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与会试阅卷的考官,多是翰林院的老翰林及内阁大学士,师傅姜无戈在临考前特意叮嘱小徒,这群人年高学厚,惯爱鸡蛋里挑骨头,八股文必须雕琢至完美,方能入得他们的眼。
只有入了他们的眼,被标记为优的考卷,才有机会被圣上亲阅,而圣上阅卷,基本只看实务策论。
姜无戈十分严肃的告诫小徒:“时务策论必须切中实弊,提出切实可行的举措,修辞忌华丽花哨,平白直诉即可。”
走到会试这步,各举子都有自己的答题风格和策略,而务实,一直是沈长林所秉承的原则,师傅二人恰好想法一致。
不过,听闻主持本次秋闱的主考官李明朗擅写大气瑰丽的青词,以好文采著称,沈长林曾有过几瞬犹豫,犹豫是否要将答卷修饰的更清丽秀美,去迎合考官的审美。
但这念头终究一闪而逝,师傅的话给了他更强的信心。
迎合奉承,终不及平心做事。
况且,沈长林宽慰自己,即便会试不第,回去做个县丞或学官,照样可施展拳脚,他已经很棒了!毕竟,读书的最初想法,是好去镇上做学徒来着。
思维跑偏一瞬,沈长林想起在咸水村读书的年幼时光,仿若隔世。
他勾唇轻笑,收拢神思,开始认真审看时政策论题,这次会试一共有三题策论,每题限字数三百,不必拘泥格式,均由今上亲自出题。
看到题目的那刹,沈长林一点都不意外,到华京城后,他了解了很多不为人知的皇家秘事,看透了盛世繁华背后腐朽的内核,大乾朝看似巍峨壮阔,却已从骨子里腐坏。
因此,圣上出这样的策论题,根本是情理之中。
——朕与众卿共治天下,然,君臣常有嫌隙,何解?
——胡人性贪劣坏,常南下犯我边城,虽暂休兵戈,难以持久,何策可安边?
——民穷国贫,国库匮乏,有何充盈国库而不伤民之策?
三道策论题,句句问在大乾朝的痛点上,足可见皇帝虽年老体弱,但对大乾的现状洞若观火。
帝国在无声无息的衰落,他一清二楚。
沈长林本就对这世界从上到下的制度,充满了改造的激情,他来自后世,用千年后的视角回望历史,何处利何处弊,简直是窗影上的飞蛾残影,雪地上的污泥,一眼就能看出。
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任何制度的建立都需要有合适的土壤,贸然套用超前的制度,反而适得其反。
沈长林在这个世界已生活了十五年,也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同时读书向学,从先生老师师傅那汲取了大量的知识。
所以,此刻的沈长林,是古今结合,穿越千年,深入了解两个时代,拥有卓越目光的人,他既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又深入了解大乾的朝局和现状。
沈长林凝神思考,后笔疾书写着。
他奋笔疾书,沉浸其中,写下了看似一家之言,看似惊世骇俗,却是集人类智慧精华的多个举措。
七日时光,如流水淙淙,眨眼便过去了。
伴随着收卷的钟声敲响,诸举子停笔,等待着人前来收卷。
考生们的试卷被收上去以后,还会经过糊名、誊抄等工序,最后再送由考官评阅。
会试的评卷过程十分严谨,要求每道题都有批语,并有考官签名,一份试卷至少要被三位考官评阅,如此方显公平。
因阅卷过程繁琐,加上兹事体大,会试的录取名单要到四月中下旬才张榜公布。
四月正值杏花绽放,所以会试的录取榜,也被雅称为杏榜。
“请排队出场。”
“一个个来,切莫拥挤。”
沈长林递交完试卷,伸了个懒腰,觉得一身轻松,随后提起行囊,在小吏们的催促下,随着大部队排队出了贡院。
幸好这几日天气颇佳,一直在升温,今年参加春闱的举子,都没受冻受苦。
不过好几日未曾沐浴,身上多少有些馊味,沈长林都忍不了自己了,待沈玉寿文平宪出来,一起先去泡澡,洗干净一身疲惫,再饱餐一顿。
剩下的一个多月,安静等待便是。
至于赵悲煦,自有亲戚派车马接了去,赵悲煦盛情难却,只得去了。
在贡院门口登车离去时,沈长林很意外的看见了林月贤,原来他也考上了举人参加今年春闱,想到在景安时他就有才子的名号,通过乡试倒不稀奇。
他们匆匆照面,没有打招呼便各自离去了。
沈玉寿安慰般的拍拍沈长林的肩,一切尽在无言中。
“无事。”
世事无常方为有常。
在家歇了两日,沈长林再去师傅姜无戈的住处。
姜无戈穿着道袍,正在院里练剑,一招一式形态优美,令人赏心悦目:“长林,今后跟我习武如何?”
沈长林一怔:“什么?”
“你不愿?”
“非也,弟子求之不得!”
姜无戈可是战神大将军王的儿子,还是影镜司的掌镜使司,虽没见他出过手,想来也是一顶一的高手,跟他随便学几招,今后保命定足矣。
见沈长林一脸兴奋,姜无戈微笑道:“你看好了,我这就给你演示一套剑法。”
说着眼神一厉,剑光一闪,演示了一套简洁凌厉,却步步是杀招的剑术,挥剑之时,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结界中,凶狠而阴鸷。
沈长林仿佛见到了传说中诛族夺命的掌镜使司,重现人间。
哪怕他现在叫姜无戈,一身灰白道袍,却丝毫掩盖不了他逼人的气势。
沈长林突然明白,有些经历,是一辈子都隐藏不了的。
“看清了吗?”姜无戈问。
“学生看清楚了。”沈长林答。
姜无戈将银剑抛来:“舞一遍给我看。”
“是。”沈长林提着剑,凝神回忆姜无戈方才的动作,开始舞剑。
作者有话说:
注:历史上春闱2月举行,因剧情需要,私设至3月;会试的录取名额每朝不一样,100-300均常见;长林策论写了什么,后面会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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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围猎场
◎圣上竟很面善◎
姜无戈负手立于旁, 细看沈长林的一招一式,虽有疏漏之处,但步子稳力量足, 身手矫健,极有习武的天分。
“不错, 这几招我再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
“是,多谢师傅。”
春风阵阵, 滋润万物, 树木纷纷抽出嫩芽,百花争相绽放,不知名的鸟雀在枝叶间脆声鸣叫。
一派盎然的春光下,师徒二人一个教一个学,数日时光眨眼而逝。
“今日留下,陪你师傅饮上几杯!”
姜无戈不饮酒,他说的饮,指的是以茶代酒, 沈长林拱手:“是。”
方才学剑, 练得满身大汗, 他甩了甩额上汗珠,先随小童子去浴间泡澡。
推开浴间的木门, 里面水雾缭绕, 水汽里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药香气, 小童一边望浴桶里添热水一边道。
“这浴汤里头的药材名贵的很,药铺掌柜来送药时, 先生给了他好大一盒金子!沈公子可得泡久些才划算。”
每日练剑结束后, 沈长林都会去泡药浴, 一为洁净身体,二是遵循师命,姜无戈为他准备了可疏通经络的药汤。
沈长林泡了几回,感觉明显,他身体更加轻盈了,挥剑之时,剑矢轻若鸿影,准度也提高不少。
不过,竟不知这些药材价同黄金,沈长林一阵心疼,不知这几日他泡澡花了多少银钱。
诶,肉疼……
一边想着,沈长林一边脱掉衣裳,赤.身坐到浴桶中,接着抓起药包仔细查看,无奈那些药材全部被研磨成了粉,气味混杂,无法完全辨别。
他只好丢在一旁,安静泡澡。
姜无戈喜食清淡饮食,以粥、咸菜、素菜为主,今日因沈长林在,多了香椿鸡蛋、白灼河虾,及清蒸鲈鱼三道荤腥。
“坐。”姜无戈道。
此刻天色将晚,室内晦涩一片,小童送了两盏烛灯进来。
沐浴在柔柔暖光之下的姜无戈,显得格外平和。
沈长林的头发方才洗过,擦得半干,此刻披在脑后,静待风儿将其吹干。
二人就像亲人一般自然相处着,姜无戈极少摆师傅架子,虽沈长林时时提醒自己,注意尊卑秩序,但被姜无戈纵着,难免有闲散放松的时刻。
譬如现在,他就在师傅面前披发了。
但肉眼可见的是,姜无戈一点都不在意。
“今日感觉如何?”
“弟子自觉进益神速。”
沈长林从小学武,虽学的是普通招数,但贵在日日坚持,身体开发的很好,加上这副躯体天生条件优异,骨骼粗壮但精瘦,四肢修长,再有姜无戈的点拨,进步飞速才算正常。
“很好。”姜无戈挽袖往沈长林的碗里夹菜,“只需月余,你就可以和高手过百招而不败,但要超过他们,跻身巅峰,则要苦练数载。”
沈长林有些惊愕,这速度是不是太快了点:“当真?”
“千真万确。”姜无戈语气笃定,“我已寻人去配置可增进内力的丸药,到时和药浴配着一起用,有事半功倍之效。”
见沈长林犹犹豫豫,似有话难开,姜无戈微微一笑:“阿星是不是告诉你,那些药浴很贵?”
沈长林点头。
“你是不是在想,你我虽挂师徒之名,但也无亲无故,我花重金为你求药,你不仅受之有愧,且这事显得怪异蹊跷?”
沈长林再次点头。
“那我告诉你,钱财对我而言只是身外之死物,长林啊,你无需挂心,我花上一点金银,就和请你吃餐饭一样,完全不会心疼,与之相比,我在你身上花费的心血,才是你师傅最珍贵的东西。”
沈长林知道师傅说的是肺腑之言,皇家贵子,自然是不差钱的主,乃真正意义上的示金钱为粪土。
“弟子明白了,师傅的恩情,弟子永生难忘。”
“哈哈哈哈,你呀你,总是这般正经。”姜无戈大笑,“我教你的这些招数都是杀招,常言心怀利器,杀心顿起,希望你守住本心,不要打开杀戒。”
说完,他端起酒杯,和沈长林轻轻碰了碰:“我的过去,想必有人和你提过吧?”
沈长林迟疑了,然后老实回答:“是。”
正想求证时,姜无戈道:“我收你做弟子,只想为大乾培养栋梁,旁的,随他们说去吧。”
看来他完全不想提起过去,无意辩解无意澄清,同样也无意诉说,沈长林完全尊重他的师傅。
“弟子明白,我会好好做的。”
悠哉的日子缓缓过着。
沈长林一边学武一边等待春闱放榜,偶尔也偷半日闲暇,同小兄、文平宪、赵悲煦几人出去游湖踏青。
这日,他们相邀到华京城郊的融湖泛舟。
阳春三月风光宜人,融湖边上游人如织,小贩们吆喝着,在湖边支起各色小食摊,卖果子卖糖葫芦。
还有小孩嬉笑着在一旁放风筝,更有文人墨客在附近流连,吟诗作对,赏春诵景。
“那边有租船的,我去瞧瞧。”沈玉寿说着,往旁边的船行去了。
文平宪见旁边两个小娃娃十分可爱,许是叫他想起了远在平昌的妻儿,买了一包松子糖逗孩子玩。
沈长林和赵悲煦站在一颗树下,正研究枝丫上的鸟窝,不禁让沈长林回忆起幼时和小兄掏鸟蛋的场景,惹得赵悲煦惊叹连连。
“煜照兄竟从没掏过鸟窝?”沈长林将竹扇往腰间一别,坏笑道,“这可是人生一大憾,来来来,小弟这就扶兄上树,一补童年缺憾!”
旁边正好有几位到华京城后结识的士子,见此纷纷起哄。
“快看,赵公子要上树了!”
“某这就赋诗一首,为赵公子壮兴。”
赵悲煦无奈,瞪着沈长林:“论矫健,谁比得过沈解元,你快上树,让大家见识见识。”
“甚好甚好,沈解元快叫我们开开眼。”
“就是,切莫藏拙呀。”
士子们笑闹着,调侃起来。
沈长林摩拳擦掌,还真有些上树的冲动,倒不是被激将的,主要是想再感受一下小时候的乐趣,不过今日要是当众爬树,恐怕过两日就要名满华京城,还是罢了。
笑谈之间,突来了个青衣小厮,说是白府的下人,他家主人请去一叙。
自沈长林在长公主别苑下水救人后,白陆二府的人在春闱前都派人来送过谢礼,春闱结束后,白家还派了家中男嗣再次登门致谢,并邀邀沈长林上门做客,不过被沈长林婉拒了。
沈长林无声的叹了口气,头疼,三番五次的道谢,叫人招架不住:“你家主人在何处?”
他准备趁着今日的机会,好好和白家人说一说,浓浓的谢意他已感受到了,不必再谢他。
“煜照兄,我去去就来。”
赵悲煦一挑眉,一副你终于也体会到我了的难处的欣慰。
他面对京城赵家的盛情,就是这种感受啊。
“夫人,沈公子到了。”
青衣小厮将沈长林领到了一艘临岸停靠的小船边上,躬身对船中人禀报。
“快请沈公子进来。”船里传出一道温和的中年女声。
待沈长林登船,进入小小的船舱,就见一位身穿紫色华服的中年贵妇,对她微笑致意。
“船夫,开船吧。”贵妇人道。
“夫人,在下的友人还在岸上等待,有什么事情不妨快些说来,这船就不必开了。”
贵妇人闻言,点点头,嘱咐船夫将船划到僻静些的地方去,继续沿岸停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