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了几句逗趣的话,沈O才想起今日来的目的,“我听祖母说你胃口不佳,精神也不大好,可是想家了?”
“要我说啊,日日闷在屋里反而病气更难散,最近天气好,表妹不妨多去院中走走散散心。”
不想话音落下,赵温窈脸上的笑意微敛,眼中的光亮也跟着黯了黯,她低垂着长睫,轻轻摇了摇头,半晌没有出声。
劝也劝过了,她既不愿去,沈O也就不再多说。
又陪着坐了会,看天色不早就打算回去了,可她刚要起身,就听赵温窈怯怯的声音传来:“表姐,我有个秘密憋在心中许久,不敢告知旁人。”
“如今,我愿说与表姐听。”
第7章
赵温窈屏退了身边的丫鬟,就只剩下她们姐妹二人。
屋内烧着地龙,点着淡淡的熏香,味道恬静怡人,沈O看着眼前面色发白,香肩微颤的少女,有些猜不到她要说什么。
赵温窈像是鼓足了勇气,用极轻的声音道:“表姐,我没你想得那般好,我不想家,我一点都不想回去。”
沈O微微一愣:“这是为何?”
“爹娘离世后,那便不是我的家了。”
少女低着头含着胸,以一种自我保护的姿态蜷缩着,“我是家中独女,伯父伯母以照顾我为由,私吞了我爹娘留下的家产。本就是一家人,我一个孤女也守不住这些,他们若真心相待,又何须抢骗呢。”
她说着有些哽咽,停顿了下继续道:“伯父软弱事事都听伯母的,不仅在吃穿上苛待我,还要我浆洗衣物,做针线贴补家用,这些我都能忍。可他们不许我看书,将爹爹留下的书都卖了,堂兄还时常言语轻薄,若非有如月一直护着我,只怕我早已活不下去了。”
此番遭遇,沈O曾在梦中听说过。
只是当初赵温窈进府时,她试探桂香,得到的是祖母思念过度,便没有深究,不想如今一切又与梦中都对上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那边赵温窈已然满脸是泪:“伯父伯母待我再苛刻,我也忍着,他们毕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直到几个月前,伯母没有问过我的意愿,私自为我定了亲,给个年过六旬的富商做续弦。我无计可施只得以死相逼,恰好外祖母的人上门探望,这才将我救下。”
即便沈O早已在梦中知晓这些经过,但亲耳听见依旧大为震撼。尤其同为女子,对这样的事更加感同身受。
她俯身上前,将眼前这个瘦弱的小姑娘拥进怀中,手掌轻缓地在她背上落下。
“别怕,你现在有祖母还有我们呢,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不会再有人逼你了。”
赵温窈抽噎了几声,似乎在强忍着,在听到她的安慰后,终究是没有忍住,伏在她怀中哭得不能自己。
沈O平日是家中最小的,都是众人哄着她宠着她,鲜少有这般安慰人的机会,反而让她生出了几分责任感来,耐心地搂着安抚了小半个时辰,怀中的哭声才渐渐弱下去。
过了会,赵温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透着些许红晕:“让表姐看笑话了,还将表姐的衣裳给弄脏了,我,我赔一件新的给表姐……”
沈O摇了摇头,喊来丫鬟,亲自拧了帕子替她擦脸,“你我是姐妹,有何不好意思的,我前阵子病了难受,也哭鼻子呢,算不得什么。”
见她似乎还穿着旧日的寝衣便道:“三叔母有没有让绣娘给你量体制新衣。”
赵温窈的目光闪烁着落在她的身上,沈O本就出挑,今日穿着身淡橘色的褙子,下搭石榴花的襦裙,腰间扎了条银丝珍珠腰带,更显得肤白腰细。
且她的白与深居闺阁不见天日的白不同,是康健如玉透着粉嫩的白皙。再观她那张芙蓉面,长眉轻描、琼鼻樱唇、圆润黑亮的鹿眼里似乎永远都含着笑意。
明媚自信又张扬,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赵温窈衣袖下的手指扣得发紧,眉眼低垂着道:“绣娘来过的,只是我都病着,也不出门用不上什么新衣,便叫她们先回去了。”
三叔母果然都是表面功夫,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却没有几分是真心。
沈O拧了拧眉:“再过些日子都要过年了,再不裁制新衣怎么来得及,你长得好看,就该多打扮打扮,心情好了百病皆消。”
赵温窈被打趣的微微红了脸,“表姐说的是。”
“你我身量差不多,我那有好几件新制的冬衣,都还没上过身,我让人先去取来,你挑挑有没有喜欢的
,再让人去喊绣房的嬷嬷过来为你量身。”
赵温窈闻言立即连连摇头,“这怎么能行呢。”
沈O想法也很简单,年关将至,各府走动频频,祖母事忙不一定会关注到这些细节,三叔母又是不上心的。
祖母到时知道责怪三叔母倒也罢了,就怕叔母借机说是母亲管家不当,她既瞧见了,便没法当做不知道。
但她也察觉到了赵温窈的敏感,怕被误会是施舍,“姐妹间有漂亮的衣裳换着穿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以前二堂姐在家时,我时常去讨她的衣裳穿呢。”
说着还俏皮地眨了眨眼:“我可不是白给的哦,到时等你的冬衣做好了,我也要来挑一挑。”
赵温窈愣了愣,捏紧的手指缓缓松开,浅浅地笑了起来,“好,表姐只管挑,喜欢哪件都可以。”
沈O看着她如此单纯好骗的模样,又想起件事来:“你方才与我说的秘密,三叔母与四姐姐可知道?”
赵温窈毫不犹豫地道,“不曾,除了表姐,我没与其他人说过。”
沈O松了口气,“既是不愉快的事,便忘了吧,你到了沈家,往后便只有喜没有忧。”
赵温窈的双眼也跟着亮起,声音多了几分欢快:“多谢表姐,这样的话,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我自小没有兄弟姊妹,初次见表姐便觉得有种亲切之感,那会就想如果能与表姐做姐妹,定是件顶好的事。看来我的运气终于好了一回。”
面对这样澄澈的目光,沈O再多的戒备与隔阂,也都暂且放下了。接着又陪着她说了许久的话,眼见天色不早,才起身道:“原是想再留下讨顿晚膳的,可早上答应了母亲要去正院用,我就先走了,过两日再来找你玩。”
“那我送一送表姐。”
赵温窈这风一吹就要倒的小身板,沈O哪敢真的让她送,赶忙将她摁回被窝里,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冬日的天暗得早,府内各处已经点上了灯笼,一踏入院中便是一阵寒风袭来。
杏仁赶忙将袖炉塞进她的手中,与核桃护着她往正院赶。
瑶芳院离正院有些距离,路上除了她们的呵气声,就只有风吹拂灯笼与枯枝发出的O@声。
走了不知多久,沈O突得开口道:“你们觉得赵家表妹比之四堂姐如何?”
两个丫鬟都是从小伺候她长大的,杏仁年长些办事也妥帖些,核桃则耿直冲动些。
就听核桃先开口道:“瞧着是个和善的,比四姑娘好相处,可性子太弱了,若没老夫人庇护,只怕能叫四姑娘给生吞了。”
杏仁则是迟疑了下才道:“奴婢倒觉得表姑娘瞧着怯弱,却是个很谨慎的人,按理来说受了如此大委屈,在自家外祖面前,应当会撒撒娇讨要欢心。但她不哭也不闹,想来很能隐忍。不过应当是在赵家养成的性子,比之四姑娘还是要好相处的。”
沈O的想法与杏仁差不多,赵温窈险些要嫁人的事,应是祖母怕影响她的名声,才刻意隐瞒了。
而她也绝不是外表那般软弱的女子,相反的还很聪明。
沈O唯一不懂的是,她为何要将自己最不堪的经历都袒露给她。
难道真的如她所说的,一见如故,打心里的信任?
沈O没有出声,旁边的杏仁小声地提醒她脚下的台阶,而后放低声音道:“姑娘可是觉得表姑娘有何不妥?”
她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看不透她。”
梦中的种种虽未应验,可细节却都能对上,难道真是巧合吗?
沈O心中有疙瘩,但同时又觉得赵温窈很是可怜,她渴望有人关切的目光让人心软,若真的因为一个梦,就疏远她,实在是不讲道理。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核桃不假思索
地道:“既是看不透,那多看几次不就好了。”
沈O蓦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核桃。
是她钻进了死胡同,潜意识觉得梦若是真的,她便会万劫不复,将赵温窈当做了可怕的敌人。
但如今人不在她院中住,兄长也没被勾引,占尽先机的人分明是她啊。
若梦是假的,就当多了个能走动的表妹,若梦是真的,她也能提前防备。光是在这猜测就把自己搞得疑神疑鬼,才真是蠢透了!
她如今要做的,便是确定梦的真假。
核桃无辜地眨了眨眼:“姑娘,是奴婢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你说得对极了,真是我的好核桃,回去奖你一个月的香酥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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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后,沈O与赵温窈走动频繁了起来,几乎每日都会去瑶芳院待上半日,互相说着京内京外的趣事。
没过多久,赵温窈的气色肉眼可见得好了许多,不仅能下床走动了,还能偶尔去园子里逛逛。
表姑娘身子好转,全府上下都很高兴。
这日,沈O陪着赵温窈逛过园子,顺路到素心堂给祖母问安。
沈玉芝到了该说亲事的年龄,且她又是姐姐,待来年沈O出嫁了,她的亲事还没定下,定会被人笑话。
故而从半年前,邹氏便央着老太太帮忙相看人家,都是亲孙女,老太太自是希望她也能说个好人家。
消息一放出去,今年上门走动的人家就特别多,老太太近来便无暇顾及其他孙儿,只能时常差人去关心。瞧见她们过来,心里别提多高兴,还留了两人用午膳。
沈老夫人常年吃斋念佛,她这的膳食以斋菜为主,不合沈O的胃口。
好在老太太心疼孙女,另外让人备了盅冬瓜鸭子汤,里面加了瘦肉丁,火腿丁,莲藕、玉米、虾仁来提味,既清淡又肉香四溢。
沈O尤为喜欢,光是汤就喝了两碗,她吃东西向来是享受又投入,且从小的教养让她举手投足间的仪态也恰到好处。
沈老夫人这几日忙得胃口不大好,此时瞧见对面吃得如此香的孙女,竟也有了食欲,边吃边自然地为她夹了好几次菜。
至于身旁的赵温窈,则从一开始夹了块豆腐后,便没再更多关注。
梦里,赵温窈在沈O的院中住了没多久便病得昏迷不醒,老太太怜惜外孙,亲自接到了身边照顾。
但现实是她住进了瑶芳院,近来身子也渐渐好转,老人家精力有限,一个从小不养在身边只见了几面的外孙女,事情一忙在她心目中的分量也悄然褪去。
反倒是沈O瞧见表妹没怎么动筷子,亲手给她勺了碗冬瓜汤。
这落在沈老夫人的眼里,又连连夸了她好几句:“咱们呦呦可真是个好姐姐,有你陪着温窈,祖母也就放心了。”
祖孙二人其乐融融,唯有赵温窈低头小口抿着汤勺,笑意不及眼底。
待到午膳后,两姐妹又陪着老太太说话。
“好孩子,我看你的胃口好了许多,病可是好全了?”
赵温窈倚着老夫人,柔柔地点头,“多亏了表姐日日来陪我,督促我用膳吃药,不然这会想必还下不来床。”
沈老夫人最喜欢听话乖巧的儿孙,闻言笑弯了眼,“呦呦这两年越发懂事了,先前我还担心,你到时嫁去东宫会手忙脚乱,如今看来,我是白操心了。”
说着还拍了拍赵温窈的手背:“你表姐样样妥帖,还有门再好不过的亲事,往后啊你有什么不懂的,多问问你表姐。”
沈O配合地红了红脸,“祖母,怎么又说这个。”
“瞧瞧,还害羞了,你与太子青梅竹马天赐良缘,有他护着你,祖母也就放心了。沈家的将来,可都系在
你的身上了。”
这样的话题,沈O听得太多了,知道如何完美的应对,她轻轻跺了跺脚,故意侧过身子:“祖母就爱打趣人,不理您了。”
“好好好,祖母不说了还不行嘛,桂香,去把我枕畔那个匣子拿来。”
桂香很快便将匣子取来了,沈老夫人接过后亲自打开,就见那红木匣内,躺着个镶满了红宝石的蝴蝶步摇。
沈O自小到大,宫里赏的爹娘给的,衣裳首饰从来不缺,可她看见步摇时,双眼微微睁圆。
她记得,在梦中,这个步摇是送给了病愈后的赵温窈。
赵温窈很喜欢,不管出入什么场合戴这个,以示对外祖母的依赖,后来遗落还被凌维舟捡到,成了他们两的定情信物。
她看着那步摇微微入了神,沈老太太见她没反应,打趣着道:“看来是呦呦不喜欢祖母的这个礼物了?那就只好送给窈丫头了哦。”
沈O能细微的察觉到,赵温窈的双眼因为这句话而隐隐亮起,楚楚可怜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那支步摇。
她弯了弯眼,毫不犹豫地道:“不,祖母,我很喜欢这个步摇。”
第8章
午后的暖阳从琉璃窗透入,落下斑驳的彩光,沈O倚着贵妃榻把玩手中的步摇。
这支蝴蝶步摇用了十数颗名贵的光珠,外加缠金的纹样,光是拿着都能感觉到流光熠熠。也难怪老太太如此宝贝,甚至连向来小心的赵温窈都没遮掩住情绪。
杏仁端着糕点进屋,就见她还保持方才的姿势,不免有些好奇,自家姑娘可从未对金银首饰这般看重过。
“姑娘如此喜欢这步摇,不如让核桃给您梳个髻,您戴上试试。”
沈O瞧见托盘上的椰蓉酥,便随意地将步摇搁在了一旁,“这玩意看着小而精,实则沉着呢,真要戴着肯定坠得头发疼,我才不找罪受呢。”
光是步摇定然算不上沉,可为了搭配它,还要梳个繁复的发髻,再配上其他的发誓,就算不得轻松了。
杏仁知道她的喜好,了然地道:“那奴婢让人先收进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