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鹏锐一想,食肆的掌柜多半是厨娘吧,当即猜测道:“美厨娘?”
扈才宝摇了摇头道:“不,是四指娘子。”
“为何叫四指娘子?难道她一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头?”谢鹏锐好奇地问。
扈才宝再次摇了摇头:“曾经有个泼皮上门耍流氓,被那何掌柜一刀剁下四根手指头。这才有了四指娘子这个名号。一般人听了这个名号,便不敢轻易去招惹她。”
不知为何,谢鹏锐听得手指头有些疼,他连连摇头:“这也太凶悍了些,我可不喜欢这么凶悍的女人。”
一旁谢霁庭心里却是一抽,只凭四指娘子这个名号,就能大概知道,她吃了多少的苦。失去丈夫护佑,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孤身一人撑起一间食肆……只是想想,他便心疼不已。
“至于红尘酒馆的李掌柜,倒不像何掌柜那般凶悍。只要能入她眼的男人,都能做她的入幕之宾。”扈才宝说着□□两声,“以您二位的俊美容貌,倒是十分有可能和那李掌柜春宵一度呢!”
谢鹏锐却道:“如此水性杨花,就算生得再美,本公子也瞧不上她。”谢鹏锐虽这么说了,却还是准备去那酒馆瞧上一眼,看看扈才宝口中的大美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扈才宝带着两人继续往前,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整个雁归镇的街道呈中字形,几乎所有的铺子都开在中间这条主街上,咱们现在站的这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都开有集市,每两日开一次,附近村堡里的人都会过来赶集。右边往里走还有家医馆,附近村堡里有人生病都是找这家医馆的陈老大夫医治。”
谢霁庭跟着扈才宝穿过十字路口,继续沿主街往前走,见左右两边分别是醋铺米铺和酱油铺油铺,走过油铺,便是桃原食肆。
许是还太早了,食肆尚未开门。
谢霁庭只驻足了一瞬,便加快脚步往前走,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看见眼前的他。
走过桃原食肆,便是一家杂货铺,奇怪的是,这家名叫周到杂货铺的对面,也开了一家杂货铺,叫周全杂货铺。
来之前他问过扈才宝,镇上可有书铺,得知镇上非但没有卖书的铺子,也没有专门卖笔墨纸砚的地方,要买笔墨纸砚只能在杂货铺买,要想买书,就只能去安靖县城买了。
谢霁庭身无长物,眼下这境地,也无法靠字画挣钱。他想来想去,或许可以靠制笔赚钱。
他勤研书法,便对制笔也有些兴趣,因而特意学过。湖笔文笔宣笔他都会制。且他制的笔,堪比大师之作。若有识货的,应该能挣不少银子。
于是,谢鹏锐跟着扈才宝走进红尘小酒馆的同时,谢霁庭也抬脚走进了酒馆旁边的周全杂货铺。
铺子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伙计,谢霁庭向他表明来意,伙计却一脸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啥玩意儿?价值百两甚至千两的笔?你莫不是臆想症犯了吧!别说是咱这雁归镇,就是安靖县城也没有卖这么贵的。就算有人卖,也没有哪个冤大头会买啊。我这杂货铺里,一支笔只卖十文钱,你制的笔再好,拿过来,通通按五文钱一支来收。”
谢霁庭无奈之下,只好去了对面的周到杂货铺,可刚说出来意,就被铺里的伙计当骗子一样赶了出来。
没办法,谢霁庭只好沿着主街继续往前走,见街道两旁分别开了布庄鞋铺木匠铺铁匠铺,还有当铺镖局客栈点心铺,又过一个十字路口,则开了一家车马行,车马行对面是一家茶水铺。再往前,便是去往县城的路了。
他想了想,雁归镇这些铺子里,他唯一能沾上边的,大概就只有当铺了。
古玩字画,陶瓷玉器,珍木异宝这些,他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有些研究。
于是,他折返到当铺门前,抬脚走了进去,见铺中没有伙计,只高高的柜台后有个中年男子,应是当铺的掌柜,便上前礼貌地问询道:“掌柜的,不知店里可招伙计?在下对古玩略通一二,或可帮掌柜的分忧解劳。”
当铺的掌柜姓杨,他抬眼一看,便看出眼前这男子气度不凡,且还有些面熟。细一想,昨日流放过来的那群犯人之中,似乎就有眼前之人。只不过是梳洗干净了,又换了身新衣裳,他第一眼才没能认出来。
做当铺这一行,不但看东西得看准,看人更是不能出错。
这人来历不简单,他小小一个当铺,自当敬而远之。
“抱歉,本店暂不招伙计。便是招,也只招精通此道的。”杨掌柜于是道。
“在下刚才只是自谦,其实在下对古玩一道颇有研究。掌柜若不信,大可考校一二。”谢霁庭坚持道。
“哦?颇有研究?那就更不行了。”杨掌柜摇了摇头。
“这又是为何?”谢霁庭不解。
“恕小店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请便吧。”杨掌柜直接道。
谢霁庭明白了,这位掌柜多半是顾忌他的流人身份,才不愿招他做伙计。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没再纠缠,转身离去。
他一路往回走,正好看到谢鹏锐和扈才宝耷拉个脸从红尘酒馆走出来,多半是没有买酒钱才被赶了出来。
果然,谢鹏锐一看到他,就伸手跟他要银子,谢霁庭手里统共只有十三个铜板,哪儿有多余的钱给他买酒?
见快中午了,怕三妹一个人在家等得着急,便提议先回家去。
路过桃原食肆的时候,见门半开着,似是准备开门营业了。谢霁庭没有驻足,而是加快脚步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流人:流放的犯人
第13章 第十三章
快走到十字路口时,却见路口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写字的小摊位,摊主是个五六十岁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老头坐在椅子上,面前只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放了笔墨纸砚。
“这里还有写字赚钱的?”谢霁庭问扈才宝。
“你说刘老头啊,他不是写字赚钱,是帮人写家书赚钱。靖和卫的许多兵士,都是远离家乡被征召过来的。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想要往老家寄家书,就只能请人代写。刘老头是个老童生,字写得也好,大家也都信任他请他帮忙写。不过这生意也就挣个辛苦费,一个信封一文钱,一张信纸也是一文钱,至于信上的字嘛,一文钱五个字。好些人为了省钱,就只报个平安,多的一个字都不敢写。”扈才宝答。
谢霁庭默默盘算了下,这代写家书的生意虽赚得少了些,但多少还有些赚头。且靖和卫军营兵士众多,他若来摆摊,对刘老头的影响应该不大。
既有了主意,谢霁庭便加快脚步好早些回家做准备,谢鹏锐却有些没逛够,说是想留下来多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营生能赚钱。
谢霁庭没有阻拦,准备自己先回去。
一旁扈才宝眼珠一转,选择了跟着谢霁庭一起回去。他算是看出来了,都是一家兄弟,谢鹏锐手里那是分文都没有。他要想赚银子,自然是要跟着谢霁庭这个出手阔绰的一起走。
等到二人回了双坪村,到了路口,谢霁庭道了声谢,正准备回自己家,却被扈才宝拦了下来。
“扈兄还有何事?”谢霁庭问。
“谢大哥,您看我这也陪您去镇上逛了半天了,您是不是该……”扈才宝说着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谢霁庭看明白了,他带他兄弟二人到镇上转了半天,确实该给些辛苦费,于是,他从袖中摸了摸,摸出来一枚铜钱递给他。
扈才宝接过来一看,顿时恼了:“才一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瞒扈兄,我身上只剩昨日令慈找给我的十三枚铜钱,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因而只能给这么多了。”谢霁庭坦承道。
扈才宝见他不似在说假话,只好暗道晦气,拿着那枚铜钱回家去了。
桃原食肆,何春桃刚开门没多久,店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鹏锐。
谢鹏锐上午想凭美色勾搭李红杏骗酒喝,却非但没成还被赶了出来,虽有些丢面儿,但那李红杏确实如扈才宝所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儿。
这雁归镇有两大美人儿,谢鹏锐见了一个,自然也想见见另一个。他自诩风流,对自己这副皮囊也颇有信心,迷不倒那红尘酒馆的李掌柜,还迷不倒这桃原食肆的何掌柜么?
乍一看到何掌柜,谢鹏锐先是惊艳,随即又觉得这何掌柜有些面熟。他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何掌柜不就是当初大哥院里的春桃么?
当年他就觉得她比旁的婢女更美艳,可惜没能得手。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地重逢了,这可真是缘分啊!
“竟然是你?你就是这店里的何掌柜?可你不是叫春桃么?”谢鹏锐惊喜又疑惑道。
何春桃昨日只看到了谢霁庭,倒没想到这谢鹏锐也跟着一起流放过来了,还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免贵姓何。二公子来此,不知有何‘吩咐’?”何春桃淡淡道。
谢鹏锐已经许久不曾听人唤自己二公子了,如今乍然遇到昔日府里的奴婢,对自己也还算恭敬,不免有些飘飘然。
他大喇喇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理直气壮地吩咐道:“本公子饿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上一桌过来。”
何春桃见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昔日的二公子了,心下觉得好笑,却没说什么,扭头回厨房端了三道菜上来,一道红烧肉,一道葱油鸡,一道清炖羊排,外加一壶酒。
谢鹏锐已经不知多久没沾过荤腥了,乍一看到这几盘肉,眼睛直冒精光,他连忙拿起筷子准备先夹一块红烧肉吃,却没想到筷子伸到一半就被春桃拦住了。
“春桃,你这是何意?”谢鹏锐有些不解。
“本店概不赊欠,这一桌酒菜价值纹银二两,烦请二公子先付账再用膳。”何春桃微微一笑道。
谢鹏锐身上半文钱都没有,又舍不得这一桌酒菜,于是佯装生气道:“你这丫头,还担心本公子会赖你的帐?等本公子吃完,少不了你的赏钱。”
何春桃一眼就识破了他想吃白食的心思,便道:“二公子既拿不出银子来,那不好意思了,这桌酒菜,您是吃不得了。”
谢鹏锐顿时急了:“你这菜都上上来了,不给我吃,还想留给下一桌吃不成?”
他心里打定主意,她要是不让他吃,他就嚷嚷起来,让她做不成今日的生意。
何春桃勾唇一笑,直接用托盘端起酒菜走出食肆,冲不远处蹲着的疯妇招了招手。
疯妇一看到她招手,立马跑了过来,何春桃把酒菜连托盘一起递给她。
疯妇先是摇头不肯接,何春桃坚持塞给她,她才傻笑着接过托盘躲远了些去吃。
谢鹏锐见何春桃竟把本属于他的好酒好菜给了一个乞丐疯婆子,还是个半边脸烧伤得不成样子的丑婆子,顿觉羞辱无比,气得跳脚道:“何春桃,你眼里还有没有你昔日的主子?竟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我……”
“怕你什么?”何春桃打断他,讽笑道:“怕你吃白食还是怕你死乞白赖丢人现眼?”
“你……”
“你什么你?谢鹏锐,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身份尊贵的二公子么?我刚才叫你一声二公子你还真敢应?我呸!真是臭不要脸!一个低贱的流人罢了,还敢到老娘面前耀武扬威?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不但长得一副猪头样,连脑子也是猪脑子。敢来招惹老娘?也不打听打听老娘的名号!今日是头一回便罢了,下次再敢踏进桃原食肆一步,信不信老娘把你十根手指头全剁了!”何春桃连嘲带讽一顿骂。
谢鹏锐本来被她骂得怒火飙升,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反了天的丫鬟,听到最后一句时,他一下子就怂了。毕竟扈才宝说过,她的外号叫‘四指娘子’。
“你,你等着瞧!”谢鹏锐于是撂了句狠话便灰溜溜地跑了。
对面红尘酒馆的李红杏看了这一场好戏,忍不住拍手鼓了个掌:“啧啧,原来一向温柔和善的何掌柜也有这么彪悍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呢。”
上次何春桃砍掉人四根手指头时她正好去了县城没看见,今日才第一回 见到她发飙。
李红杏心里不免遗憾,那个谢鹏锐也忒怂蛋了些,竟然两句话就给吓跑了。她还想看看何春桃打算怎么剁掉他十根手指头呢。
虽然李红杏是在拍手鼓掌,何春桃却明白,她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讽刺她平日的温柔和善都是装出来的。
这三个月来,李红杏几乎每天都要冷嘲热讽她两句,何春桃实在懒得次次都与她计较,便只当是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于是,她没搭理她,转身回了食肆。
身后,李红杏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牙痒,都是一样的寡妇,都有一副美艳的皮囊,偏偏她每日里装得一副贞洁温善的模样,收拢了人心不说,还把她比进了泥里。她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谢鹏锐一路回到家,一看到大哥,便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猜我今日在镇上遇到了谁?”
谢霁庭正准备用细竹筒制笔,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他们初来此地,镇上唯一一个故人,便只有春桃。难道他去了桃原食肆?
“你肯定猜不到,那桃原食肆的何掌柜,竟然就是你原来院里的厨娘春桃!这个何春桃,简直过分,我不过是去吃她一桌酒菜,她竟然非但不让我吃,还把那桌酒菜给了一个乞丐疯婆子!她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羞辱我!”谢鹏锐十分气愤道。
谢霁庭听到这儿,却丝毫不觉得惊讶,若今日去的是他,恐怕她会用更恶劣的法子来羞辱他。毕竟,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谢鹏锐见他没出声,便继续抱怨道:“她不但羞辱我,还威胁我如果再去就砍掉我十根手指头!一个丫鬟罢了,也敢这么嚣张!大哥,你明日陪我再去一趟,好好教训那丫鬟一顿!好叫她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咱们就算落魄了,也是她一辈子的主子!”
谢霁庭当即冷下脸来:“她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丫鬟,我们也不再是国公府的公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教训她!今日便罢了,以后休要再去桃原食肆闹事!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
谢鹏锐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想再辩解几句,但见大哥难得生了气,只能点点头答应了,不敢再说什么。但他却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想着等改日有了机会,定要春桃那丫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