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钟仅【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02 11:45:27

  外貌得天独厚,什么事都信手拈来。
  文字也同人一样,有着与生俱来的锋芒。
  顾嘉年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地鼓动。
  这一瞬间,她突然想起自己问外婆会不会遗憾。
  那她自己呢?
  就这样把他藏在心里,会有遗憾吗?
  一定会的吧。
  她才十八岁。
  可却有直觉,此生往后都不会再像这样喜欢一个人。
  顾嘉年不敢再想下去,回过神来,拿起电脑挪过去,蹲下来戳了戳他胳膊,小声道:“迟晏,我看完了。”
  他缓缓睁开眼,眼里有些许惺忪睡意。
  声音也有着缱绻的沙哑:“嗯,怎么样?”
  顾嘉年压下心底的悸动与不安,认认真真地和他说自己的感想。
  “我觉得每一版都很好,我都舍不得看完。”
  “但如果一定要选一个,我最喜欢第六版。”
  迟晏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在十六个五花八门的开头里,她的选择竟然与他一致,仅仅十六分之一的概率。
  这些开头贺季同和其他几个编辑们也看过。
  他们各有所好,但统统不看好第六版,觉得太过平铺直叙,没能凸显他的文字功力。
  而他在走过这些年的困顿现实之后,亦不得不承认,对于文字已经没有当年那般敏锐与自信。
  甚至,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才会接连停笔十数次,磋磨割裂到丧失信心。
  “嗯,”迟晏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问她,“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也说不上来,就是一种感觉。”
  “我给不出什么专业的建议,”她斟酌着说道:“但是,在你销声匿迹之后的那半年里,我曾经把你的每一篇文章都反反复复看过数十遍,摘抄过,背诵过,逐字逐句记进心里过。”
  “不是说叙事顺序或者文风多么相似,可我看到第六版的开头,就觉得是你。”
  “独一无二的你。”
  “……”
  迟晏哑然。
  这些年过去,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他的文字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
  此刻却被人笃定相告。
  这就是你。
  独一无二的你。
  迟晏看着顾嘉年的双眼,那瞬间眸中忽然闪过一丝难捱的悸动。
  支着下巴的手指收了收,指尖嵌进掌心。
  他风马牛不相及地想着。
  纵使他把家里这上万本书全部看完,大概此刻同样会词穷。
  文字最是千变万化,可造日月星辰,可写人间四季。而她却是万千组合之外,最莫测的那个。
  不可捉摸,无法言说。
  两人一坐一蹲,靠得很近,呼吸相闻,静静地对视着。
  某些微不可察的暧昧气氛在蔓延。
  顾嘉年莫名感觉到脸颊在升温,她不知道他这样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说得对还是不对呢?
  直到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
  顾嘉年吓了一跳,惊觉三个小时到了。
  她连忙站起身与他拉开距离,抖着手拿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那串熟悉的号码。
  她手忙脚乱接起来,清了清嗓子,紧绷地问道:“喂……请问结果出来了吗?那个――”
  “――你们……要我么?”
 
 
第24章 野星为灯
  对面静默了几秒。
  顾嘉年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 耐着性子等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追问道:“我……我还有戏吗?”
  电话那头传来浅浅的笑声,像是被她的话逗笑了。
  “嗯, 有戏。顾嘉年同学,九月一日上午八点来报到, 高三十班,还是周老师的班。不过――”
  女老师的声音比起上通电话, 轻松了不少,少了些许公事公办的冰冷感, 多了点带着温度的笑意:“――三年前承诺你的是文科实验班,这次只能是普通班, 你来吗?”
  顾嘉年脑子宕机了好几秒。
  这个意思是,九中同意让她去复读?
  秒针簌簌走着。
  顾嘉年的视线在沙发扶手上放着的书上空洞停留片刻。
  暖黄色读书灯打在蓝色封皮上。
  顾嘉年终于回过神来,飞快道:“来来来, 我一定来!”
  下一秒,她目光下意识地上移。
  视线所及之处,迟晏垂着眼眸, 怠惰地勾起一个笑。
  而后他拿起笔记本电脑,自顾自看起来, 不再费神听后续。
  顾嘉年的视线无意识地飘在他脸上,思绪却仍在电话里。
  她像是生怕对面反悔般,补充道:“……那个,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嗯, 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我们年级组老师刚刚联系了霖高,拉了你高一一年政史地的成绩单。你文科基础还可以,直接插班高三虽然冒险了一点,但往届也不是没有成功的案例。”
  “一会儿我给你发一个高二的政史地课程大纲, 你去买一下教科书,自己先看看。虽然高三会从头开始复习,但你毕竟缺了一年课,如果不想一开学就跟不上,这几天勤快点抓紧学一学。”
  顾嘉年连连称是。
  女老师继续补充道:“你们班还有几个高二结束理转文直接读高三的同学,跟你情况比较类似。等开学之后,班主任会安排你们晚自习另外补课,这一部分费用包含在复读的缴费清单里,我也会一会儿发给你。”
  女老师一条条说到这,话锋突然一转,打趣道:“这次,你爸妈不会再次反悔吧?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顾嘉年斩钉截铁:“不会。”
  她没解释。
  如果爸妈不同意,她就自己当自己的监护人。
  至于学费,九中是公立高中,一年学费要不了多少。
  大不了,她可以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总是能扛过去的。
  顾嘉年想起初三毕业的那个暑假。
  在爸妈瞒着她去帮她交霖高的择校费之前,她骑着单车吹着风去过九中。
  她记得九中门口有一个自西向东的弯道,坡度很高骑不了车,她不得不推着车走上去。
  而那弯道的两旁,开着好几家生意忙碌的书屋。
  或许她可以跟老师报备一下,课余时间去某一间书屋里打工。
  反正她已经成年了。
  时间如金色麦田,被秋风拨乱了三年。
  如今总算回归正轨。
  “好,那就开学见。顺便说一下,九中的校规中也明确,在校抽烟绝对不允许。”
  “不抽,肯定不抽!”
  顾嘉年信誓旦旦保证着,对面已经掐断了电话。
  她怔怔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连手机都忘记放下来,低下头对迟晏喃喃说:“他们说,要收我。”
  迟晏抬起头,神色寻常地道:“嗯,知道了。”
  空气静了一瞬。
  然后耳边响起小姑娘后知后觉的惊呼声。
  软乎乎的,却很炸耳。
  她如同被按开某个开关,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嘴里还絮叨着:“你说他们应该不会反悔吧?等开学了我一定要亲自去谢谢那个女老师,听我说了那么多,竟然还愿意收我,肯定是个顶顶善良的人……我得回去跟外婆说一下,还要跟爸妈打电话通知他们,嗯,是通知,不是商量……”
  “……要买书,要复习,还有一个多礼拜就开学了。”
  一边说着。
  一边那嘴角高高翘起来,眉眼飞扬着,眸子里充斥着惊喜与快乐,仿佛点点星光洒在湖面。
  这不加掩饰的情绪明快到想让全世界都知道。
  哪怕刚成年,骨子里也还是个孩子。
  迟晏忍不住跟着她舒了眉眼,觉得空气流淌得比平常要快。
  呼吸都变得顺畅。
  顾嘉年忙忙碌碌着,快乐地收拾东西,许久之后,她突然停下手中的一切。
  如同愣神般朝他看来。
  迟晏被她看得有些异样,挑眉道:“看什么?”
  “迟晏――”
  小姑娘叫他的名字,那飞扬的眉眼拉直,漂亮的脸上带着难得的严肃。
  下一秒,她说道。
  “多谢你。”
  “谢什么?”
  顾嘉年言简意赅,难抒胸臆:“就,全部。”
  所有的,所有的一切。
  “哦,你是该谢谢我,”迟晏毫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好脾气地说道,“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顾嘉年用力点头:“嗯,我没忘。”
  她鬼使神差地拉长了时间线,说道:“等以后有时间,你去北霖或者我回云陌,我再请你吃饭。”
  *
  接下来一周多的时间里。
  在顾嘉年离开之前的日子里,夏天飞快地收尾。
  八月末那几天气温已经有了明显下降。
  门口的葡萄叶和桂花夜时常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二舅开着修好的皮卡去镇上给顾嘉年买了高二的教材。
  好在云陌和北霖用的都是人教版,倒是省去了不少力气。
  顾嘉年开始每天去爬墙虎别墅学习。
  她自己心里很清楚,既然不看书,又买了教科书,她并没有必要去迟晏家。
  但她就装作是因为对直行产生了惯性,从而忘记转弯一般,仍然每天雷打不动地上午去他家报到。
  轻车熟路地坐在“专属”的单人沙发上,把教科书和笔记本铺在矮桌上,一学就是一上午。
  好在迟晏没有问她。
  就好像他也习惯了。
  这些天里他起得很早,说是因为决定好了新书的开头,按部就班地开始写作了。
  令顾嘉年诧异的是,他真的用了第六版开头。
  原先迟晏让她帮忙挑开头的时候,她以为顶多就是把她的意见拿来当个不大不小的参考。
  没想到他最后竟然真的采用了她的意见。
  顾嘉年感到受宠若惊之余,又担心他太过草率。
  于是她旁敲侧击问了好几次,最后得到答案:“只是恰好你选的跟我钟意的,是同一个。”
  “哦。”
  顾嘉年翘起嘴角。
  一边觉得这就是缘分,一边又觉得看来她水平还不算太差。
  两个人又回到了曾经那种互不打扰的生活,顾嘉年照着老师给她的大纲按部就班地看着,偶尔也会让迟晏指导指导她――毕竟放着一个高考文科全市第二的学霸不用,实在有点暴殄天物。
  由于迟晏的作息更改,他们每天独处的时间大大加长。
  顾嘉年非常庆幸。
  在云陌的日子过一天就少一天。
  她跟他在一起的时间更是。
  复读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某些不舍与慌张的情绪开始蔓延。
  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又会是以什么样的身份?
  顾嘉年想起那天迟晏说要她别忘了请他吃饭。
  她擅自拉长了时间线,想要留一个下次见面的机会。
  可那句话仿佛是句玩笑话,没人真的确定下来,下一次见面会在哪。
  他没说他要去北霖,她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云陌。
  北霖和云陌之间。
  高铁加长途汽车,紧赶慢赶也需要七个小时。
  *
  哪怕再慌张不舍,时间也不会跑得慢一点。
  到了顾嘉年离开的前一天。
  夏风卷起碧绿稻田,几本高二的教科书已经全都被她浅浅翻了一遍。
  顾嘉年把两个月前二舅帮忙放进储物间的行李箱拖出来,认认真真收拾了行李。
  回程的行李比来时多了许多东西。
  有外婆亲手做的三条裙子、舅妈腌的小菜、张婶塞给她的一捆鞋垫。
  还有一些邻里们送来的杂七杂八的特产。
  顾嘉年利索地检查完所有证件,又确定了一下手机里那张定好的高铁票。
  然后让外婆陪着她,拨通了北霖家里的电话。
  自从她生日之后,他们再没有来过消息。
  或许是眼不见心不烦,破罐破摔暂时把她搁置在一边,又或者是等着她去道歉。
  电话接起来,顾嘉年就知道,原因是后者。
  爸爸的语气极其傲慢冷漠,问她:“知道错了?后天开学,跟我去霖高认个错,可能还……”
  “我订好了明天晚上的高铁票,九月一号凌晨到北霖,然后直接去九中报到。”
  她打断爸爸的话,干巴巴地交代了重点――她要去九中复读,念文科,还要住校。
  关于学费和生活费,倒是用不着她去校外打工了,外婆说如果她爸妈不同意,她来拿这个钱。
  昨天晚上老太太神神秘秘地把顾嘉年叫到房间里,给她看自己的存折。
  “在云陌用不着花钱,这些年卖米、蔬果、家禽,每个月还有村政府给的养老金。”
  外婆戴着老花眼镜,给她看存折上的数字,眉开眼笑:“你看,多着呢。”
  顾嘉年一口气说完,没有继续听对面的回复,而是把话筒交给了外婆。
  然后走出了院子。
  倒是与勇气无关,她只是不想同他们道歉,也对他们的态度不甚在意。
  屋内外婆的声音被拉远。
  顾嘉年沿着山路往上走。
  落日浮沉,给远山镀上一层淡金色,等待着寂静良夜到来。
  傍晚的喧嚣刚过,沿途蔷薇与扶桑已经开败,剩了光秃秃的绿色叶子。
  风簌簌吹过山坡上所有植被,不同形状是不同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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