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又拿出一张照片递给她:“这是我们那一届入学时的新生照片,赶巧我们系和你们系挨得比较近。你瞧,这是你。”
他指着照片边缘芝麻大小的一个头,强调说,“你在这里。”
温萧呆住,好半天,才说:“你眼神真好。”
时途点点头:“嗯。”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还不忘自我夸赞,“我记性也十分好,还记得你幼儿园尿过几次床,这是物理研究必须具备的技能。”
时途小朋友,你长大后娶不到老婆,可能是有原因的。
温萧磨了磨牙:“倒也不用这么证明。”暗暗啐自己一口,怎么跟个小年轻一般见识,自我意识很快回笼,“我为了堵上我妈的唠叨来相亲的,时途……你为什么来相亲?”
说完,她有种捉弄他的痛快,笑容渐渐诡异。等着他说被催婚如何痛苦,而他如何尴尬。
“因为相亲的对象是你,所以我来了。”时途目光清澈,没有任何杂念和意图,像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温萧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话里没有暧昧的意味,温萧顿时明白:这位老兄只是纯粹念着小时候的交情来救场的。
她无处安放的母爱,倏然浓重起来,看着时途的眼神都软了下来。
欸,不如……让他配合演戏?不行,不能带坏小孩!
温萧进行激烈的颅内思想斗争时,时途已经看了她一会儿:“那你……真的跟李江海分手了吗?”
“你说什么?”温萧突然大声,引来四处视线,她用手挡住脸,小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章茉香女士何至如此?就不能给她留点隐私吗?
时途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一言难尽,好像她问了个很低智的问题:“他不是你前任男朋友吗?”
温萧闭了闭眼,放弃顺着他的思路:“我的意思是,谁告诉你我前男友的名字?”
时途的表情更加古怪:“需要人告诉我吗?只要我想,S大还没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这话如果让一个情场浪子说出来,妥妥是在撩妹。
可时途说起来,就好像在论证a+b=c。
然而还没结束:“他成绩不太好,分手做得对。”冷静客观的评价。
又不是初中生,成绩好不好根本没关系好嘛!幼稚鬼。
既然对她的情史感兴趣,出于对相亲对象的尊重,温萧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简单明了:“分手是因为我喜欢做的事,他和他的家人很反对,我并不愿意妥协。”
时途听得很认真,然后对上她的双眼,问道:“那你喜欢做的事是?”
温萧拉了拉身上的旗袍:“我不务正业地学了几年,去年毕业以后也没去什么正经单位上班,一直在学,以后还想学,还想做。”
时途听完,有些不明白:“你有真心喜欢的事情,这是好事,为何要阻挠?”
温萧告诉自己,这是个脑筋过于简单的孩子,于是耐心解释:“大概……他们觉得不体面吧,而且收入短期内不高,得靠他养。但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相比之下,男人可以放弃。”
时途直起背,眼神清澈明晰:“从概率上讲,能知道自己此生所爱事业的人,不足全部人群的5%,这些人被称为幸运儿。我在研究物理时,常感动于物理这门学科的美妙,精巧,准确,可我是孤独的,跟你面对旗袍这样东西一样。所以,我能理解你,真正的热爱,哪怕不被理解,也值得坚持,值得牺牲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哦,我不是说李江海是东西。”
他停下来,眼神温和,似乎在撇清这突如其来的毒舌。
温萧不太懂物理,但莫名触动于他对热爱这两个字的理解和态度。
这时,两人点的罗宋汤和意面端了上来。
时途吃东西的时候,十分安静,认真又专注。
温萧突然想起小时候那会儿,家家物质都不丰富,大院里的同龄人到了长身体的时候,个个既能吃又嘴馋,她就像个例外,每天都要倒掉一些吃不完的剩饭。
只有时途发现,她只是吃不惯食堂Z市厨子烧的饭菜。
他每天带一点小菜,有时候是咸蛋,有时候是萝卜条,有时候是他妈做的小点心,然后悄悄从她餐盘分一点米饭过来。
回忆像沉在河底的碎石,时光带不走,拨开遮挡的水草抽掉淌过的水流就能看见。
温萧又走了一会儿神。然后暗想,小时候不是挺会来事的吗?怎么长大成了根木头。
吃完饭,时途坚持一场完整的相亲,应该以男方把女方安全送回家作为结点。
温萧想也没想就同意了——都让人送回家了,可不是一场完美的相亲?章茉香女士必定妥妥地消停一阵子。
看着身侧的时途,温萧感叹又垂涎,可惜啊可惜,如果能让时途配合她演一对塑料相亲男女,该多好?
堪称两全其美的良策,同时成全章茉香和邵牧君的心愿。
可这一世出现了偏差,时途都愿意出来相亲了,想来他也不会单身到老了吧?
可温萧决定还是厚脸皮一回,她撞了撞他的胳膊,仰头看他:“时途,回头邵姨要是问起,能不能拜托你说我们还会再约下一回?尽量拖一段时间。”
时途眼里闪过一丝讶异:“我刚想问你,以后按什么频率见面。”
温萧一脸震惊:“频率?你是说……”
还没说完,一道熟悉的声音劈头盖脸砸过来:“温萧,好啊你!我说怎么突然态度一下子变了,原来你……你早就有人了!你们这对狗男女!”
前方不到五米处,前夫哥,啊不,李江海一脸怒容,正举着颤抖的手指着她。
不用想,方圆二十米内但凡认识温萧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在看热闹。
李江海骨子里果然有王玉梅的基因,这种造势施压的手段信手拈来,狗男女这种词能从自诩清高的他嘴里吐出来,也是让人没想到。
她评估了一下局势,对她很不利。谁能想到他上辈子负心汉的戏码,这回被她串了剧本,虽然不是那么回事。
时途温温和和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李江海,你的话有歧义。首先,温萧上周已经跟你分手,她现在同谁交往,与你并无关系,其次,我和温萧以结婚为前提交往,不是狗男女,请你道歉。”
李江海眼眶发红,声嘶力竭:“道歉?!刚分手就搭上别人,温萧我错看你了,你就是水性杨花!还以结婚为前提?笑死人了!”
时途平静地看着陷入疯狂的李江海,摇了摇头说:“我和温萧认识超过二十年,远远早于你,只要她愿意,我们随时可以去办结婚证。”说完,对温萧投过来深深的一眼。
温萧顿时领会,挺直脖子说:“没错。”剧情已经彻底脱线,她管不了了。
渣男误人!
李江海突然大笑:“那好,我等着你们办结婚证!”
作者有话说:
时途:感谢老婆的纸片前男友助攻
李江海(发疯版):你!闭!嘴!
第4章 结婚
这是一场不可多得的“负心女玩弄好男儿”的戏。
大院里,不管认识章茉香的,还是不认识章茉香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这难得一见的狗血纠葛。
这比温萧的想象更严重。
原本最差的结果就是她被甩了,热闹一阵子也就罢了,如今变成她“玩弄”别人感情,热度直逼八点档港台剧。
时途十分义气地把她送回家,陪她坐在家里等章茉香和温平安吃完饭回来,家里只有温行远一个,被丢在家里的拖油瓶。
温萧很不好意思,经过刚刚共斗李江海的大戏,和时途已经没那么生疏:“让你看笑话了,你先回吧。”
时途摇头:“章姨会骂你,我能帮你说说话。”
温行远及时附和:“你们还没回家,我就听到隔壁王家奶奶在嘀咕,温家的姑娘看着不像这样的人。”
温萧扶额:是最坏的局面。
章女士兴致昂扬地拉着老温出去潇洒,心情正好呢,可一回大院,一路被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顿时心里警铃大作。
推开门见时途也在,心里一高兴,放下了心里的狐疑:“时途也在呐?”
温萧艰难地开口:“妈,你进来的时候……有人找你聊天吗?”
自己交代好过她听别人添油加醋,这是前世温萧做了母亲后,自己总结出来的。
章茉香给时途倒了杯水,然后横了她一眼:“没聊天。你怎么连水都不给时途倒?”
温萧看了看时途,鼓起勇气正要开口,却被时途用眼神阻止。
他坐直了身子,语调平和而克制:“章姨,半小时前,我们在门口遇见了李江海。他口不择言辱骂温萧,我说我和温萧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明天就领结婚证。请章姨不要骂她,要骂就骂我吧。”
温萧呆住,缓缓转过头看着他,疯狂给他眼神:不是这样的啊喂,兄弟!没说明天去领结婚证!
时途朝她点点头,脸上挂着“随时包含明天这个条件”这样的逻辑自洽表情。
章茉香也懵了,好半天,声音颤抖:“明天?这也太快了,不行,我得去找妇女主任问问材料的事。”
说完竟然就这么出门了。
温平安拍了拍时途的肩:“小时啊,叔叔从小看你长大,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今往后,我们囡囡就拜托你了!”
然后朝温萧投去老怀甚慰的一眼,去洗温行远吃剩下的面碗。
啊喂,为什么没人问问自己的意见?怎么就往明天领结婚证这条路去了?
温行远替温萧送时途出门时,遇见了回来的章茉香。
她在妇女主任那里听到了绘声绘色的场景重现,心里正堵着一把火,却在看到时途的瞬间顿时熄火。
“章姨,我明天去学校办材料,温萧的材料什么时候办下来,我们什么时候去办结婚证。”时途无论说起什么来,都是这样一副温文尔雅,有理有据的模样。
章茉香频频点头,挂着一脸笑,看他穿过朦胧的路灯走远。
温行远嘁了一声:“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你一周看一个,看得过来吗?”
她伸手给了他一个爆栗:“小屁孩也学别人编排你姐!你给我记住了,你姐就嫁他!”
第二天,温萧出门果然被人群指指点点,但她抻着脸一路出小区,还是老时间到了旗袍店。
低头锁车时,头上被一片阴影笼罩,抬头一看,后退了一步。
李江海面容憔悴,一夜不见胡子的短茬都冒了出来,眼圈又黑又重,一开口声音嘶哑:“温萧,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温萧淡淡地看着他:“该说的,上周在我家都说清楚了。我知道你想申请调回Z市,找个适合的姑娘,好好过日子吧。”
前世,他就是因为想过年前调回Z市,急着要领结婚证。
李江海瞪着她:“当着你爸妈面,你没说实话,你必须再跟我吃个饭单独交代!放心,大庭广众之下,我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温萧冷笑:“你是说,你和你妈一起?王女士两地跑得挺勤快啊。”
李江海也冷笑:“你不心虚的话,怕什么?!”
温萧不想继续纠缠,伸手一指旗袍店不远处的绿波饭店:“十二点这家店见,我最多一个小时午休。”
午饭时间。
温萧踏进绿波饭店时,李江海和他妈并排坐在最角落的一桌,对面已经放了一杯水。
她皱着眉,问服务员:“还有包厢吗?”
王玉梅失控时,嗓音不受控制,可温萧还得时不时陪师父过来吃他爱吃的荠菜肉圆,她丢不起这个脸。
服务员掏出本子看了一眼:“还有个小的。”
温萧点点头,顺便点了菜。然后才让人把这两尊大佛,请进包间。
饭菜上齐,王玉梅沉着脸,一声不吭。
李江海看了她一眼,拧开自己带来的保温壶,给她倒了一大杯水,又点了两瓶啤酒:“先喝点薄荷水,等会喝点酒,方便你酒后吐真言。”说到最后,有些咬牙切齿。
这狗男人到底和她交往了两年,知道她一上午站着忙活没机会喝水。
温萧也不客气,端起来喝了个干净。
李江海又给她续上,然后垂目看着台面,看不清神色:“温萧,我们交往两年,扪心自问,我对你……还好吧?难道说两年的感情是假的吗?你就不能为了我妥协一下?我妈让你去单位上班是在害你吗?房子只是暂时的困难,你想继续学旗袍,工作之余当个消遣,不行吗?”
何止两年的感情,而是足足纠缠了三十多年。
温萧看着他,心里一片平静:“江海,你也说了,这是妥协。别说我不愿意,哪怕我愿意,也不该。如果两人生活一辈子,始终要其中一个用妥协的姿态,时间长了,你心里不会记得这是别人的牺牲,然后会吵架,会怨恨,何必呢?如果注定走不到最后,不如停在眼下,至少你以后都会记得我的好,我也一样。”
李江海迟迟不言。
王玉梅依然面色深沉,瞥过来的眼神充满冷意:“道理说起来一套一套的,那早干嘛了?阿姨劝你珍惜得来不易的感情。”
“早先,我也不知道阿姨你这么看不起我的工作。”温萧不让步。
服务员推门开始上菜,缓冲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也许茶水喝得太急,内急突如其来,温萧道了声不好意思后,起身去厕所。
上完厕所回来,服务员已经在上最后一个菜。
李江海扭头对着墙壁,眉头紧紧皱起,看起来倒像是刚和王玉梅女士吵了一架。
“哎哟……”温萧站在门口走了一会儿神,没有让开服务员手上的木托盘,撞了上去。
服务员惊慌:“对不起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