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拒亲
李江海母子准时到访。
和上辈子一样,李江海拎了Z市最出名的白酒和烟给老温,一套进口化妆品给章女士,也没忘给温小弟带了一套黄冈密卷。
——上辈子温行远咬牙切齿地如此评价:缺德姐夫!
隔着三十多年时光,温萧不得不承认,灯下看李江海还是挺人模狗样的。
温萧穿了身旗袍,滚边扣袢她自己做的,大身还是杨瑞成的手笔。
一番循规蹈矩的寒暄后落座,李江海和她之间隔着王玉梅,上辈子和她相爱相杀了三十年的婆婆。
和上辈子不同的是,李江海的手从便宜婆婆背后伸过来,拉住她露在外面白玉般的一截子手腕。
指腹一会儿轻一会儿重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从不干粗活的她,一双手嫩得出水。
这是还没开荤的狼,见着肉的饥肠辘辘啊。
每回只要她一穿漂亮衣服,李江海都这么急色。
温萧心里了然地笑了笑,然后轻轻挣脱,把手收了回来。
酒过三巡后,李江海期期艾艾地直奔主题:“伯父伯母,我跟温萧交往两年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微微转过头朝温萧看过来,似乎在向她汲取一些勇气,“我想跟她结婚,如果二位同意的话,我回单位打结婚申请。”
嗯?开场白不应该是王玉梅女士来吗?
章女士和老温对望了一下,从对方眼里读出“尼玛这么直接”的意思。
章女士作为温家的新闻发言人,清了清嗓子,迂回了一下:“这还是看你们俩自己的意思,我和她爸爸很开明的……”
开明个屁,上辈子你不是很威武地问了王玉梅一堆问题吗?
察觉到谈话走势和上辈子有了些许偏差,温萧给老温递了个眼色。
老温微微点头,给了她一个“你放心阿爸心里有数”的表情:“我们没意见,主要看温萧的意思。”
很好,皮球踢回来了。
温萧微微闭了闭眼,端起笑:“阿姨说点什么吗?”如法炮制。
王玉梅吸了口气,像是等了半天,等人把球喂到自己脚下,她拍了拍温萧手背语重心长:“温萧这孩子,长得漂亮学历又高,我真的太喜欢她了。”
温萧在等那个“但是”。
果然,王玉梅接着说,“但是啊,好好的大学生,怎么不去单位上班?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我们单位,像小温这样的,随便进啊。”
剧情线终于回归。
章女士脸色一沉,温萧赶在她开口前,把话说死:“谢谢阿姨,不过我不打算改主意。全国大学毕业生一年也才60万,我如果想进单位,晚两年应该也有机会。可我喜欢做的事,不继续做的话,之前花的这么多年时间,就浪费了。”
王玉梅脸上顿时挂不住,微微瞪了李江海一眼。
李江海苦着脸,做了个求饶的表情,余光瞟过来,意思是“你少说几句”。
温萧想快点解决这场戏,便加了一把柴:“我和江海还年轻,再说不是还没有婚房吗?”
王玉梅是Z市化工厂的妇女主任,专管计划生育这件事,结果自己卡着时间怀了二胎。
不算违反政策,但负面影响巨大。
为此,他们家原本可以在李江海上大学以后,光明正大再申请一套房子,但因为这写入档案的“投机倒把”而无望。
王玉梅果然一点就炸:“先跟我们住不行吗?等你们有钱了,去买一套商品房不是更好?”
老温同志这时算是听明白了,他不徐不疾地开口:“李家姆妈,那不如你们先给小两口买?要是压力大,我们也可以出点的。年轻人,刚出社会就要背这么大个目标,压力太大了嘛!”
报纸和新闻没白看,老温同志紧跟时事!
王玉梅嘴一抿,脸色微沉:“今天先不谈这个,温萧也考虑考虑阿姨提的条件,都要结婚的人了,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李江海想要说话,被王玉梅按住手背,横了一眼。
当了一晚上小透明的温行远,用他那把公鸭嗓把这轮会谈推向了新的高潮:“我姐不能做粗活累活的,住一起是不是还得打扫家里的卫生?李哥哥,你家多大?有几个人做家务?”
温萧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用眼神批评他“逻辑有问题,分开住难道就不用打扫卫生了吗?”
然后,温行远加了一句,“如果你们自己住,我可以经常过来帮忙打扫。”
如果你不尴尬的话。
温萧低头藏起笑意,温平安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小温弟弟挺了挺胸,一脸凛然正气。
李江海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这种场合,他当然说不出口,温萧嫁过去是要做家务的。
看着众人逐渐把筷子放下,温萧笑了笑,侧过脸看着李江海,认真地说:“江海,我喜欢做旗袍,我也不认为,去单位上班和掌握这门技术比起来更高贵,还有,我不想去Z市。房子的确不是很重要,我愿意和你一起买,但不代表我要放弃自己的生活,全然地去依附于你。”
去做一份他家里安排的工作,孩子出生后五口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让李江海在婆婆媳妇小姑——这样一个魔鬼组合中,慢慢学会了妥协和冷漠。
是的,冷漠。丢她一个人在这个家里自己调整情绪,去冷静,去忍耐。
她又开口,轻轻说:“李江海,坦白说,我不愿意。”
她用跟他过了一辈子的智慧,跨越三十多年的岁月,在这里向他宣告。
李江海声音有些颤抖:“萧萧,你……什么意思?”
他心里慌了,有什么东西似乎在脱离他的掌控,他的完美女朋友,正在说什么?
王玉梅手上还没放下的筷子重重摔在桌上,死死盯着温萧。
温萧眼神清澈,十分认真:“李江海,如果我们在一起的前提是,我要放弃自己的理想,全听你和你家人的安排……那不如就此为止吧。你人很好,大可找个Z市的温顺姑娘,好好过日子。”
前世三十余年的婚姻里,温萧承认,这一场从自由恋爱开始的婚姻,是有爱情的,当下的李江海,应该也是真心爱她的。
可经历生活搓磨的过程中,这场婚姻始终像一场群像剧,男主戏份几乎为零的那种。
她不能重蹈覆辙和他妈过一辈子,然后看着他渐行渐远,走到别人怀里。
太恶心了。
章茉香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女儿一反常态,反过来劝她:“囡囡,有些话你想好了才能讲。”
李江海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连忙顺着话挽救:“你要做旗袍,那……做就是了,我一个人的工资养你也养得起。”
温萧丝毫不怀疑他当下的诚意,但他可能不太了解王玉梅的强势。
果然,王玉梅冷着脸:“做旗袍算什么理想?能赚几个钱?国家培养你读大学,就为了出来跟初中生抢饭碗?再说抛头露脸的……”
这是温萧熟悉的味道,属于王玉梅的尖酸刻薄。
脾气向来很好的温平安此刻脸彻底黑下来,:“职业不分贵贱,再说大清亡了很多年了,王女士你这个封建残余思想,是不是落伍了?还有,我家的女儿,我能养得起,你儿子要是养不起还是别开口得好!”
前世温萧报喜不报忧,怕老温伤心,也怕老温难做。
可听到这番上辈子没听过的豪言,她后悔前一世那般瞒着他们,本不需要向他们证明自己没看错人。
王玉梅噌地一下站起来,一把抓住李江海的手臂:“我们走!”
李江海扯住她:“不能走啊妈,走了就……”他急得眼眶都红起来。
走了就算分手了。
温萧给老温使了个眼色,又朝茶几上的东西瞟了一眼。
温平安一个箭步抓起那几袋礼品,不动声色地揽着李江海往大门走。
王玉梅绷着脸不说话,李江海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和尝试,但推推搡搡间走到门口,王玉梅不出所料压着声音,怒气冲冲对李江海扔了句话:“闭嘴!”
王玉梅最好面子。哪怕这里没一个人认识她,也断断不能让不相干的人看了他们母子的笑话。
李江海转头,见温萧站在老温后面,神色淡淡不见悲喜。
一夜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清楚,但绝不愿意就此放弃。
他拼着被王玉梅大骂,大声说:“你冷静一下,我……我再约你。”
温平安把“客人”送到大院门口,回来关上门以后,一家人一时无言,只有温行远意犹未尽还在吃蹄膀,发出咀嚼声。
他伸出油乎乎的手,比了个大拇指给她:“姐,你刚才真酷!那李江海的妈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
连十几岁的弟弟都看明白的事,当年怎么自己就看不透呢?
爱情果然让人降智。
章茉香横了他一眼,又扭头横了温萧一眼:“既然都要分手的人了,喊来家里吃饭干嘛?”白白费她半天工作做了一桌菜,还花了不少菜金。
温萧自知理亏,从背后抱住她,撒娇道:“这不是刚看他妈这副样子,想清楚这么过一辈子太遭罪了嘛!再说我就算想明白,也没办法通知他呀。”
这年头,还没有家家户户通电话,再说李江海结婚前,一直住着化工厂在S市办事处的职工宿舍,条件更不好了。
章女士突然想到什么,拉着她进了厨房,把门一关:“你跟我说老实话,你跟那个姓李的,到哪一步了?有没有吃亏?”
温萧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当然不会不好意思,咳了一声:“当然没到那一步。”
她哪敢?那年头哪像后来一样满大街便利店里都有套套卖?
亲亲摸摸当然有,但那一步她要是做了,章女士一定会扒了她的皮。
温平安还是气咻咻的,隔着门说:“老太婆懂什么?这样我们就能再留囡囡几年了。”
章茉香把门开了,一摔抹布:“你说什么?眼看就要变老姑娘了,你留个屁!还不知道明天院里这些三姑六婆要嚼什么舌根!”
温萧连忙顺着话讨饶:“没事,议论议论我又不掉块肉,过阵子就好了。这么着,我乖乖相亲好不好?你来把关人选。”
前世,她不敢在章茉香面前多说婆家不是,虽然屡屡被她看出端倪,说不后悔是假的。
毕竟,章女士耳提面命提醒过她,此老太太,不好相与。
且章女士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没有给她安排过相亲。
她温萧,一个看过港台言情小说的新时代女性,哪里能接受相亲这种老掉牙且不浪漫的方式?
如今,为了安抚章女士毛躁的情绪,她连相亲都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
温萧:KO前夫哥get
老温:囡囡干得漂亮!
温小弟:我姐是仙女,不扫地!
第3章 相亲
有了温萧同意相亲的妥协兜底,章茉香女士果然编织出了逻辑自洽且进退得宜的话术。
“哎呀,这孩子就是太重规矩,说分手也要正正式式的,在双方家长面前分。”
“温萧舍不得我们,哪里能跟着这才谈了两年的男同学去其他地方?”
“好聚好散嘛,分手吃顿饭而已,哪里是谈婚论嫁谈崩了哟!”
章女士的一番周旋之下,大院里关于“温萧谈婚论嫁失败”的热度总算降了下来,紧接着关于“温萧相亲”的热度涨了上来。
在李江海上门提亲后的一个周五,温萧的相亲首秀,上演了。
章女士物色的第一个对象叫时途,小时候也住这个大院,和温萧从小认识。
直到十年前,S大教授的时途爸爸,分到了新房子后,他们全家搬进了S大的家属大院,才没了交集。
但章女士和时途妈妈是同事,所以,温萧还是能时不时听到一两嘴关于时途的零碎消息。
上辈子,时途读完博以后出国,听说在物理研究上有了很厉害的成果,但可惜一直没有结婚。
看来,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无奈出来相亲的人。
这么一想,她对时途生出了同仇敌忾的义气。
相亲被章女士煞费苦心安排在一家城区对角线位置的西餐馆,离两家都挺远。
“这里绝对碰不到熟人,你们随便聊聊啊,我们先走一步。”说完,章茉香挽着邵牧君走了。
两人坐在二楼的靠窗位,工作日生意冷清,的确适合聊天。
她对时途的记忆还停留在初中。那时她和时途的名字,总在学校布告栏的红榜上,一前一后,时途在前,她在后。
那时的时途是个沉默寡言的高个男生,如今坐在对面的他,已经成为一个朗朗青年。
剑眉入鬓,双目深邃,偏薄的嘴唇让他看起来不是很容易接近,但无疑,他有一副好皮相。
这样的他,为何单身?
温萧心里生出了对他的好奇。
“你……”两人同时开口,然后相视一笑,气氛顿时活跃起来。
“你先来吧。”时途说。
长大了的时途嗓音有微微的磁性,称得上动听。
说起情话来,应该也动人。
温萧不禁有点走神。
她有种调戏小男生的不好意思,笑道:“好多年不见,你长大了果然也很高。”
时途喝了口水,看着她,眼神温和:“也不算好多年,毕业典礼上,我看到你了。”见她狐疑,他继续说,“当时你在台下仪仗队,我在台上发言。”
关于这部分的记忆,温萧已经模糊,她只能笑笑。
时途打开随身带的包,翻了一张照片出来,指着台下绿豆大小的一个后脑勺,说:“瞧,这是你。”
这他妈谁能认出来?
温萧还是保持着微笑,视线落在照片上,台上穿着学士服侃侃而言的是时途,毕业季盛夏的阳光洒在他脸上,青春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