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农民的常见操作。
叶昀之点点头。
大家也都听明白了,顾廷森能摔倒,确实和楚枫没关系,那就是顾廷森心坏且蠢。眼里只想着打楚枫,连路都不看,能怪谁呢?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楚三叔皱着眉头:“顾廷森到底从哪条路去的林子?要是他从大路走,我们看见他想去寻仇,一定不会让他上去。”
他沉了声音:“福团,你当时和顾廷森在一块儿?”
福团不敢说话,她到底年纪小,“福气”不能让她变得沉着冷静,福团眼神闪躲,犹犹豫豫贴在年春花腿上。
见她这副模样,楚三叔猛地提高声音:“说!”
福团的心一抖,她直觉,自己不能说。要是说了,肯定有坏事儿发生。
福团哇哇哇地大哭起来。
熊孩子最喜欢用哭和打滚来达到目的,见福团哭得都快滑在地上,往脏脏的医院地面滚,楚三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敢回答,哭成这个样子,不更证明有鬼吗?
楚三叔一把提溜住福团的衣服,从后颈把她提起来:“你今天就是把医院哭破,把地下滚干净,也必须说实话!”
福团被楚三叔钳制住,挣脱不能,两只手在空中乱挥。
怎么会这样?她就该有福,怎么现在要找她的麻烦?
就在这时,陈容芳带着楚学文、楚学武进来:“这俩孩子招了。”
“你们说。”陈容芳气喘吁吁问楚学文楚学武。
楚学文楚学武这哥俩刚到这儿,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见楚三叔欺负福团妹妹,以为楚三叔误会了。
楚学文连忙大声说:“不关福团妹妹的事!是今天早上顾廷森见楚枫和福团妹妹闹别扭,说要教训楚枫,福团妹妹只是给他带路的!”
“不关福团妹妹的事!”说着,楚学文就扑上去,想解救福团,被楚三叔一脚踹开。
楚三叔在队里多年,办事牢靠,性情温和。
当初年春花拿肉和糖去贿赂他,差点毁了楚三叔一辈子的清誉,楚三叔也没这么愤怒。
他看着跟个惹祸精一样的福团,在福团发抖的目光中,一个耳光重重扇过去,福团的脸被吧唧打歪。
福团受不住这个力道,噗通一声摔倒下去。
这下,不用她故意哭嚎着打滚,福团也算求仁得仁,摔下去时,衣服把医院万人踩的地都给拖干净了。
楚三叔指着福团:“你明知顾廷森要去打楚枫,你居然带着顾廷森避开大家,从一条小路上去树林打人!你是我们第九生产队的人吗?”
他厉声指责福团,在场的干部中,只有楚三叔是楚家的人,现在福团都得叫他一句“三爷爷”
由楚三叔来教训这个福团,最好不过。
毕竟,这个福团天天闹出事情来,再不教训一下,下次是不是顾廷森在第九生产队杀人,福团也要给他带路?
年春花见福团被打,蹲下身就要扶起福团,楚三叔却又踹向福团的膝盖弯,把福团踹来跪在地上。
福团真被楚三叔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到,这时候的她连哭都忘了,瘫在地上身子发抖。
楚三叔红着眼睛:“年春花,你敢牵她起来?!”
“当初,福团害了凤仪公社的赵三妹,赵猛这群人跑来打福团,队员们操起东西就要和赵猛他们拼命,我们第九生产队,从来都团结一心,从来没有发生过有外人来打本队人,本队人明知他是要打人,带他从小路偷偷去打本队人的事情!”
“福团,当初队里人怎么帮你的,你忘记了?你被赵猛打得在地上乱滚的时候,队里有没有帮你?”
福团咬着牙不想开口说话。
她一直被人宠爱着,哪怕……哪怕是那件事发生,她来第九生产队以前,也没有被人这么打过。
现在福团心里憋着气,气鼓鼓地低着头不想回答楚三叔。
楚三叔却不惯着她,今天这个事,如果福团不当带路的“汉奸走狗” 祸患根本不会发生。
如果顾廷森死在这里,如果楚枫死在这里,会给生产队带来多少麻烦?他们的家人父母会多么痛苦?
他再次扇了福团一耳光:“说!”
福团扁着嘴巴,受不住了,就要开口,楚三叔却看出福团这个坏东西,到现在都还想犟,一耳光再次扇过去:“快点说!”
福团这下不敢耽搁:“记、记得。”
楚三叔又道:“好,既然你记得,那你就该知道,人不能忘恩负义。我问你,楚枫今天早上怎么得罪你了?”
福团本来很难为情,但害怕说得慢了会被打,只能道:“……枫姐姐说队里人说楚学文楚学武喜欢我。”
“还有呢?”楚三叔问。
还能有什么?福团摇摇头:“没有了。”
“意思是,你们只是拌了嘴,你就带着十二岁的顾廷森去打今年七岁的楚枫?姐妹兄弟间拌句嘴,你们就要对人喊打喊杀了?”
楚三叔扬高声音:“那些风言风语,我也听到了,我正打算哪天找你奶奶说这个事,要是我转述了队里人的话,你是不是要带着顾廷森来打我?!”
福团脸庞肿胀,在众人面前跪在医院的地上,头都不敢抬起来:“不是。”
没人同情福团。
这个小孩太能惹祸了,今天这个事幸好没出人命,如果出了人命,福团背上就背了两条人命加赵三妹的一生。
楚三叔继续道:“人,不能忘恩。当初你无依无靠来到第九生产队,楚志国、陈容芳养了你那么久,没得饭吃了才把你送到公社,难道还把你养出仇了?你叫楚枫一句姐姐,你现在就因为几句吵嘴,带着男人去打你的姐姐?”
楚三叔在这里教训福团,外面不少人围在房门口看。
本来觉得打一个小孩儿会不会太过分,可仔细听完,大家都摇摇头,世界上还有这样狼心狗肺的人呐?
这是人吗?畜生还差不多。
楚三叔走到顾廷森的病床前,顾廷森以为他要打自己,却碍于做不了表情、说话含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走来。
楚三叔没有打顾廷森,只是把顾廷森的胳膊拿出来给大家比了比。
再把楚枫的胳膊拿出来给大家比了比。只见顾廷森的胳膊足足比楚枫的胳膊粗两圈不只,楚枫的胳膊相比之下,比柴火棍还细。
男女天生的体力差距。
十二岁和七岁的年龄差距。
不少人都在想,顾廷森这样阴狠的一个人特意绕路上林,不就是想避开大家的视线,狠狠打甚至于杀楚枫吗?
叶工没脸见人,垂着头,一向挺直的脊梁现在微弯。
连年春花都不敢再说什么了。
楚三叔对福团道:“看看,这就是一个十二岁的男人和一个七岁女孩儿的差距,今天,要不是因为你们没得逞,你们很有可能打死楚枫!”
打人的手是没有轻重的,有的人只想给对方一个教训,失手打死人的比比皆是。
福团不敢抬起眼,担心见到别人指责、厌恶的神情。
楚三叔则道:“现在知道为什么我打你几巴掌了吗?你被打,根本不冤。而且,福团,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年春花家一丁点事儿就哭,你一哭,其余孩子就要被打。”
“那些孩子都是你的兄弟姐妹,年春花把家里的鸡蛋红糖都给你吃,我这个外人说不上什么话,那个不关我的事。”
“但是!那些孩子都是我的侄孙,侄孙女,他们没鸡蛋吃也红糖喝也就算了,要是因为你见天的哭嚎,他们被打坏了,你看我们姓楚的找不找你和年春花的麻烦。”
楚三叔最后这句话,却是看着年春花。年春花就没见过这么凶的楚三叔,她现在一点犟性都没有,不敢说话。
见教训得差不多了,楚三叔对福团指了指旁边一个角落:“滚去那儿跪着。”
“快点!”楚三叔一吼,福团吃楚家的鸡蛋红糖,一个人压得楚家的孩子跟长工丫鬟一样,那她该守守楚家长辈的规矩吧。
福团不敢不去,迈着小胳膊、小腿去角落里跪下。
她只觉丢尽了脸,明明她有福……
她今天挨了楚三叔几耳光,可是,楚家那些孩子们,比如二妮、比如大壮……因为她早不知道挨了多少打。
叶工见楚三叔没再生气,赶紧去道歉。
要说这顾廷森能说出让楚枫死的话,放在后世都算威胁人身安全,但顾廷森并没碰到楚枫一下就摔倒。
这个事儿还真不好界定。
哪怕是警察来,顾廷森才十二岁,十二岁的人嘴上没个遮拦也有可能。
于是,楚志国等人也不能太抓着这件事不放。
这时候,医生谨慎地探进一个头,本来她刚才就该进来,但刚才这里的气氛太可怕,医生担心他们情绪激动间医闹,便撑到现在才来。
医生进来:“谁是顾廷森的家属?”
“是我。”叶工站起来,他白发如染,精神矍铄,看起来和乡下人确实有不同。
医生去检查了顾廷森的状况,才说:“他中了蛇毒,没有找到蛇。但是送去市医院已经来不及,我们在当时只能拿出几张蛇图给他看,他依稀辨认后我们注射相应的蛇毒血清。”
“现在来看,这个蛇毒血清对症。”医生话锋一转,“但是,他送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耽搁治疗时间。他的面神经已经麻痹,也就是说……”
叶工有些站不稳。
医生顿了顿,仍然道:“也就是说,以后他会面瘫。家属不要太难过,多做康复治疗,能恢复一些,但恢复到什么程度,就不确定了,基本不会完全康复。”
意思是,好好做康复治疗,应该不会眼歪嘴斜,但是不可能像正常人那样调动面部肌肉。
医生迅速道:“还有他的腿,以后不能当运动员。这段时间不能碰水,石膏打满三个月才行。”
“家属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
叶工摇摇头,医生转身离开。
楚枫听见这话,石膏打满三个月,看来顾廷森在第九生产队的日子里,都不能作威作福,像曾经楚枫被按在地上打的事情,再不会发生。
而且,顾廷森都这样了,很难再达成上辈子的成就。
叶工颓丧地走出去,要是顾廷森是他亲孙子,他虽心疼,但也会觉得顾廷森罪有应得。
可顾廷森不是他亲孙。
这个事,他必须打电话告诉顾家。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母子
医院传达室。
小地方的医院只有摇把电话机, 叶昀之坐在沙发旁,看着叶工凝重地使用摇把电话。
叶昀之也不禁抿唇, 不知道顾家如今会怎么做?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 叶昀之越来越瞧不起顾廷森的做派。这年代风起云涌,哪怕是京城也朝夕风雨变化莫测,叶昀之早慧, 虽才九岁,却不像一般纨绔那样只知吃喝。
他知道如果他早生一段时间,也许也会在稍大一些, 去各种艰苦的地方,吃各种难以想象的苦。
叶昀之珍惜现在的生活。
但他也听爷爷辈的人说过, 时局未稳,未来如何根本不好说。
像顾廷森这样极度盲目无脑偏心一个幼童, 和那个幼童一拍即合, 敢闯惊天祸事,在叶昀之看来, 他很有可能会因为他的愚蠢和恶毒连累家族。
叶昀之不希望顾家帮顾廷森出这个头, 但是, 顾廷森毕竟是顾家后代,谁知道顾家怎么想?
此时,总机铃声响起,声音甜美的接线员说了句你好,叶工告诉她连接一个电话。
很快, 电话接通。
一个礼貌的女声接起来:“你好,这里是……”
叶工说:“红慧, 是我。”
叶红慧, 也就是顾廷森的母亲惊讶道:“六叔, 你不是出差去了吗?怎么忽然打电话到我单位来了?”
“说来话长。”叶工没时间寒暄,再是单位的电话,收费也不便宜呐。再多打一会儿,传达室门口的护士能用眼风把他给活撕了。
叶工长话短说,一点儿也不偏颇,将顾廷森为了维护福团,跑去想打楚枫,最后反而吃了亏,摔在斜坡底下右腿骨折,脸被毒蛇咬了一口,虽然捡回一条命来,但是落下了面瘫后遗症的事儿一说。
叶红慧几次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心情也随着叶工的话起起伏伏。
叶工最后说:“这件事,其实我觉得和人小姑娘没什么大关系,小姑娘是受害者。”
叶工现在仍然莫名地不喜楚志国、楚枫一家,但是他品德端正,实话实说,一点不掺杂水分。
“我现在打电话给你,就想问问你,这个事你要怎么办?”叶工说,“如果你要替你儿子出头,我这边就帮你给队长他们说说,随便说教小姑娘几句就行了,再做多的就太仗势欺人了。”
“但你要是什么都不做,我也有些担心你儿子之后报复她们。你儿子记仇得很,心眼也黑,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是没见到那个七岁小姑娘多瘦弱……”
乡下的孩子营养不大好,哪怕是楚枫天天运动,但是吃肉少,就是瘦,看起来一阵风都能吹倒。
这样子的一个女童,顾廷森差不多比她大一轮,怎么下得了手想去打她?
真的不知道什么是礼义廉耻吗?
叶红慧听完,稍许沉默。
在叶工以为叶红慧身为母亲,终究会因为母爱蒙蔽双眼时,叶红慧那边传来声音:“六叔,不用。这个事和别人没关系,反而是顾廷森不该那么做,之后六叔帮我买些礼,代我道个歉。”
“至于顾廷森想报复别人?”叶红慧冷笑一声,“他以为他是哪根葱?没了顾家叶家,他什么都不是。他以为别人会听他的?”
哪怕是叶工,都没想到叶红慧这么明事理。
他说:“红慧……”
叶红慧最后说一句:“六叔,别让顾廷森在外面惹祸,我单位还有事,先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