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你在忙吗?”
这矫揉造作的声音,商陆沉默了下。
“老公,你怎么不说话呀?老公,我在这边被人欺负啦,老公,你快过来呀,老公,我在山洲医院露天停车场 A2 区,老公,我等你。”
商陆轻咳一声:“老公来了。”
因为语调没把握好,公字还破音了。
谢骏看着他,嘴巴张了又张,只说:“我就知道,伤心的最终只有我。”
商陆已经骑上他的小电驴走了,谢骏在后面大喊:“人家开四个轮子救老婆是霸总,你骑电动两轮像鬼火,不然我的桑塔纳借你啊!你要被我堂哥辗轧了!”
商陆只挥了挥手,他到医院的时候,事情早已经解决完了。
桑渔喊他来,只是因为看到了谢久贺,她不想商陆误会,谢久贺是她的前任,他和阿嬷关系很好,阿嬷受伤,他来医院探视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但商陆有知情权。
桑渔在一楼接他,她已经把戒指从脖子上摘了下来,换在了手上。
等两人握住了手,商陆才察觉到,他看了一眼她无名指上的钻戒,轻轻地摩挲着,笑了下。
桑渔说:“谢久贺也在,我阿嬷摔倒了,他来看她。”
“我知道了。”
两人进了电梯,桑渔靠在他的手臂上,对于她来说,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她说她今天的工作。
“古坊那边有节目组和明星,录制综艺,听说还是挺有名的明星的。”
“那你也会出镜吗?”
“嗯,但不多,就是环保和古建筑的主题,糖糖这次很幸运,电视台派她去负责交接,她能做她喜欢的节目了。”
商陆语气平直:“那刚刚怎么了?”
桑渔不想把负面情绪传达给他,唇角弯了弯:“就是和我有关的那些事啊,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和我阿嬷,在电影院,你还记得么?然后我家就天天为这些事拌嘴,我今天正好脾气不太好。”
“不喜欢,以后我们就不来了。”
“你会觉得我不孝顺吗?”桑渔仰头看他。
“怎么会?”商陆轻笑,正好电梯到了,他握着她的手,走了出去,“孝顺这个词听起来就很荒诞,我阿公常常骂我不孝,但他一个人在山洲生活,也从不把我爸和姑姑困在他身边,姑姑好几次都想照顾他,说要尽孝,阿公却嫌弃,他觉得孝顺就只是一种责任,他养孩子,又不是只为了责任,他是用爱把我们养大的。”
桑渔眨眨眼,保持怀疑态度:“商阿公真的说过吗?”
这根本就不像他的语气。
商陆笑意更深:“好吧,是我说的,不过,是我从阿公身上学来的,他给孩子、孙子的是爱,那我们回给他的,自然也是爱,爱可比孝顺好太多了。”
桑渔想到从小到大阿公对她的帮助,想笑,却又有点泪意,多遗憾,亲人是不能自己选择的,又多幸运,她可以自己选择亲人。
商阿公和明君姑姑。
“我之前没想过你会回来,但我都想好了,等阿公年纪再大一些,我在山洲还可以照顾他,陪着他,至少让他有个伴。”
商陆先是说:“谢谢你。”
然后又皱眉道:“不过,你确定不是想蹭阿公的养老金和房子,他可是个不缺钱的老头。”
桑渔偷偷告诉他:“阿公之前的确这么说过,在你没回来之前,可惜了,我跟你结婚了,亏大了。”
商陆故意停下脚步,掐着她的脸颊,桑渔笑着抱住他。
谢久贺从病房里出来倒水,看到这样的画面,不是没有遗憾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放不下,换一种说法,他之前也没有放下,更没有拿起,怎么说呢?他人生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和桑渔有关,就算分开之后,他也念着她,这种状态持续很久了,他还是喜欢她,从一开始明目张胆地占有,到后面默默地喜欢。
他有点不太知道,她结婚了,他怎么做才叫放下。
她和商陆结婚是因为合适,因为喜欢,还是因为爱?夏桑渔会喜欢很多人。
商陆看见了谢久贺,他又听见了自己内心深处隐隐的叹息。
这是桑渔的过去,但不可否认,他会介意,他当初仿佛自虐一样,到处看他们恋爱的痕迹,也是自己犯贱。
不过这个谢律师更贱,知法犯法,要是谢骏在,就会问:“犯的什么法呀?”
“婚姻法啊。”商牙医在心里默默回答。
谢久贺笑:“我刚要去给阿嬷打水。”
展示贤惠是吧。
商陆不动声色地抢过谢久贺手中的水壶,微微笑:“这怎么能麻烦你呢?我是孙女婿,该我来的,真是辛苦你了,你就坐着吧。”
就这么刚好,他的戒指就正对着谢久贺。谢久贺还保持着微笑:“小鱼,听说你参加了古建筑节目的录制,好巧,我也会上这个节目。”
第63章 生日月
医院的水房里。
商陆正在打水,谢久贺就靠在窗台边上,他依旧穿着一身卡其色平驳领单排两粒扣的西装,熨烫平直,他的目光落在了商牙医的身上。
和他的正式相比,商陆只穿着宽大的条纹毛衣,黑色卫裤,随意搭配了一双休闲运动鞋,非常简单,也很少年气。
谢久贺手指蜷缩了下,胸口也有些沉闷,这种感觉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压着他,他就算再努力,也比不过别人轻轻松松几代人攒下的优越感,他小时候在省城念书,老师说他有音乐天赋,他还没开口,妈妈立马就跟老师哭诉,她没钱ᵚᵚʸ送他去学钢琴,搞音乐对他们这样的穷人家一点用都没有,谁让他没有爸爸,只有一个寡母。
后来,妈妈就送他去学体育了,不用自己花钱,体校里都是和他一样的,出身贫寒的小孩,那几年真的很痛苦,全封闭式的生存环境,折辱自尊式的训练强度,好在中考后,妈妈和他回了山洲,他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被特招进了山洲一中,认识了夏桑渔。
中考状元、齐刘海、黑长直,看着很乖巧,却又会打篮球,短跑也很厉害,他在操场上训练的时候,总能在云梯上看到她抓握攀爬的身影,而云梯下方站着生怕她摔下的谢骏和方棠。
很好笑,也很可爱。
谢久贺一直都相信,她就是他人生的幸运转折点,她好像有永远消耗不完的精力,想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到,别人对她或好或差的评价,根本无法影响到她,当他陷入低谷之时,只要转头看到她的笑容,就一定能被治愈。
她鼓励他打篮球,陪着他一场一场比赛打下来,就算分手,也帮他指明了可以选择的方向。
他曾以为她一定是被宠爱着长大的,所以才会这样明媚阳光。
但她和他一样,生长自一个破碎的环境里。
“商牙医,你觉得你喜欢的是现在的她,还是你记忆里的她?”
商陆平静地关上热水壶的盖子,拧紧,转过身,神色冷漠:“谢律师,我不想把开水泼在你脸上。”
谢久贺笑了一下,甚至觉得有点荒唐:“连正常聊天都不行?蛮不讲理?”
“跟你这种心机叵测的男的有什么好聊的?我现在跟你讲话,是看在骏儿的份上,跟小鱼没有任何关系。”
谢久贺扯了下唇角:“是因为你在害怕,你怕知道小鱼和我的故事,就像我现在怕知道你和她的故事一样。”
“你太自我了,说句实话,没人关心你的想法。”商陆语气冷淡,“除了你妈。”
“商陆,你!”
商陆反倒笑了起来:“行,你想说什么,我听着,说吧。”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眼里没有丁点笑意。
谢久贺也冷静下来,言简意赅:“桑渔想结婚,你撞上机会罢了。”
商陆没说话。
“桑渔离开山洲,才会更快乐,她今天又跟她家里人吵架了,高中的事情,纯姐已经跟我道过歉了,小鱼上大学后,她通过我,给小鱼送了很多礼物,她每次想跟着桑渔去旅游、去听演唱会,都是因为她想跟小鱼和解。”
商陆微拧眉:“你说这些想表明什么?”
谢久贺没有正面回答,只继续说:“我的英语和数学都是桑渔给我补习的,我是我们宿舍英语最好的人,他们高考英语只有几十分,而我是山洲那一届的体育生文科状元。”
“桑渔是喜欢你,但你觉得她爱你么?”谢久贺轻笑,喉结微动,“以前是我陪她跑步,一直跑,你知道她跑步的时候说过什么吗?她想跑得很远很远,让她的家里人再也找不到她。”
“高考是她当时唯一的出路,她看着轻松,其实压力很大,那段时间,是我和她互相扶持,她喜欢蓝眼泪,我们……一起看过,她明明可以任选专业,但她就是选了环保。后来她和我分手,只是因为压力大,我受伤了,没有前途,我负面情绪缠身,如果没有这些,我和她还会在一起,我们会结婚的,我们度过了最美好的几年。”
“商陆,我等着你们离婚。桑渔会喜欢很多人,包括你,你觉得她爱你么?你很快就会发现,你只是她觉得适合结婚的对象,你并不特殊。”
商陆沉默了很久,没再开口,转身就离开水房,步子越发的快,但面上的神色却看着和平时没有两样。
谢久贺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感情本来就是自己争取的,他也没做什么真的伤天害理的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如果他们的感情真的很好,他这点话又算得了什么?
他也走出水房,却见商陆又走回来了。
商陆对他说:“谢久贺。”
“怎么?”
“你以后下班一个人走夜路,小心一点。”
谢久贺听到了这威胁,很可笑:“你是小学生?”
商陆声音冷沉:“夏桑渔和她家里人的事情,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帮助她,你以为你是金牌家事调解员啊?还试图帮纯姐,四肢发达,头脑愚蠢,听完你说的话,我倒是知道你为什么被她甩了,因为你蠢笨。”
“英语都要女朋友帮着补习,你出生忘记带学习用的脑子吗?我这种英语、意大利语欧标 C2 母语级别、法语、德语 C 1 级别、一路跳级满分毕业的聪明人,的确无法和你这个笨蛋共情。”
商陆胸口很沉,脸色也越发冷,他最在意的是跑步、蓝眼泪和捡破烂环保,这几样东西都再打上谢久贺的标签后,他的确不知道他商陆对夏桑渔来说算什么?
“适合结婚的对象。”商陆轻笑。
谢久贺也气笑了:“难道不是吗?她有多喜欢你家人,你不知道吗?她大学拿到的第一份奖学金,就是给你阿公买了衣服、鞋子,给你姑姑买了化妆品,你阿公有点不舒服,她到处咨询医学院的教授和朋友。而在那几年,我很少从她那里听到过和你有关的事情,只有商家的其他人。”
商陆眉眼上覆盖寒霜,明明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嘴上依旧道:“是,你也不用羡慕,毕竟家世是天生的,谁让我就是有会当赤脚神医的太公,有好名声的牙医阿公,会赚钱的爸,有爱的妈,还有那么善良的姑姑,再合力培养出我这样优秀英俊、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精英牙医。”
商陆回到病房门口,还是觉得胸口沉闷。
他先在长椅上坐一会,调整情绪,手机里的信息很多,谢骏一直在问他:“小鱼的事情解决了吗?”
商陆回他:“解决了,你把这些转发给你哥。”
他发了一大堆 pdf 扫描件。
谢骏:“什么啊?做人要低调,你发这一堆奖状、证书干嘛呀……我哥是体育生出身,算了哈,哇,你还在华人春晚表演琵琶啊,真有你的好兄弟。”
……
没一会,谢久贺也回了病房。
病房里很热闹,夏家阿嬷一喊疼,两个儿子都围了上去,桑渔的妈和大姆都偷偷翻了白眼。
桑纯在人多的时候,就会开启表演人格,声音温柔:“水呢?”
谢久贺说:“我跟商陆打的水。”
桑纯说:“谢谢你呀,久贺……阿嬷,来喝水。”
夏家阿嬷看着谢久贺笑:“阿嬷上次刷抖音看到你了,大律师,阿嬷虽然听不懂你说的什么,但是阿嬷都给隔壁老太太们看了,大家都夸你!阿嬷就知道你有前途。”
“阿嬷,主治医生是我的客户,我刚刚问过他了,你就是要多休息,你忙碌一生了,该好好休息了,别再包枇杷了。”
“我就弄几棵树,今年枇杷果熟了,你再来阿嬷家摘,去年的好吃吧?”
“嗯,我同事也觉得好吃。”
桑渔都不知道,谢久贺这几年还跟她阿嬷有频繁的联系。
夏阿嬷让桑渔过来:“你都不知,小贺经常来看我,去年我弄了好多豆皮,是他帮我卖掉的,他肯定也去看你了。”
桑渔说:“阿嬷,我和商陆结婚了。”
夏阿嬷装作没听到,这老太太本来就固执,年前就说自己村里体检,肝偏大,舌头发白,夏正坤有空想带她去检查,她不去,等大家都没空了,又开始哭诉,说她哪里哪里不舒服,没人管,人老了就是被孩子嫌弃。
桑渔握住商陆的手,但商陆却不像平时那样,第一时间有些僵硬,甚至下意识地想挣扎开。
桑渔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没看她,但脸色如常。
两家人都带了饭来医院,大伯和夏正坤去找医生了,夏阿嬷说:“大家都吃点吧。”
桑渔直接拒绝:“不用了,你们吃吧。”
夏桑纯说:“你让阿嬷高兴一下会怎么样?为什么老扫兴?阿嬷辛辛苦苦抚养你,她老了、生病了,我们要孝顺她。”
桑渔自己倒是无所谓,但她不想让商陆也在这受委屈。
晚餐有炖排骨汤、鸭汤、清炒生菜、炖牛肉,夏阿嬷亲自分的晚餐,斤斤计较且小心眼,连食物都要偏心,她给谢久贺的排骨根根分明,给夏桑纯的次之,给商陆和小鱼的都是肥肉和软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