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纯还在拿这件旧事来给自己立人设。
煎包铺的姚阿婆想起当年的事,也不免唏嘘感叹:“早恋可要不得哦,还好桑纯及时发现了,不然小鱼的人生就要毁了。”
“小鱼考市状元,那也有她阿姐的一份功劳,好阿姐,都是我们美食街的骄傲。”这是扁食摊的林阿叔说的,他摊子前排了长队,一边闲聊,一边熟练地往沸腾的汤锅里下扁食。
烟熏火燎,众人哄笑。
老方卤味店的方姨利落地绑着围裙,正打包卤鸡爪,嗤笑:“阿妹的好命是嫁个好男人,你们要是没作坏,说不定小鱼早嫁人咯。”
林阿叔:“那个阿弟麦叫谢什么来着?上次刷抖音刷到他,大律师,两百多万粉丝,我天天拍视频,才一百多个粉丝,小鱼要跟他成了,真正命好!”
桑渔正载着商陆回来,小电驴停在了诊所门口边上,她看了夏桑纯一眼,又笑着和其他人打招呼,好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诊所二楼的侧面窗户上有人喊她。
她仰头看上去,白色外墙因为年代久远,爬了一些黑色霉斑,繁乱的老旧电线也就横穿在窗户之下,有几只不知死活的小鸟停留在电线上,偏偏四楼窗口还晒了几件衣服和几条咸鱼干,随风摇晃。
明君姑姑靠在窗边,头发蓬松慵懒,她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咖啡,咖啡盛在浮雕徽章月桂叶纹样的骨瓷杯里,她红唇明艳,但再艳也比不过她手上的几枚戒指晃眼,钻石的,宝石的,纯金的。
她对楼下轻飘飘道:“我儿子在国际学校读书,他们老师都不让他们刷短视频,说得要有高雅的情调呢,不能低俗!那谢什么的能是什么大律师,真正的大律师哪还有空上网营销自己?他什么学校毕业的?能比我们小鱼、商陆都好?还命好,我看是歹命!”
她说着,又晃了两下自己的大戒指。
“小鱼,上来喝咖啡,卢瓦克咖啡豆,姑姑特意磨给你喝的,你有品位。”
桑渔应道:“马上来。”
却忍不住想笑,因为姑姑的毒舌。
她才没明君姑姑说的品位,爱刷短视频,也觉得咖啡苦似中药,喝不惯,顶多只喝加了很多糖的卡布奇诺和玛奇朵。
商陆默然,一直都没说话,他脱下头盔,神色淡淡。
林阿叔见商明君“砰”一声合上窗后,忍不住咕哝:“这臭脾气嫁人后还更臭了。”
方姨:“人命好,做女儿,阿爸疼,做老婆,嫁了个有钱好老公,做妈妈,生了个出息的儿子。”
商陆走到林阿叔的摊子前买扁食,说:“来两份无皮扁食,姜葱蒜香菜都要,紫菜多一点,一份要泡椒,一份不要。”
林阿叔心有气:“你小姑喊你喝有品位的咖啡,吃什么扁食。”手上的动作却没停,给他们多加了不少紫菜和虾米。
商陆笑,他也算是在美食街长大的,又不是小时候那个别扭的小孩了,他看了眼收款二维码旁边,还有个抖音二维码,很上道地扫了扫,成为“扁食林阿叔”的第 152 个粉丝。
林阿叔打包好之后,脸色好转,没打算回关商陆,看了商陆的账号就忍不住皱眉:“你没头像,没昵称,没发过视频,没粉丝,你怎么比得过人家谢律师!”
方姨摘了袖套,建议道:“你不是会弹琵琶吗,二胡也会拉吧,拍个视频发上去,你也当我们美食街网红,会弹琵琶的帅牙医,肯定能红。”
商陆:“……”
“你不说话什么意思?你也跟你姑姑一样,觉得玩这个很低俗?”
商陆不得不说违心话:“没有,我很羡慕谢久贺有两百多万粉丝。”
林阿叔安慰他:“你也别自卑,人各有命,像你虽然失业,但你有祖业能啃,不像他,就一个寡母……欸,你还知道他叫谢久贺?”
商陆哭笑不得。
他跟小姑婆打了招呼,然后回到诊所,上二楼,手里提着糖炒栗子、无皮扁食和米糕,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罐冰可乐,他给桑渔倒在杯子里,递给了她。
见桑渔接过就要喝,他提醒道:“等一会,刚倒的,还在冒气泡,等下气泡都蹦到你眼镜片上了,又得擦。”
商明君看了他一眼:“她可乐气泡蹦眼镜片你都知道。”
商陆没回姑姑。
他看了眼桑渔,她原本心情是好的,直到回到美食街,听到了楼下那群阿公阿婆提起了谢久贺,尽管她面色如常,他却知道她情绪转差。
他手机上不停有消息闪出,是谢骏拉了个小群,方便周末打羽毛球。
谢骏的微信名叫嘎光天下所有蛋,他说:“滴滴滴滴,明天打球了。”
谢久贺出现在群里,说:“你改名了。”
嘎光天下所有蛋:“这名字太符合我职业了,我今天又给公鸡嘎蛋了。”
商陆想第一个嘎谢骏的蛋。
第16章 可爱极了
桑渔吃完了扁食,一口气喝光了可乐,她看了眼手机,说:“我得先回家了,明君姑姑,小米糕你吃吧,别浪费了。”
商明君摇了摇头:“让商陆吃,我今天减肥,低碳饮食,只喝咖啡,吃沙拉。”
商陆送桑渔下楼,要从另一侧小区的门回她家。
街道上的摩托车一直“滴滴滴”地按着喇叭,有人踩过路旁的下水道盖,发出了轻微的声响,空气里浮游着各家的饭香,单元楼的门口悬挂着一盏黯淡的黄灯,照着狭窄的楼道和微微生锈的铁门,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倒挂“福”字。
桑渔和平时比起来,显得有些沉默。
商陆看了她一眼,脑海中想的是,当年她和谢久贺分手后,眼泪掉得一发不可收拾的样子,她向来是永不停止发光的小太阳,精力旺盛到让人吃不消,眼睛里像是落了明亮的星星,而那时,她却只是无声地落泪,连哽咽声都没有,每一滴泪都仿佛砸在了他的心上。
避而不提,不是他的风格。
更何况,明天她和谢久贺就会见面。
商陆声音淡淡:“谢骏他刚刚在群里说,明天下午两点在体育馆门口见,他约好了羽毛球场地。”
“嗯。”
“谢骏还改网名了,因为他最近做了好几个动物的绝育手术。”
桑渔有些心不在焉:“所以叫嘎蛋啊?网络词语还是北方的方言呀?”
商陆也不知道,他是在网络上学到的这个词。
桑渔没得到回答,也不怎么在意,她进了单元门,头都没回,朝商陆挥了挥手,说:“我上楼了,你也回去吧。”
巧的是,夏正坤也刚回家,他停好车,一转身,就看到了商陆,还有台阶上的他小女儿。
他对商陆印象蛮好的,又是老牙医的孙子,长得俊,生得大气,还很有礼貌,每次见到长辈都会主动问候,还ᵚᵚʸ很会做人,这次回国还给他捎带了几瓶好酒和橄榄油,还有个真皮钱包。
夏正坤想到今晚家里做了好吃的,就笑道:“商陆啊,走,一起去阿叔家里吃晚饭,你好久没回来了,要不是前天在你阿公诊所撞见你一回,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桑渔听到这话,微微皱了下眉头,下意识就想替商陆拒了。
偏偏商陆先答应了。
夏桑渔一人走在前面,没什么表情,几个快步上楼了。
夏正坤天天住在疯癫“女儿国”里,对他家女人的怪脾气早习惯了,哪天哪个不发疯,对他来说,才是不正常的。
他只象征性地对商陆说了一句:“别管这些女人。”他来了兴致,还哼了句歌,“女人的心你不懂,女人心里都有个梦,莫说女人随风飘动……”
桑渔深呼吸,压下了情绪的烦躁。
她今晚的确心情不太好,但只和夏桑纯有关,如果商陆没跟着来,她是打算回来跟她姐吵架的,她最讨厌夏桑纯提她的事,也厌恶夏桑纯的虚伪做作。
隔着门板,她听到了夏桑纯在和小姑婆说话。
夏桑纯笑得像要被杀的老母鸡:“那个商陆真的是无业游民啊?我还以为他回来探亲度假的,他失业还宣扬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不嫌丢人。”
小姑婆回:“他回来继承他阿公的诊所,也是牙医,在哪做,不是做?我这口假牙就是他阿公做的,便宜实惠还好用。”
她话锋一转:“倒是你,给你介绍了几个都不满意!”
夏桑纯有些不耐烦:“那男的四十多岁,就村里有套破自建房,城里没房子,大专毕业,比你给夏桑渔介绍的都差。”
小姑婆对小辈都很有耐心:“行行行,下次再给你挑个好的。”
倒是张榕念叨:“你也奔四了,有什么区别吗?你跟你妹妹的条件有的比吗?她几岁,你几岁?他城里没房,你手里不是有吗?好日子都是夫妻过出来的。”
夏桑渔没等夏桑纯回答,就一把推开门,面无表情地走进去。
夏桑纯:“像你和爸这样出轨的日子吗?夏桑渔几岁?她不会老的吗?我就是想找个真……”
夏桑纯看到跟在夏正坤身后进来的商陆后,狰狞的面目就变了,这是她的“外人温柔”雷达,她还是把话说完:“我就是想找个真心喜欢的人结婚。”
不想将就。
嘲笑她的人却是夏桑渔,她语气很平静:“痴人说梦,光长年纪,不长脑子,三十多岁了还相信真爱。”
夏桑纯因着有外人在,再生气都只能憋着。
商陆看了一眼桑渔,没说什么。
他在夏正坤和张榕的招呼下落座,跟夏正坤、张榕和小姑婆都打了招呼。
夏桑纯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
小姑婆一心想做媒婆,给商陆夹了一块枸杞鸡汤里的鸡腿,道:“你阿公上次跟我聊姻亲,我一下就想到我们小鱼,看你们,知根知底,青梅竹马,就一条街上,年龄相仿,多好啊。”
她又转头对着桑渔,念叨着好处:“商阿公、小姑都疼你,你嫁过去也没有矛盾,多好呐。”
桑渔只敷衍点头,不说话。
夏桑纯笑:“再好都抵不过夏桑渔不喜欢啊,小姑婆,他们要能成,早就成了,不会等到这个年纪。”
小姑婆也觉得有理,不再提了,强扭的瓜不甜,她做姻亲是要和和美美的。
还有个听进这话的人是商陆。
他垂下眼皮,是啊,要是能成,早就成了,单是两年前,都不会闹得两人两年没有联系了。
张榕对商陆的态度算不上热衷,主要是她不喜欢商陆的父母离婚,不管时代怎么变,别人怎么说,她就不要她女儿嫁给单亲家庭的,之前那个谢久贺是这样的,这个商陆也是!
但她比较了下两人,还是商陆好一些,至少他母亲陆莉是个讲道理的,又会赚钱,商阿公人又好,而那个谢久贺,他母亲尖酸刻薄又小心眼,哦对,还势利眼。
上回她在菜市场买菜遇见谢久贺他妈,话里话外都是她儿子现在出息了,赚了大钱,光会读书,不会赚钱,就是傻子,跟她儿子不是一路人,不知道以前哪个妈还指着她儿子鼻尖骂呢。
这话指向性太明显了,气得张榕当场就骂回去了。
她回去就逼夏桑渔马上换工作,还专门去学了一个新词——“妈宝男”,这种单亲妈妈养大的男孩都嫁不得!
“商陆。”张榕喊他,“你和你妈关系怎么样?”
这话问得突然。
商陆也怔了一下,不知道桑渔妈妈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正常来说,大家都喜欢家庭和睦的人吧?更何况,他和妈妈的关系的确挺好。
他实话实说:“我和妈妈关系挺好的。”
“你妈没再婚吗?”
“没有……”但她一直有男朋友。
“那你是独子,你妈唯一的依靠咯?这么多年,你们母子俩相依为命……”
商陆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妈妈有男朋友,有事业,他怎么会是唯一的依靠 呢?倒也没有相依为命,他爸爸也经常来看他的。
张榕已经彻底把商陆踢出女婿队伍了,“妈宝男”2 号要不得。
一顿饭结束,夏正坤让桑渔先送商陆,他等会再开车送小姑婆回家。
两人出门,桑渔才关上门,商陆就道:“送到这就行了,我自己下楼,明天下午打羽毛球你还骑电驴吧,来接我。”
“嗯。”桑渔点头,她转身握上门把,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
“商陆。”
商陆抬眼看她。
她盯着他:“你要继续保持,知道吗?”
“什么?”
“我是说,你傍晚、今晚都没跟夏桑纯讲话打招呼,你还记得我的话。”
桑渔也觉得自己幼稚,但她是一定要再叮嘱一次的。
“你是我的朋友,你不能跟夏桑纯说话,知道吗?我讨厌她。”
压在商陆心上一晚上的石头忽然被人搬开了,他想笑,却忍着。
只觉得她可爱极了。
第17章 并非替身
桑渔回到家里,夏桑纯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嗑瓜子,一边背后说人:“这个商陆一点礼貌都没有,他在骄傲什么啊?怎么有他这种人,都不会问候长辈的。”
张榕正在收拾饭桌,一块抹布擦了又擦,没好气:“你的心眼就天天惦记这点小事。”
桑渔笑了笑,声音柔和:“啊,你是长辈啊?原来你也知道自己年纪大。”
夏桑纯翻了个白眼:“真不愧是夏桑渔的朋友,跟她一样没家教。”
桑渔没接她的话,只朝沙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从桌子上抓起一个橘子,放在手上把玩着。
等夏桑纯弯腰要吐瓜子皮的时候,桑渔才适时地用力剥开橘子,汁水恰恰好溅了夏桑纯一脸。
夏桑纯辣得眼睛睁不开,一把从沙发上跳起来,气急败坏:“夏桑渔!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