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嘉年摇了摇头,鼓了鼓脸颊:“才不要。”
“还不如我自己挨骂,反正我也挨了十多年了……而且,我现在不怕了。昨天我是因为他们骂你才那么生气的,之前考完那几天待在北霖的时候,我一点都不生气。”
迟晏看她气鼓鼓拒绝的样子,没再勉强她:“行,我们家停停越来越勇敢了,是好事。”
手也牵了,话都说了。
顾嘉年也知道自己磨蹭不下去了。
她耷拉着肩膀伸手去解安全带,不妨手却再次被覆住。
这次不像刚刚那般散漫,而是带了些不沉稳的力道,像是临时起意。
顾嘉年偏头看过去,见到驾驶座上的人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慢慢悠悠地解开了他自己的安全带。
而后忽然向她这边倾靠过来。
顾嘉年屏住呼吸,看着离得越来越近的那张脸。
他半垂着眼皮没有直视她眼睛,视线却落在偏下一些的位置,眼眸深得辨不出情绪。
呼吸却烫在她脸侧。
顾嘉年的手一下子攥紧了。
直到他离她还有几公分距离的时候,克制地停下来,声音有些哑地问她的意见:“走之前能不能亲一下?嗯?”
声音克制,尾音却上扬。
顾嘉年的脸皮烧得厉害。
就,这种事,都进行到一半了,突然这么礼貌地问她,是要干嘛?
要她怎么说?
能或者不能,都很怪啊就。
顾嘉年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话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干脆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耳边很近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轻笑。
滚烫的呼吸霎那间拉近。
某种温热的触感几乎是擦着她下巴过来,就要抵上她唇角――
驾驶座的车门外忽然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
“……”
“……”
两个人的呼吸都霎那间停滞,顾嘉年的心脏也骤停。
不会是……外婆吧?
她捂住了脸,立刻,马上,想找个地方钻进去。
迟晏也蓦地顿住。
“……”
电话里说是一回事。
当着老人家的面……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飞快抽离,往驾驶座窗外看去,却没看到人。
犹豫了片刻打开车门,低下头。
“……”
总算知道为什么来人敲的是车门而不是车窗了。
顾嘉年也满脸羞耻地看过去。
而后眼神登时凝住。
刘叔家那个阔别一年的小豆丁,正眼泪巴拉地站在车门外,颤颤悠悠地伸出了一小节胳膊。
然后胆战心惊地对着这个平时爸妈在他不听话的时候用来恐吓他的人嚎道:“吸血鬼哥哥,要不……”
“你还是咬我吧,不要咬停停姐,呜呜呜呜呜。”
“……”
“……”
第39章 星河陷落
“……”
顾嘉年尴尬得脚趾头都缩在一起了, 但莫名又觉得有点好笑。
她轻咳了一声,看着一旁驾驶座上的人紧绷的侧脸。
没忍住笑出了声。
迟晏悠悠地叹了口气, 也笑了。
半晌后, 他伸出手握了握小豆丁白白胖胖的胳膊,柔声道:“看在你舍己救人的大无畏精神上,今天我谁都不咬, 放过你们, 好不好?”
小豆丁听到这话,眼睛立刻亮了,一方面是劫后余生, 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行为得到了夸奖:“真……真的吗?”
迟晏无奈地薅了下他的脑袋,收回手支着太阳穴, 有点头疼:“真的,你们赶紧走吧,省得我一会儿反悔。”
小豆丁闻言脸色一紧, 立马火急火燎地从车头绕过来,敲敲副驾驶的门, 小小声催促道:“停停姐姐, 快出来,快!”
顾嘉年看了迟晏一眼,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下去。
小豆丁救到人,飞快地拉着她往院子里跑, 像是身后有怪兽在追。
顾嘉年怕他摔倒,迁就地跟着他跑起来。
等跑到院门口的时候,她才松开小男孩,停下脚步往回看。
车子还停在原处, 驾驶座上的人影已经看不清了。
顾嘉年脸还热着,咬着唇冲那边挥了挥手。
如同回应一般,车前灯亮了两下,才终于发动引擎,掉头往来时的路开去。
她看着渐渐远离车尾,嘴角慢慢勾起来,重新牵起小豆丁的手,弯腰摸摸他脑袋:“现在安全啦,你回去吧,明天姐姐去给你买汽水。这么勇敢,值得奖励!”
小豆丁没拒绝,心里也觉得自己表现得特别英勇,红着脸挠了挠头小声道:“好!”
*
等顾嘉年告别了小豆丁,深吸了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走进外婆家,才发现爸妈已经离开了。
就连放在堂屋楼梯下的行李也全都收拾走了。
她松了口气垂下眼,觉得这样更好。
心里原本打好了据理力争的腹稿,也用不着了。
家里静悄悄的,顾嘉年推开外婆房间虚掩的门,发现外婆还没起床。
老人家睡眠浅,听到她的声音,咕哝着问了句:“……停停?”
顾嘉年走到她床边,蹲下来握住外婆伸出被子的手。
“阿婆,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外婆慢慢坐起来,打了个呵欠:“担心倒是还好,就是有点困。昨天的事小迟都跟我说了,你在他那里我很放心。”
顾嘉年帮她披上件衣服,听她提起迟晏,不免有点别扭。
她默了一会儿,嗫嚅地说:“阿婆,那个……他跟你说了吗?就……”
话说到一半,耳廓开始发烫。
张不开口。
外婆却猜到了她的心思,笑着打趣:“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下个月你就十九岁了,是大姑娘了。阿婆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结婚了。而且,小迟这孩子随他爷爷,重情义,阿婆没什么好不放心的。”
顾嘉年还是不好意思看她,红着脸往被子上一埋,闷闷地说了声“哦”。
祖孙俩都笑起来。
两个人聊了会儿天,外婆戴上老花眼镜,又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来那张之前给她看过的存折,神色稍微严肃了一些:“停停,你想好了去昼山大学吗?知不知道每年的学费、生活费需要多少,阿婆算算够不够。”
她没直接跟顾嘉年说她爸妈被她赶回北霖的事,但祖孙俩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顾嘉年愣了好久,鼻子开始发酸。
她想了一下,神色坚定地把外婆手上的存折推回去,摇了摇头,认真地和她说自己的打算。
“今天回来的路上,我给昼大招生办的老师打了电话,他们很欢迎我去。我的高考成绩足够申请第一年的金奖奖学金,最多有五千块钱呢,几乎可以覆盖大一的学费加住宿费。”
“至于生活费和未来几年的学费……阿婆,我想要拥有选择学校和专业的自由,自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会努力学习拿奖学金,然后用空暇的时间兼职,自己养活自己。”
她说着,蹭到外婆胸前撒娇道:“您刚刚都说了,我十九岁了,在您那个年代都得开始承担家庭的责任了,您还怕我养不活自己么?”
外婆静了好半晌,才终于叹了口气:“可是这样你会很辛苦,又要读书又要赚钱。”
顾嘉年没有敷衍地否认,抬起头看着她:“嗯,肯定会有点。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很充实。阿婆,我之前在北霖的十多年里虽然衣食无忧,却一直活在别人的眼光和操控里。现在虽然可能会辛苦一些,但我心甘情愿。只要想到我是以‘顾嘉年’这个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觉得很知足。”
外婆最终拿回了存折,摸摸她脑袋说道:“好。”
*
那天晚上,顾嘉年多方打听之下,找到了那几个被爸妈伤害过的同学的联系方式,一一编辑了一封长长的信,同他们恳切地解释与致歉。
不逃避、也不是自责,只是想要给那些曾经真心对待她的少年人们,一个跨越了五六年的交代。
临睡前,顾嘉年看了眼手机。
陆许阳和郑媛都相继给她回了消息。
【陆许阳】:接受道歉,我也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咱们就算扯平了行吗?以后再看到胳膊上的疤,我就会想到你写的这封信。起码,我年少时候喜欢过的女孩子可是主动给我写了一封两页的信呢。
顾嘉年笑起来,又看郑媛的消息。
她发了一个拽拽的表情。
【郑媛】:磨磨唧唧的干什么,八百年前的事,你不说我早就忘记了。哪天回北霖,姐请你做spa。
如同时光在回溯。
五六年后,那个曾经笑容有些腼腆的、爱看书的少年,与那个霸气漂亮、爱帮她梳头的少女,一起在光阴的那头,释怀地冲她招手。
他们喜欢过她,恨过她,又在收到时隔多年的道歉后,那么轻易地原谅了她。
顾嘉年眨了眨眼睛。
倘若没有那些事。
她应该会有很多爱她的人吧,可以和这些朋友们一起,幸福地长大。
但这世界上从来没有倘若。
何况也无需倘若。
此时此刻,也有人爱着她。
顾嘉年翻了个身,给迟晏发了句“晚安”。
几秒钟后,那边也回了句“晚安”。
又接了一句“早点睡,大后天回来陪你填志愿。”
“好。”
她一字一句地发,再也无需掩藏:“迟晏,我很想你。”
对面回了一句:“我也是。”
那些曾经以为腐朽不堪的过去,真的在某一天,成为了过去。
往后她有爱的人陪在身边。
她也能够真正地去追求那些好不容易拾回来的梦想。
*
三天后,爬墙虎别墅堆满书的客厅里。
顾嘉年坐在大大的书桌后,用迟晏的电脑填志愿。
第一志愿,学校名称:昼山大学,专业名称:中国语言文学专业。
顾嘉年绷着一张脸仔仔细细查看了好久,仍是不放心,又让迟晏帮她看看有没有出什么差错。
才最终点击确认。
等提交之后,她愣愣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然后两眼发光、絮絮叨叨地跟迟晏说自己粗浅的抱负和规划。
“我这几天看了一下昼大中文系的校友论坛,他们好多现在是作家、编剧、文学编辑、记者等等……当然还有一些大学老师、教授,一辈子在校园里搞学术。”
“我就好好思考了一下未来。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看书,喜欢各种各样的文学。而且我好像对创作没有什么太大的热情,只是很迷恋搞清楚各种文字之间的连结和脉络。文字对我来说,永远是最后的栖息地,它是人类所有文明的承载、祭奠。”
“所以,我就想着,以后要是一辈子都能单纯地和文字打交道就好了。我想先涉足我们中国的文学,古代的也好,现代的也罢,五千年的文明就算只挑出十之一二,四年恐怕都不够用。”
“然后如果有机会,读研读博的时候再去涉猎外国文学,争取能够继续留在高校里做学术研究。一辈子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只做一件自己热爱的事,就算清贫一点也没什么,反正我没那么强的物质欲。”
“你说好不好?”
迟晏看着她侃侃而谈、自信又坦然的模样,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怎么就这么,让人骄傲呢。
他的小姑娘终于开始意气风发地谈自己的未来。
那个她曾经一度认为不存在的未来。
“嗯,前面这些你一定能做到――”
迟晏忍不住满心自豪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只不过最后一条比较难。除非我努努力,以后给贺季同打白工。”
顾嘉年被他逗乐,笑了好一会儿。
笑完之后还是觉得心情激昂、难以平复。
哪怕出分的那天,都没有此时此刻亲自在志愿表上填上“昼山大学”四个字来得真实。
她想起一年前那个栉风沐雨的早上,迟晏带着她翻阅山河,站在那座伫立了一百多年的校门前的时候,她仰起头看到的那几个字。
思学明志,德载芳华。
从一八七九年建校开始,从未更改过的校训,它如同一盏长明灯,指引着一代代山南海北的昼大学子求识育德。
那天的晨光热烈,昼大的学生们骑着单车从她眼前如同自由的风般呼啸而过。
当时的她大概想不到。
往后这些人里面,也会有她自己。
顾嘉年猛地站起来,拉了拉迟晏的衣袖问道:“你家里还有酒吗?我想喝点酒,有点上头。”
迟晏笑她:“那还喝,不怕喝了更上头?”
“不怕。”
顾嘉年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迟晏招架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耳朵。
一来不想让她扫兴,二来,反正是在他家,喝就喝吧,醉了他担着。
于是勉强应下,去楼下酒窖挑挑拣拣半天,有点犯难。
最终,他从一堆干猛的烈酒中挑了瓶稍微好入口些的威士忌。
但度数也很高。
他控制着量倒了一些,又兑了大半杯姜汁汽水,还加了很多的冰块――
只是没想到这小孩嘴上说的好听,酒量还真的不怎么样,一边满口的豪言壮志,一边咕咚咕咚喝酒,才喝了一杯半就晕晕乎乎地说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