儿子,做得太绝了,要受人指摘。粮食、钱财现在陈容芳都不会再给年春花家了,但是偶尔搭把手帮忙,她愿意让楚志国做这些事,堵一些好事者的嘴。
免得一个孝字压下来,又是许多麻烦。
她说:“一点柴火,又不值什么,如果她们在这个冬天病倒,最后我家不也要受牵连吗?我觉得志国做得不错。”
“她们的性子,我倒是不求她们记住我们的好,毕竟当初雪花一样的粮食挑到她家,她吃了也记不住,我和志国只需要队里的人知道,我和志国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就是了。”
陈容芳有一股特别柔韧的力量。
看着温温柔柔、不争不抢的,在被欺负的最狠那几年,却让楚志国分了家。现在,家里的财政大权、粮食票据更全是陈容芳掌管着。一点柴火,能博个好名声,能堵住年春花的嘴,何乐而不为?
花婶儿佩服得很,她说:“队里人不可能说你们无情无义,她年春花带着福团吃香的喝辣的那几天,到处说你们没福,现在她落难,你们还记得给她挑柴火去,已经做到了做儿女的情分。”
几人就这么说着话,在绵绵的冬日阴雨天,围着灶里暖融融的火,木炭被烧焦、爆开。噼啪的声音都像带着热气儿。
楚志国从屋外回来,陈容芳连忙给他端去一杯热茶。
花婶儿、宋二婶瞧着楚志国好像有正事儿要说,连忙起身告辞。
楚志国咕噜噜喝了一口热茶下肚,定定看着陈容芳:“容芳,今天队长和我商量了一个事儿:关于福团的。”
楚枫、楚深听到这话,把手里的连环画放下,两个脑袋一起凑过来。
福团到了年春花家,先是闹出仙女事件,再是闹出神婆送子事件,恐怕上面在嘀咕,福团还应该待在年春花家吗?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限制
灶火里的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 锅里煮着糠和猪草,圈里的猪似乎闻见了味儿, 焦躁地走来走去。
陈容芳似乎从楚志国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 心里蔓延开一股不安。
她垂着眸,端着茶杯的手好似忘了烫。
楚志国连忙把茶杯接过来:“是这样的,福团去我妈家后, 闹出了太多事儿。那次鸡瘟,我妈非说福团是仙女,引得众人跪拜。这次更是直接害了命, 福团毕竟是个小孩子,队长他们就在想, 我妈、我弟他们不像是能教好孩子的样子。”
丢人啊。
现在整个第九生产队都丢人。
上次楚志国带着被打了的楚志业等人去镇里的医院,医生听说他们是第九生产队的人, 噗嗤一声就乐了。
许多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跑出来看他们, 说着什么:“就是这个队有个神婆,说是有福得很, 看一眼孕妇就知道怀的是男是女, 比我们几千万的仪器还管用呢。”
那个丢人法儿, 楚志国现在都不想回忆。
陈容芳冷下脸:“然后呢?”
楚志国好似还没发现陈容芳情绪不对:“队长他们都各有各的难处,你知道,刘队长还要养他的叔公叔婆,叔公还瘫在床上,恐怕是养不了福团。楚三叔呢, 年纪这么大了,早晚要退休, 孩子又在外面当兵, 他也不适合养福团。”
听完, 楚枫和楚深的脸也垮下去,尤其是楚深,死死盯着楚志国的脸,好似在强忍着怒气。
陈容芳神情极冷,连楚志国喝完手里的热茶,也没有一点问他要不要再续点的意思。
楚志国跟往常一样,他们夫妻情好,下意识就把山茶缸子递给陈容芳,陈容芳却像看不懂似的没接。楚志国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
他这才发现一家人的情绪都不对:“怎么啦?”
楚深腾地一声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反问:“怎么了?爸,有些话妈不是那么好说,我来说。是不是队长他们觉得奶奶教养不好福团,打算和你商量着,要不还是把福团放咱们家来养?反正你之前也养过福团,现在我们家里日子也好了起来,不是养不起了,对吧?”
楚志国气乐了:“你和你爹就是这么说话的?”
楚枫也帮腔,声音冷淡:“爸,如果你要答应,那我也和哥哥一个态度。”
楚志国有些头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陈容芳就护住两个儿女:“小枫小深说得没错,楚志国,我知道你这个人善良,但我也把话给你放这儿了,你要是打算接回福团,我就带着小枫小深回娘家,咱们各过各的!”
楚志国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一阵抢白。
他讷讷道:“我……我又没说我要答应,你们急什么?”
“你没答应?”陈容芳仔细看着楚志国,楚志国是个善良的人,陈容芳早就知道,否则当初楚志国不会把福团带回家来养着。只是,善良如果没有锋芒,最后就会害了自己和自己一家人。
那福团现在是什么人?
年春花口口声声说福团是天上的星宿,福团看样子也认定自己有福气,短时间内轰轰烈烈搞出了这么多事情。
现在,如果楚志国要把福团接回来养,别说年春花要和楚志国拼命,福团惹出来的那摊烂摊子谁去收拾?
而且,陈容芳觉得,福团确实有点邪性在身上,自从那次没有多给她一块肉吃,福团多了心,家里遭了多大的灾!人心有厚薄,以前的陈容芳拿福团当半个女儿,自问从未亏待过她什么,但现在,她不可能明知福团有古怪的情况下,还大开家门,把她招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