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害了自己的儿女可怎么办?
自古说,后妈难当,陈容芳和福团没有血缘关系,当初她这么对福团,福团尚且和她离心离德,更别说经历了这许多风波以后,福团心里不知道在怎么恨她呢。
她这个人,不奢求占别人的便宜,但也不愿意吃别人的亏。
楚志国见妻子儿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叹了口气,和他们说掏心窝子的话:“其实本来我是动摇的,我知道,我这个人有点软弱,但是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情、你们遭遇的事情,难道我就真的不知道吗?”
“那天晚上,我妈来咱们家讨要福团的衣服,口口声声骂小枫,福团就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没辩解,其实只要她打开包裹,就能看见里面的衣服没有少。”
“你们放心好了,我当时就给队长说了,我说这个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队长他们也理解。明天我去找队长,再把这个事情说开,大大方方拒绝了,队长他们通情达理,不会说什么的。”
“你们相信我,我的心始终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楚志国承诺道。
他之前软弱,但今后再也不会软弱。
楚志国没太多文化,但是,他亲眼见到楚志平——这个孝顺的二弟是怎么因为孝顺,一步步把自己作得妻离子散,孑然一身。
楚志国偶尔就想,难道楚志平夫妻和睦、家庭幸福,对年春花来说就是不孝了吗?绝对不是,因此,目前来说,他只会按照自己孝顺的方式来对年春花,年春花要是想越俎代庖,他绝对不会同意。
一家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大家的脸色这才融化冰雪、重见笑颜。
另一边,福团病了。
福团这个病,来得气势汹汹,大致病因可以分为几点:第一,单秋玲在夜晚白天大骂福团,把福团的名声也给活活骂坏了,福团每晚缩在被子里,听着单秋玲的怒骂、锄头划过地的声音,一颗心惴惴不安,生怕单秋玲发更大的疯报复自己。第二,赵猛的几耳光、几脚,打得福团哭爹喊娘,在地上乱滚,张开嘴吸了不少冷风进去,可不就是要受凉?
福团小脸烧得通红,难受得就像有一千只手来拉自己,把自己往下拉着坠。
要知道,福团一向知道自己有大福气,她什么时候生过这么大的病?
年春花见福团又病了,那心疼得就跟自家的福娃沾上了泥点子一样,现在家里难,可不就更得指望着福团的大福气了?因此,年春花赶紧去将糖罐底沾着的糖都给福团用水化了,端来甜滋滋的水,赶紧让福团喝下去。
蔡顺英看得烧心。
这段时间,因为赵猛那档子事儿,家里的钱、糖、烟……任何好东西都送了出去,一点儿都没剩下。
蔡顺英的男人楚志茂,还被赵猛给打了,一口糖水都没得到喝,没想到这个罪魁祸首福团一病,妈就巴巴地恨不得把家底都给掏空!
蔡顺英实在气不过,鼓足勇气:“妈,志茂还有小叔子们都伤着呢,要喝点糖水身上才有力气,才好下地干活儿啊。”
年春花本就在气头上,一扫帚给蔡顺英打过去:“我让你这个搅家精在这里说是非!家里还剩多少糖啊,你就巴巴地望着!你眼皮子咋就这么浅呢?我打死你这个没用的儿媳妇。”
蔡顺英连忙退出去,她心里也不高兴,存着一股子气:“妈,什么叫我眼皮子浅?你把家里的东西都给福团了,志茂一口都吃不上,我身为志茂的老婆我不心疼他?怎么你占了东西还说我眼皮子浅?”
蔡顺英没文化,说不出道德绑架四个字。
年春花被她说得手指颤抖,脸颊抽搐,想说点什么又说不上来。
蔡顺英也算豁出去了:“而且咱家这个祸事不就是福团说自己能看人生男生女起的吗?福团闯了这么大的祸,害了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她病一场,吃点苦头,也是老天爷给的惩罚,是报应,也是应该的,她之后才知道收敛!”
福团脸色一白,对啊,她从来没生过病。
这次生病,她的福气也没来帮她,难道真是……惩罚,是报应?
福团不敢深想,打了个冷颤,年春花倒是没想那么多,她重活一世,见了两辈子福团的大福气,见了太多不信福团的福气,最后被打脸的人,她脑子里关于福团有大福气的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
年春花一瞪眼:“放你妈的屁!福团也是你能嚼舌根的?人家福团是天上的星宿哩,你是个啥?你就是地上的虫!福团有福得很。”
蔡顺英再怂,现在也没忍住,这福团住的屋子还有她的一份儿呢,结果她还是条虫,她就该对福团卑躬屈膝,孝敬她的呗?
蔡顺英道:“我要是地上的虫,福团这段时间就别吃我这个虫赚回来的东西呗!”蔡顺英呸一声,“什么福气哟?妈你之前说楚枫楚深是没福的瘟鸡崽子,咋这么冷的天,人家那两个小孩儿天天活蹦乱跳的,福团却病成这样呢?按照妈你一贯的说法,这个病,就是她福团没得福!”
怂了这么久的蔡顺英大着狗胆说出心底的话,不等年春花骂她,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跑了。
气得年春花指着她的背影赌咒发誓,恨不得天降大雷,召唤一个张角,劈死这个儿媳妇。
有这样的人吗?福团都病了,她还要说风凉话。
福团本来就在生病,还要被骂是因为自己没得福,差点活活呕死过去。年春花也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
这两人完全忘记了,之前别人倒霉、心里难受的时候,这年春花和福团还明里暗里地凑上去说别人没福,完全不顾是不是在往别人伤口上撒盐。
现在风水一轮流转,她俩就先受不住了。
年春花给福团理了理被角,打算出去找到蔡顺英,好好教育教育她。
福团则晕乎乎地睡过去,又迷迷糊糊地醒来,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但福团的心没有一点儿安稳。
为什么?
因为福团没做梦梦见赵猛、赵三妹倒霉了!
以前,谁欺负了福团、谁让福团不好过了,福团的大福气都会出手惩罚这些人,福团做梦也能梦到一些,但刚才福团的梦里,却一片祥和,没有一点点赵猛、赵三妹倒霉的痕迹。
福团的心脏猛地攥紧,呼吸都有些不顺畅,鼻子上出现绵密的汗珠。
难道……难道蔡顺英说的是真的?老天爷要惩罚她?收走了她的福气?
福团几乎肝胆俱裂,她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她不是故意要害人的啊,她只是想证明自己真的有福气,和那些没福的不一样,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
单秋玲莫名其妙凶她,福团气不过,这才说了一句,她也根本没想到那些话会传出去,毁了单秋玲的名声。
更没想到赵三妹的公婆这么狠,会落了赵三妹的胎。
福团顾不得什么,她想起梦里最后,自家的老母鸡还是一撅屁股下了一个蛋,仅仅是一个蛋……福团见惯了大福气,以往不会在意这一个蛋,但是现在她却不顾自己的病情,跑出去冲到柴房。
天气冷,家里的鸡这时候会在柴房休息。
“福团,你咋啦?”年春花看见福团小小一个人,往柴房里跑,担心她出了啥事儿,连忙起身跟过去看。
福团嘴唇烧得干燥:“鸡,鸡要下蛋。”
她奶声奶气地说,虽然说得没头没尾,但年春花还是懂了,福团的意思是说,家里的鸡要下蛋?
这几天,鸡可没有下蛋啊。母鸡不是每天都下蛋的,有自己的一个下蛋周期。
但福团都这么说了,年春花仍然跑去柴房,这一看,就发现那只芦花大母鸡,下了一个热气腾腾、白花花的蛋!
年春花这个美啊,喜得当即抱住福团,亲了亲:“奶奶的乖福团,你咋这么有福呢?奶奶喂了一辈子的鸡,都不知道鸡哪天下蛋,你说着鸡要下蛋,鸡就真的下了蛋!”
“你真是福星啊!”
福团身上没什么力气,见状也不由露出宽慰的笑,她的福气没有消失。
只是,福团蹙了蹙眉头,为什么她感应不到赵猛、赵三妹的倒霉事儿呢?福团刚有这个想法,心脏就一揪疼,疼得她受不住,她连忙捂住胸口,小脸惨白惨白的。
这阵莫名的疼痛,好像是在警示、惩罚福团不该有那样想让别人倒霉的想法一样。
也许……赵三妹死了一个孩子,赵三妹还终身不孕,所以福气现在不肯惩罚她们了?
又或者说,她的福气比之前,多了一些限制?
她的福气变弱了?
福团想不清楚,但幸好,她仍然病了就有母鸡下蛋,她的福气没消失,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福团的心脏还在疼,痛得路都走不动,小小的人弯着腰,就像七老八十的老人一样勾腰驼背,她被年春花扶着进屋,年春花喜得春风拂面,一手扶着福团,一手拿着鸡蛋,给李秀琴说福团的“神迹”
惹得李秀琴也不住点头,看福团的目光无比敬畏。
这时候,年春花看见白佳慧进屋里去,年春花忍不住故意高声道:“唉,这有的人没福,眼皮子浅,之前为了几个鸡蛋就要分家,我就心善分她几个鸡蛋又怎么了?我这老母鸡在,福气在,我家的鸡下的蛋是多得吃都吃不完。”
李秀琴也听得一阵快慰。
她还没来得及笑呢,就见白佳慧似笑非笑地望过来。
白佳慧瞥着憔悴得不行的李秀琴,一切尽在不言中。这段时间,李秀琴也在医院照顾受了伤的楚志业等人,医院的条件可不算好,人来人往的,床位紧缺,李秀琴只能睡在地上。
家里的钱、糖都拿出去送人了,要吃点什么也没得营养。
说来好笑,年春花这一家,之前没什么事儿的时候吃肉喝饮料,结果真的有人生病了,反而吃得比糠咽菜还差,背地里多少人说她家是把钱花在了刀背上?
哪怕有点糖,那也是楚志业和福团的,李秀琴是没沾到一分一毫,所以,现在瘦得跟个什么一样,面黄肌瘦,就像一架子人骨披着一层薄薄的皮。
白佳慧可是吃得不错,那些鸡蛋,她都和自己女儿楚梨分来吃了,眼下面色红润发亮,看得李秀琴一阵火起。
李秀琴心里难受,凭啥啊?
白佳慧都分了家,照理就该穷,她的日子过得也确实算不上好,怎么……怎么最后吃得比自己好,休息得比自己好呢?
再看看自己,跟一头老黄牛一样,伺候着年春花,伺候着一大家子男人,伺候着小小的福团。她苦啊。
李秀琴气不过,最后只能道:“妈,你跟那种人说话也没啥用,那种人只顾自己,将来有的苦头吃。”
年春花一点头,白佳慧慢悠悠道:“将来的事儿谁说得清楚,我只看现在,天时也好,队长也好,咋弟妹你一副都要被饿死了的样子?福团倒是圆,但和你又有啥关系?”
她的判断没有错,想沾别人的福之前,就要受更大的罪。白佳慧可不想受这么大的罪,她靠自己,不靠别人沾光。
所谓的福气进家门,结果自己还矮了一头的事儿,白佳慧是不会做的。
白佳慧说完,扬长而去。
李秀琴:……
她尽力忽视自己心里的异样,告诉自己媳妇都是这样过的,千万别看着白佳慧过得好了点,自己就也想离经叛道。以后她熬出头了,那个福才真正的享用不尽。
常言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队长等人想给福团找一个新的好归宿的事儿,仍然传了出去。
王萤挺着微隆的肚子,费力来到年春花家,转了转眼珠:“婶儿,我听见一个事儿,不知当不当说。”
王萤的话语极尽谦卑,不只是为了肚里这个孩子,还有的就是……她眼中精光闪了闪,赵三妹的遭遇确实可怜,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福团确实很灵啊。
瞧瞧,和福团不对付的单秋玲,现在可能都嫁不出去了,养了福团的年春花一家,咳咳,虽然最近吃了瓜落,但这么险的事儿,最后愣是平稳落地了,只被关了十五天就放了出来。
这还不叫福气吗?
王萤这时信了年春花之前说的那句:“对福团好的,都能沾光。对福团不好的,都要倒大霉。”
所以,王萤打算赔着小心,好好地讨好福团,沾沾光,也给肚子里的孩子积攒福气。
她一副狗腿的样子,年春花一眼就瞧出她的心思,心底有些得意,总算有人知道福团的大福气有多好!她拿腔作调地说:“什么事儿啊?说吧。”
王萤有些忧愁地说:“我啊,听说队长他们打算让楚志国重新抚养福团呢……”
“什么!”年春花腾的一声站起身来。
王萤见她生气,把腰肢放得更软,声音也放得更轻和:“要说咱们第九生产队,论善良,谁比得过您呢?不是我多嘴,志国他虽然是您生的,但是比您来可差远了,要不然,当初就不会不养福团了!现在他们看见福团有福气,又想把福团抢回去养,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年春花大怒,把喂鸡的盆摔得噼里啪啦:“我看他敢!他想养福团,也要看他天生有没有那点子星宿!”
“那当然没有啦,福团到您家,就是和您家的缘分。”王萤看年春花一副坐不住的样子,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要去找队长、楚志国理论,知道自己该退场了。
她压低声音:“咳,婶儿,你可千万别说这个事儿是我说的啊,我也是受了福团的恩,才想回报福团。”
“行行行,我知道。”年春花忙不迭地点头,和王萤前后脚出了门。
她下意识就想先去找楚志国,好好地骂他一顿,但年春花转念一想,最近陈容芳不是个好惹的,去楚志国那里,骂骂自己儿子本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就怕陈容芳说起楚志国给她家挑柴火的事儿。
还显得她这么有福一个人靠了陈容芳、楚志国一样。
不行,这个事情的根源就在队长身上。
年春花一转脚步,打算去找刘添才,无论说啥,也不能让福娃娃飞了!她抱起病恹恹的福团,给福团穿上袄子,一路朝刘添才家狂奔。
一进刘添才家的院子,年春花就听到里面有人正在说话,听这声音,一人是刘添才,另一人是楚志国,还有些其余杂七杂八的声音。
她顿时大怒,觉得自己撞破了楚志国和刘添才商量着怎么拐走福娃、好害她的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