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没理他。
顾嘉年发完验证消息,突然觉得现在是个好机会。
她鼓起勇气,装作随意地问了句:“对了,迟晏,要不顺便我们也加一下微信?偶尔联系也方便。”
“……”
副驾驶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顺便?”
贺季同已经把头埋进方向盘,肩膀不断抖动着。
顾嘉年没明白他在笑什么,只以为迟晏是不想加她,脸登时变得滚烫。
她觉得有些难堪,连忙故作大方地摆手,声音却很勉强:“没事没事……我,我就是随口一说。”
“……”
贺季同再次没忍住,爆笑出声,又在他瞥过来的眼神里转过了头,对着窗户笑。
顾嘉年正在纳闷他到底在笑什么,副驾驶那边忽然递过来一个手机,上面有个二维码。
她惊喜地道谢,忐忑地加上了迟晏的微信。
*
由于顾嘉年意外受伤,晚上的家宴被迫中止。
舅妈送了做好的饭菜过来,顾嘉年忿忿地吃了好几只蒸螃蟹。
饭后,舅妈和外婆搀她上楼休息。
木格窗外的天气由晴转阴,染红半边天的火烧云逐渐被乌云覆盖,天空时不时发出低沉的雷鸣。
不多时,雷雨来临。
冷空气席卷而来。
顾嘉年躺在床上,打开微信。
迟晏和贺季同都已经通过了验证。
她点开迟晏的微信。
昵称是Y.C,顾嘉年思索片刻,猜测这大概是他名字的首字母倒过来。
头像则是一张大雾里的森林。
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层层叠叠地隐在雾气之后,朦胧又野性。
顾嘉年看了一会儿,把图片存进手机里。
接着又点开他的朋友圈,是一片空白。
她有些失望,想了想,把备注名改成“迟晏”。
又把贺季同的备注改成“季同哥”。
她照着今天的医药费账单,给贺季同发了个红包。
【季同哥,今天谢谢你。这是医药费,你记得收一下。】
贺季同没有收红包,而是一连发了好几条语音过来。
顾嘉年一条条点开听。
【我这儿正堵车呢。钱你就自己收着吧,哥哥不差钱。】
【再说了,我还想给你发红包呢,感谢你给我扳回一城哈哈。是不是觉得哥哥比迟晏长得帅?】
顾嘉年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缓缓地打出一个问号。
【?】
她从小便不善交际,喜欢一个人躲着看书,这便造成了对自己心思敏感的同时,与人相处却十分迟钝。
上学时经常由于听不懂他人的笑话和潜台词而遭到取笑。
贺季同又接连发了两段语音。
【我和迟晏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我特么每年都是全校女生公认的校草第二,你说憋不憋屈?何况第一的那个人跟你还是表兄弟。】
【他!也!有!今!天!】
顾嘉年仍然一头雾水,本想再打个问号,可仔细回忆了下车上发生的事,再结合之前贺季同夸张的笑声,表情逐渐僵住。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她和迟晏认识这么多天,从来没问他要过联系方式,却主动要了贺季同的微信。
然后还十分“顺便”地要了迟晏的微信。
“……”
顾嘉年有点窘,想要解释几句,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总不能发一句【我其实觉得还是迟晏更帅一丢丢】吧?
顾嘉年没再多想,只温吞地回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给你转账而已。】
贺季同笑得很灿烂:【没事,只要迟晏不知道就行。】
“……”
顾嘉年默默地转移了话题:【季同哥,你在开车吗?去昼山?】
【嗯,回工作室。我还没跟你说过吧,我和迟晏合伙开了个作家工作室,他负责写,我负责处理版权,也会接一些影视编剧的活。】
顾嘉年原本想问问他迟晏的笔名,可思考过后又觉得有点唐突。
还是等以后混熟了再问好了。
她想到方才贺季同说,从小到大都跟迟晏在一个学校,便问道:【你们一直在昼山上学?我表弟开学要去昼山一中了,他读理科,你知道一中理科怎么样吗?】
贺季同没有再发语音,而是打字过来:【一中整体教学质量还不错,不过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过了几秒,他又敲过来一句。
【我和迟晏在熙和,和一中不在一个区。我是理科生,迟晏读文科。】
顾嘉年正想回复,他又发过来一句:【嘉年妹妹,我先不说啦,要开车了。】
她只好删掉回复,发了句【拜拜,路上小心。】
昼山市熙和中学……
他的高中时代,会是什么模样呢?
顾嘉年心血来潮,找到熙和中学的校园网站。
在搜索栏里试探着打下“迟晏”两个字。
几秒钟后,她惊喜地发现,网站真的给出了一个索引链接。
是熙和文学社档案馆的网址,迟晏的名字赫然在历届社长名单中。
原来他高中的时候,是文学社社长啊。
顾嘉年飞快点进那个网址。
里面有历届社长的简单介绍与照片,全是统一的红底二寸照。
顾嘉年一张张地往前翻,在翻到某一页时忽然屏住了呼吸。
熙和文学社第二十九届社长,高三文科一班,迟晏。
居中的照片里,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穿着件干净的白衬衫,冲着镜头勾起一边的嘴角。
他的眼底弥漫着笑容。
那笑意是松弛、阳光、愉悦的,写满了自信与洒脱。
与现在是截然不同的气质。
顾嘉年惊喜地看着这张照片,慢慢弯起了唇角。
她两指在屏幕上向外滑,放大照片,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他的样貌与现在浑然一致,却多了几分青涩,也多了几分玩世不恭、不可一世的骄傲。
顾嘉年屏息看了许久,如获至宝般把照片存进手机里。
她兴奋地坐直身子,把熙和文学社的网站翻了个遍,接着又去翻学校贴吧,想要找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这个过程并不困难,因为他在校的那几年中,贴吧里不断有帖子在议论他。
那些帖子下的楼盖了一层又一层。
“迟晏这次又考了文科班第一,他成绩这么好,应该会去北霖大学吧?”
“我怎么听说他想去昼山大学。”
“他好像眼光挺高的,没听说过有女朋友。”
“长得好看、成绩好、家世又好,眼光高一点也正常吧。”
“好怀念迟学长,他担任熙和文学社社长的时候,社里的阅读氛围真的好好。”
“是啊,他走之后,文学社逐渐形式化,年年走下坡路呢。”
……
顾嘉年一条条浏览着这些帖子,弯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只觉得他的一切都令她惊喜,令她欢欣鼓舞。
一些帖子里甚至有人发了他的照片。
顾嘉年翘着脚俯卧在床上,点开那些照片,一张张仔细翻看着。
有一张是在篮球场里。
模糊的背景下,少年的身影正好在聚焦点,他手里拿着球突破他人的防线,脸上的笑容肆意又张扬。
一张是在讲台上。
他在某个场合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手里连稿纸都没拿,气定神闲地对着全校师生,侃侃而谈。
还有一张是在走廊。
他倚靠着栏杆,身边围了五六个人。他与他们在交谈,眉眼轻松,言笑晏晏。
……
顾嘉年犹如挖掘到了一个宝藏,贪婪地把每一张照片都下载下来,存进手机里。
她像一个兢兢业业的考古学家,反复翻阅着所有和他有关的帖子。
她对他的了解不再局限于爬墙虎别墅的一方小天地,而仿佛坐上了一架时光机,穿越到他的从前。
顾嘉年的脑海里,逐渐构建出一个中学时期的迟晏。
――众星捧月般的风云人物,成绩优异的尖子生,全校公认的校草。
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她与有荣焉,心中喜悦,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等反复浏览完所有的帖子,夜已经深了。
雷声渐歇,雨却没停。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窗沿上,顺着老化的玻璃窗缝隙涌进来,打湿了书桌一角放着的书包。
顾嘉年眼皮一跳,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打开书包仔细检查里面的东西。
好在几本读书笔记都没有弄湿,笔也没有漏墨的迹象。
顾嘉年松了一口气,忽然从书包的侧面栏摸到了她的学生卡。
她下意识拿出来检查。
弯起的嘴角霎那间僵住。
学生卡上,是一张颜色寡淡的、毫无笑意的脸。
眼神麻木地看向镜头,疲惫却没有焦点。
顾嘉年模模糊糊地记起来。
这张照片,是高二上学期挂失之后补拍的。
拍这张照片之前,她刚从班主任的办公室里出来。
班主任说,她这次的期中考试成绩实在太差,需要找家长。
她满心慌张和焦虑,无人可诉说。
顾嘉年想起了那段在霖高的日子。
因为成绩差、又是择校生,被老师建议不要参加任何社团,专心读书。
她坐在班级的后排,每天独来独往、沉默寡言。
如同一只离群的孤雁。
她一个人去吃饭、一个人打水、一个人路过热热闹闹的篮球场,行色匆忙到从未驻足看过一场球赛,没有为人欢呼过,没有给人递过水。
她甚至从来没有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和人眉飞色舞地聊过天。
那些属于青春的澎湃、热烈与悸动,似乎都和她无关。
她几乎用尽所有的课余时间,想要努力地往前追赶。
却依旧摆脱不了“差生”这个名号。
……
脚上的伤口忽然开始细密地疼痛起来,那疼里又带着一些痒和麻。
顾嘉年缓慢地将那张学生卡翻过来,照片朝下扣在桌上。
夏雨依然,肆无忌惮。
她麻木地躺回床上,许久后,扯过被角盖着脸。
然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就算真的有时光机,让她与他同龄。
他们之间也根本不会有交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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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光年以外
大暑过后,一场持续了几天的雷雨带走了七月的最后一周。
雷雨终于停歇,山里的温度不降反升。
八月初,夏正盛。
顾嘉年的伤口拆了线。
菜地里的葱蒜收了好几茬,顾嘉年帮着外婆除草,一起把春天留下的黄瓜籽栽下。
这些日子以来,外婆教给顾嘉年许多关于种菜的知识――
春季适合播种各种瓜果;夏季则是葱蒜的季节;夏秋之间开始种萝卜,而等到秋分过后,野菊花开,便该下豌豆和蚕豆了……
外婆家虽然只有几片菜地,可一年四季的新鲜果蔬都能自给自足。
午间阳光炽热,热浪滚滚,麦秆扇已经承担不了重任。
吃饭前,顾嘉年帮着外婆把那台外表看起来像是老古董的立式电风扇从杂物间搬出来。
那电扇十分沉重,上面锈迹斑斑,镀层的油漆几乎掉落了大半。
顾嘉年很怀疑它还有没有用。
等插上电,听到平稳的嗡嗡声和零件齿轮之间平滑的转动声,她才信服。
外婆拍了拍电扇笨重的后脑勺,目光怀念:“这是我和你外公当年在集市上买的,老品牌,好用着呢。”
风扇徐徐地吹着风,把闷热的空气吹开一个口子。
顾嘉年对素未谋面的外公十分好奇。
外公在她出生之前就去世了,顾嘉年只知道他曾经在村支部当会计,是村里难得的文化人,至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
她曾经看过外婆房间墙壁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里,和年轻时的外婆并肩站在一起的,是个高大瘦削、神情严肃的年轻人,穿着妥帖的中山装,还戴着眼镜。
那是顾嘉年对外公唯一的印象。
外婆歇下来,忽然问她:“停停,是不是在乡下待的有些无聊了?”
顾嘉年摇头:“怎么这么说?”
外婆看着她,摸了摸她的头发:“你这几天都闷闷不乐的,一直待在家里,不怎么说话,也不去看书。我猜想是不是每天的生活太平淡了?”
顾嘉年愣住。
原来外婆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一直没有说。
她以为自己表现得没有那么明显。
自从受伤那天,她已经有十天没有去迟晏家看书了。
外婆问起过,前一周她还借口说脚伤还没拆线。可拆线之后,她却依旧没有去。
顾嘉年知道自己在逃避。
或许是在云陌的日子太过惬意,抑或是这段时间北霖那边一直没有来消息,她竟然开始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高考顺利结束后来乡下度假的小孩。
她甚至开始产生一些不应该属于她的旖旎心思,开始企图了解一个人的过去,雀跃地憧憬着和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