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星灯——钟仅【完结+番外】
时间:2023-03-02 11:45:27

  顾嘉年小心辨认着,把每一株花草的声音记进心里。
  关于云陌的记忆。
  充斥着这个夏天最炽热的味道。
  顾嘉年抬头看去,山腰上的那座别墅隐在花丛后。
  如同一座林间古堡。
  这些天里与他独处的时候,心底的某个声音无数次叫嚣着想要脱口而出。
  告诉他。
  不要就这样埋在心底。
  可直到最后一天,她依旧没有勇气。
  既怕就这样埋在心底,往后会有遗憾。
  更怕一旦说出口,连请他吃下一顿饭的机会都没有。
  顾嘉年踌躇着下不了决定,觉得这件事竟然比给九中老师和爸妈打电话还要难。
  她甩了甩头,把脑袋里站在两个立场互相争吵的声音赶出去。
  那就去道个别吧。
  好好跟他道个别。
  走到爬墙虎别墅院外的时候,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顾嘉年摁开屏幕,看到是贺季同打来的微信电话。
  她有些诧异地接起来:“喂,季同哥?”
  贺季同那边有着嘈杂的背景,像是酒吧的蹦迪声。他推开某个门走出去,声音依旧没什么正形,单刀直入地问她:“嘉年妹妹,听迟晏说你明天要走了?回北霖读书去了?”
  “嗯,明天晚上的高铁票,上午就要从云陌出发,去县城的高铁站。”
  “哦,你让迟晏开车送你了吗?反正他的车上次也开回云陌了。”
  顾嘉年无声地摇了摇头,一边推开庭院的门往里走,一边说道:“不用,我二舅会开车送我去高铁站的,不用麻烦他。”
  “那好……”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复又说道,“对了,我把给你的礼物放在迟晏那了,你记得去他家拿一下。”
  顾嘉年愣了愣:“礼物?……什么礼物?”
  贺季同笑道:“生日礼物啊,早就买好了。那天我没抽出时间去参加你的成人礼,结果第二天你到昼山来又很匆忙,我就忘记给你了。”
  顾嘉年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还有礼物吗?我以为那天你让迟晏给我带的蛋糕已经算是礼物了。”
  没想到贺季同却像是完全不知道这事,条件反射般反问道:“什么生日蛋糕?”
  顾嘉年心里奇怪,刚想再追问,贺季同却忽然让她等会儿,而后低声同对面某个人交谈了两句。
  等他再回来,已经满不在乎地换了个话题。
  “反正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不用跟我客气。祝你成年快乐,而且,”他慢慢说,“也要谢谢你,嘉年妹妹。”
  顾嘉年怔住:“谢什么?”
  “迟晏新书的开头定下来了,他昨天晚上刚把大纲做好发给我们。这本书前后磋磨了六七个月,现在总算确定下来,嘉年妹妹你居功甚伟。”
  顾嘉年被他谢得脸红,低声道:“没有没有,迟晏说他本来也是选的那个开头,我只是恰好跟他选了一样的。”
  “不是挑开头的事,”贺季同缓缓说道,“我是想谢谢你在云陌的这些天里,帮了他很多忙。”
  顾嘉年心虚地嗫嚅道:“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吧,他才是……帮了我很多。”
  这么一想,这一个暑假里,麻烦他的事数不胜数。
  到他家里看书、被螃蟹夹到脚、让他被迫凌晨五点起床去逛集市、带着她连夜去昼山、陪她复习。
  虽然脸上总是不耐烦。
  但他一直都在照顾她。
  贺季同闻言换了个说法:“嘉年妹妹,你是没见过我表弟高中时候的样子,比我还拽,仗着自己读书有天赋,样貌家世又好,简直狂妄到想上天。”
  “和现在这副鬼样子相比,完全是两个人。”
  顾嘉年没解释自己曾经在贴吧里见识过他口中十六七岁的迟晏。
  她把听筒贴近耳朵,继续听他说。
  “但在迟晏大二那年,他爷爷癌症住院,家里的生意被他那个赌鬼老爸赔得一干二净――”
  贺季同寥寥几字概括完,蓦地顿了一下。
  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沉闷。
  “――我后来才知道,他爸把家里的积蓄都挪用来还了高额赌债。迟晏这么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一边要上学,一边还得赚自己的学费生活费、老人家的医药费,不知道他怎么熬过来的。”
  “期间具体发生了什么,连我都不清楚。”
  “等我去参加他爷爷葬礼的时候,他已经成这幅鬼样子了。他爷爷去世之后,他曾经写的几本书被影视公司看中,卖出了版权,得奖也是那阵子。他把大部分钱投进我的工作室,成了合伙人,算是感谢我爸妈之前帮衬过他爷爷的医药费。工作室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资金,慢慢做大的。然后,他就人间蒸发了。”
  “他消失了大半个月,回来之后就搬家到云陌,从此闭门不出,活得像个吸血鬼。”
  顾嘉年的呼吸停了几瞬。
  她想起迟晏说过,去年的暑假他独自一人去了大兴安岭。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
  她握紧手机,听到贺季同又叹了口气:“所以才要谢谢你。”
  “哪怕你同他而言是个麻烦也好。有你这个麻烦在,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正好重新做人。”
  他说着,调侃道:“可惜嘉年妹妹,你明天就走了,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变成那个鬼样子。”
  贺季同说到这里,电话那头恰好有人找他攀谈,他又说了两句,匆匆挂了电话。
  他最后一句显然是玩笑话。
  可顾嘉年怔怔地举着手机,看着爬墙虎别墅紧闭的大门,心里突然觉得无比酸涩,又恐慌。
  下一秒,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迟晏走出来,苍白的脸一半沉在暗处,一半浸在光里。
  他扶着门框,皱着眉问她:“怎么不进来?在打电话?”
  他在客厅里,依稀听到她的声音,还以为是错觉。
  小孩今天上午已经来过了,而且,明天早上就走了。
  可哪怕是这样,他还是鬼使神差地开门出来。
  没想到她真的在这。
  “嗯,”顾嘉年盯着他,喃喃道,“是季同哥的电话。”
  她话音落下,迟晏无声地沉默了会儿,回答有些拖腔带调。
  “――哦,是,他把给你的礼物放我这了。”
  难怪会过来。
  顾嘉年随口“嗯”了声,下意识环顾四周。
  是与初见时一样的荒芜花园。
  蔷薇枝桠依旧疯长,花瓣已经谢落一地。红彤彤的山茱萸被乱七八糟说不出名字的植物覆盖,门口鹅卵石路上堆满青苔与枯枝。
  别墅的每一个窗子都被厚厚的窗帘所覆盖。
  沉闷而闭塞。
  她的视线挪到迟晏身上。
  他穿着深色家居服,掀着眼皮,神色不耐,懒懒散散站在门口。
  一如从前。
  可顾嘉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慌。
  耳边重复回响着贺季同玩笑般的话。
  “可惜你明天就走了,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又变成那个鬼样子。”
  那个孩子们口中的吸血鬼。
  顾嘉年突然怔怔地对迟晏说:“你在这里等我会儿。”
  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迟晏愣了片刻,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她的背影像个兔子,飞快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
  他敛起了所有心情,百无聊赖又莫名听话地站在门口,等着晚风吹进来。
  几分钟之内,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山路那边终于有了声响。
  小姑娘从夕阳的余温里跑上来。
  推开门。
  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锄头。
  迟晏眼皮一抖。
  看着她抿着唇,费力拎着那把锄头走进来,然后不由分说地,开始割庭院里的杂草。
  这两个月里,这小孩显然只跟她外婆学了个干农活的皮毛,那姿势乍一看像是一回事,但那两条瘦弱的胳膊完全不足以支持长时间的劳作。
  没一会儿,她就气喘吁吁起来。
  迟晏忍不住趿着拖鞋走出去,再一次伸手勾住她帽兜,好笑道:“突然发什么疯呢?看我这花园不顺眼了?”
  “嗯,是不太顺眼。”
  “你之前不是还跟贺季同说,挺有氛围感的?突然又变卦了?”
  “嗯,变卦了。”
  顾嘉年敛了眉眼,执拗地看着他。
  明明是有点冒犯的语气。
  可下一秒,他却没所谓地点点头,宽容大量道:“行,看在你明天就要走的份上,我不跟你这善变的小孩计较。”
  说着,好脾气地接过她手里的锄头。
  帮她一起干完剩下的活。
  薄暮里,两人都静默无言。
  只是埋头干活。
  等将花园里全都清理一遍之后,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了。
  两个人坐在门口的石阶上,累到不想说话。
  所有的杂草全都连根铲起,和那些枯枝一起,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院子外的空地上。
  刘叔刚刚耕种回来路过这里,让迟晏留给他家烧柴火灶。
  花园终于露出了本来面貌。
  蔷薇、扶桑、火红色的山茱萸……
  竟然还有一小丛从前埋在深处的月季,郁郁葱葱又整整齐齐地绽放着。
  那条鹅卵石的小路也变得干干净净。
  迟晏把锄头扔到一旁,站起来拍了拍手上沾的尘土,去屋子里翻出贺季同留下的那个礼物丢给她。
  顾嘉年接过礼物,心不在焉地放在膝头,低头看着眼前的石子路。
  迟晏重新坐下来,问她:“不打开看看?”
  顾嘉年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有些不习惯她的沉默,好半天后,似笑非笑地问道:“是刚刚贺季同在电话里让你弄的?倒是很听他话么。他确实看我这花园很不爽。”
  顾嘉年依旧没有吱声。
  迟晏侧目盯着她。
  月影与晚风交杂。
  她的脸白皙到快要透明,一张从来都情绪丰富的脸上,难得没什么表情。
  她的情绪好像实在很差。
  迟晏眉心跳了跳。
  然后无法控制地,叹了口气。
  他挂起嘴角,慢慢违心地说道:“以后也不是没有见面的机会,我们工作室在北霖也有业务,贺季同偶尔会去出差,你可以找他吃饭。”
  “等你将来上了大学,慢慢也就忘了,没多大事。”
  按在石阶上的修长手指却悄无声息地蜷起来。
  可他话音方落。
  那边沉默了一晚上的小孩突然抬起头,目光颤动地看着他,咬了咬牙。
  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
  “不是贺季同。”
  她一字一顿说完,又重复了一遍,还煞有介事地加了个“从来”。
  “从来都不是贺季同。”
 
 
第25章 野星为灯
  ――“从来都不是贺季同。”
  顾嘉年说完, 逼着自己不要低头,也不要跑掉。
  直到身边的人稍稍锁了眉,不确定地问:“……什么?”
  顾嘉年捏了捏拳头,缓缓吸了一口气, 而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点开备忘录, 破釜沉舟般递到他面前。
  “你之前不是……不小心看到过我的备忘录吗?”
  她鼓足勇气,赧然又孤注一掷地说:“那……你要不要再看一次?”
  迟晏怔忪了片刻, 下意识地低下头照着她的指示去读手机屏幕上那行, 他曾经不慎窥视过的文字。
  ――“今天一起去了早集,一起吃了馄饨,一起吃了同款冰淇淋。等会儿要邀请他来参加我的成人礼。”
  “看看是不是……”她的声音适时地在耳边响起, 软软地给出提示,低若喃语, “……是不是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迟晏读着那行字, 犹如高中时候做那些无谓的阅读理解, 一贯聪慧灵光的大脑像是一台报废许久的机器。
  一起去早集。
  一起吃馄饨。
  一起吃同款冰淇淋。
  参加她的……成人礼。
  大概一个世纪过去之后, 直到深宵里飞来旷野的萤虫,嗡嗡作响, 吵闹非凡。
  他才费力费时地从这句话里, 将那个由于某些误导性很强的先决条件,而从一开始就被他忽视了的, 那另外二分之一的可能性。
  他蓦地抬起眼看她。
  女孩白皙的脸侧有着局部又迥然的微红, 她紧紧咬着牙关, 硬着头皮趁热打铁般点开备忘录里附着的那张图片。
  迟晏顺着看过去。
  屏幕里是那张他当时匆匆掠过一眼的照片,是她在冰淇凌铺前的对镜自拍。
  他记得那会儿他还笑话她臭美。
  女孩泛着红的白皙指尖颤抖着划过屏幕,将那照片一寸寸地放大, 直到――
  像素模糊之前,镜子的左上角出现了另外一个人影。
  他支着下巴,侧对着镜头,神色懒散地看着镜子里的她。
  定格的刹那,女孩的裙摆被晨风撩起,在桌底拂过他膝头。
  迟晏难以置信地抬眸,见昏沉夜色下,她的眼睫如同蝉翼般抖动。
  同样抖动的,是她的声音。
  “所以……”她艰难却又再一次直截了当地排除了那个错误答案,“……从来都不是贺季同。”
  然后不由分说地,声音微颤着,给出了正确答案。
  “迟晏,我喜欢你,一直……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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