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太子作恍然大悟,“那周夫人是想,孤带你进驿馆?”
温氏脸上红白相间,不想他说的这般直白,尴尬地扯了扯脸皮,道:“是,有劳太子殿下了。”
“不劳不劳,只是……”太子转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沈淮安,问,“淮安,你觉得孤该带沈夫人进去吗?”
沈淮安嗤笑了一声:“堂堂周家大房的夫人,如此杵在驿馆门前也不像话,殿下还是放人进去吧,不然在外头出何意外,咱们可担不起。”
他说话夹枪带棒的难听,温氏听了,脸上更是烫如山芋,瞥向太子,却听太子又道:“可是江姑娘会不会不愿意相见?”
“不会的,她如今只是不知妾身要与她说什么,若是听了妾身的话,她定然是愿意相见的。”
她倒自信。
太子便也不介意看这一出好戏,道:“那周夫人就随孤进去吧,你们与江姑娘之间有何事,的确也是要说开了好。”
“是是是,多谢太子殿下。”
温氏欣喜不已,跟在太子身后终于进了驿馆。
驿馆内到处都是静默的护卫,温氏一路小心谨慎,被带到瑜珠的屋前。瑜珠正同云袅数着下午究竟叠了几只元宝,骤然见她出现在门前,脸上所有的笑意都不见了。
“是太子殿下带我进来的。”温氏道,“瑜珠,我今日前来,是想同你说几句话。”
“什么话?”瑜珠收起所有的情绪,走了两步到门前,与她隔着门槛相对。
“你,你可以叫所有人都下去,只留我们两人吗?”温氏摆出一副可怜祈求的姿态,与她询问。
瑜珠略有些不耐,但想着,人都已经放进来了,她即便再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呢?
于是她叫了云袅先出去,同时放了温氏进来,任她关上了房门。
房内,瑜珠走在前头,打算坐下听她说,结果还没等她转身,便听扑通的一声,屋内响起一阵突兀又沉闷的膝盖跪地的声音,她立马回头,只见温氏竟直直地跪在她的面前。
“瑜珠,我知道,我从前因为那些误会,曾与你有诸般苛刻,那是我不对,我如今向你道歉。”
瑜珠眉目紧锁,不知她是唱的哪一出。
“还有韶珠,是我不曾管教好她,任她对你无礼撒泼,也是我的不对,我也向你道歉。”
她说着,竟直接带起了哭腔,平日里养尊处优的一张脸,如今是疲态与老态尽显。
可瑜珠不解地看着,心下并没有觉得舒坦,甚至还觉得莫名烦躁,此时若是有旁人进来,恐还要以为是她欺负了她。
“你究竟想说什么?”她开门见山地问。
“瑜珠,我想求你,去劝劝明觉吧。”温氏便也目的鲜明地抬起头,哀求的模样叫瑜珠差点不敢相信,这真的是从前那个雍容华贵的周家大夫人。
“明觉,他要赶若涵走。”温氏哭诉道,“瑜珠,你知道的,若涵同明觉是青梅竹马长大的表兄妹,若是没有那些事,他们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偏偏明觉娶了你,若涵又是个执拗的性子,这么些年为了他,一直不肯嫁,旁人对她早就多有非议。
好容易等到你和明觉和离,她满心以为自己有机会了,便死心塌地的,非要跟着我们家到钱塘。如今满上京,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跟着我们家来的,若是如今叫她就这样回去,那日后她还要承受多少的流言蜚语?
瑜珠,如今明觉满心满眼都是你,我和他父亲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他偏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只有你去说,他才有一丝可能会留下若涵。昨日他因为你的事情,回去就挨了他爹的十几棍棒,今日一醒来,便说要赶若涵走。瑜珠,就当是我求求你,你去劝劝明觉,叫他,叫他留下若涵,等他日后去闽州赴任,就叫若涵跟着,他们表兄妹本就有感情,这日子久了,明觉定也就愿意娶她了……”
瑜珠越听越不对劲,眉间锁的更深,道:“如今周老夫人尸骨未寒,刚去世不过一月,温夫人竟就想着为儿子再娶?他应当还没出孝期吧?”
“是没出孝期,可你当初与明觉的婚事,不也是你来家中不过半年便定下了吗?”温氏道,“何况,如今若涵这个模样,是真的不能独自回到上京的,她回去,等待她就相当于死刑了瑜珠。”
“可那关我什么事呢?”瑜珠忽而觉得好笑,“我与你们周家已经和离,断的干干净净,你要我考虑温若涵的名声,那你们家当初是有谁考虑过我的名声呢?”
温氏急的面红耳赤:“你的名声当真与我无关,那是老夫人与陈婳干的!”
“那你后来得知真相的时候,有想过替我公之于众,还我清白吗?”
瑜珠紧接的一句质问便叫温氏彻底噤了声,她脸上有懊恼,有不甘,有哀求,有哭泣,独独没有对瑜珠的忏悔,没有对她的半点疼惜。
瑜珠又笑了:“所以温大夫人侄女的名声就是名声,我的名声就不是名声;温夫人的侄女私自为了男人离开上京,就不是不知廉耻,我和周渡被发现在同一张榻上,连真相都尚未查清,便是狐狸精……温夫人究竟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处理温若涵的事?”
“所以你是不会去劝他的是吗?”
“别说我半点都不同情温若涵,我即便是同情她,也不会为了她再去见周渡。周渡爱听谁的话,那与我半点干系也没有,我在和离的时候就同他说过了,日后最好再也不要相见,那不是气话,那是实话。”
温氏颤了下眼皮,似乎终于知道,自己跪在这里是没有用的。她擦了把脸,站了起身。
“枉他昨日不顾他祖母的丧席,赶去救你,回去之后又被他爹用棍棒毒打,到如今都卧在病榻不能起,你却在这里,说要与他断的干干净净。那你被绑的时候,究竟为何要送信到他的手上?喊他去救你?”
“我被绑架,如何有本事将信送到他的手上?他来救我一次,我就该不计前嫌,忘却他曾给我带来的伤痛,笑着劝他再娶吗?温夫人做人可别太没良心了,那会遭报应的!”
瑜珠当真很想忍住脾气,与她心平气和地说一次话,可她实在是忍不住。
既然忍不住,那便爆发吧。
温氏从不曾见过这样的瑜珠,瞪着眼气势极强地站在她面前,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她,说她会有报应。
她气不过,怒而抬起手,想扇她一巴掌,却被她抬手制住,用尽力气压下,道:“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在周家万事任你欺凌的江瑜珠吗?说什么你知道错了,说什么知道自己不对了,不过是你需要用到我了,对我进行虚与委蛇的话术。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主动去见周渡,更不会劝他接受温若涵,你想利用我,不如回家梦一觉来的实际!”
话毕,她终于松开了温氏的手。
温氏被她压着,只觉自己受尽了羞辱,捂着被她掰疼的手腕,道:“你,你当真是一点都不念旧情,你忘了当初你全家葬身火海,是谁将你带到上京,是谁供你吃穿的吗?!”
“你忘了你们家当初是为何要将我带到上京的吗?!”
瑜珠总在有人提到她全家的时候,格外激动,尤其这人还是周家的人,还是温氏。
“你好好想想,当初你们说的是什么!如若没有我的祖父母,根本不会有你们周家的今日!什么尚书大人,什么刑部侍郎,全是狗屁,没有我的祖父母,他们连出生都不会出生,你如今连嫁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你,你!!!”
温氏被她气到心脏剧烈地跳动,只觉自己马上就要喘不过来气。
瑜珠冷冷地瞧着,眼中毫无怜悯,更不想留她在这屋中再多待半息,毫不留情抬高了声音,道:“云袅,进来送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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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父母坟
我来看看爹娘
赶走温氏后, 瑜珠心下里便一直跟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一点也不痛快。
一想到周家就在钱塘,她正与他们呼吸着同一片天空底下的气息, 她便不想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 同云袅挑了一天日子, 打算祭拜完父亲母亲便离开。
沈淮安得知她出门的目的,想说自己可以陪她同去, 临开口前又被太子叫住, 说是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他只能将瑜珠交给几个护卫,同时又与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他们跟紧了你, 一步都不能离开他们的视线。”
瑜珠这两日已经出门买过东西, 每次出门他都是这样一副叮咛,她早就已经牢记在心, 何况之前的事也已经给了她经验和教训, 她是断不会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又如往常那般点了点头,回屋收拾好东西便带着云袅出门了。
江家父母葬在云雀山的后山上。当初家中大火, 瑜珠和云袅赶到的时候, 几乎已经烧成了一个空壳子,她们在一片废墟中找到父亲母亲的尸体,将他们一同安葬在云雀山。
自从跟着周开呈离开钱塘, 瑜珠便再也没有回来看望过他们。
她带着云袅, 再次爬上云雀山的小道,手中篮子里装的, 全是这几日认真叠好的元宝和纸钱。
“爹,娘, 女儿回来看你们了。”
即便三年多不曾回来, 瑜珠依旧能很快地找到自己爹娘的坟墓。她跪在父母跟前, 下落的眼泪滴滴晶莹剔透,同断了线的珍珠,怎么也收不住。
三年多了,她一直都不敢回到钱塘,不敢回来看望爹娘。她知道,自己一旦回来,必定便收不住情绪。
她不敢叫爹娘知道,自己过的不好,周家没有人真心待她,所有人都将她看作是外人,看作是扫把星、狐狸精;她更不敢叫爹娘知道,纵火烧了他们全家的凶手,居然得不到朝廷的半点惩罚,三年里依旧可以逍遥法外,过他的富贵日子;她还不敢叫他们知道,为他们办案的人就是他们的女婿,他在背地里算计着她,一点也不是她想要的夫婿的样子……她跪在父母坟前,泣不成声。
幸好,等她今日来见他们的时候,她已经亲手替他们报了仇,已经同周渡和了离,更是自己替自己,找回了一地狼藉的名声。
“爹,娘,我日后会好好过日子的,我和云袅都很好,也许是你们在天上护着我吧,我就算遇到再多的危险,也能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她笑着抹了抹自己的眼角,“我会好好过日子的,我真的会……”
她说话的声量越来越低,又是笑又是哭,终于忍不住,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转身扑进云袅怀里痛哭了起来。
而云袅根本还不如她坚强,怀抱着她也只会陪她一起哭。主仆二人跪在相连的两座坟头前,哭到不成样子。
一时间,山林里尽是断断续续又放肆抽噎的哭声。
直至两人都哭累了,嗓子也哭哑了,瑜珠才又回去面对自己的爹娘,眼睛肿的有鱼泡那般大。
她和云袅把带来的元宝双双叠放整齐,摆到爹娘的面前,又为他们点了香火,烧了纸钱。等一切都做结束后,她又顶着哭肿的眼睛,与爹娘低声絮叨了许多。
三年不见,她自有满腹的话想要与爹娘说,又有满腔的心事想要告知他们。
等她终于絮叨完,抬头看天上的太阳,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今日的午饭便去前头的寺庙中吃吧,正好再去为爹娘祈个福,希望他们在天上也能过的好。”瑜珠拉着云袅起身。
她们从前有一阵子便是借住在山上的寺庙里,很知道这路该怎么走,寺庙中的斋饭又要如何用。
只是她由一堆护卫陪着,不过走了两步,便看见了远远站在树底下的周渡。
山间林荫路,幽静深远,一眼望不到头。瑜珠只是简单的一打眼,便瞧见了树底下的那抹群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眼看着周渡走近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挡住了他想要继续上前的步伐。
“我知道你这两日会来看望爹娘,便想来看看你。”
“爹娘也是你配叫的?”
瑜珠哭红的眼仍旧肿胀,怒目圆睁地瞪着他。
“你给我滚,别到我爹娘跟前来脏了他们的眼!”
“瑜珠……”
“你走不走?”
周渡无奈又血色苍白地看着她:“我不仅是来看望爹娘的,还有些事情,想要与你详说。”
瑜珠动了动酸胀的眼角,脸上瞧去极为不耐:“有什么事情,就在这里说吧。”
岂料周渡却道:“这里不能说,你与我去前头的寺庙,我需要找间寮房,单独与你说。”
“你有完没完?”瑜珠不知自己如今是厌恶周渡,还是厌恶他这种与温氏如出一辙的招数,透过他那双忧郁的眼睛,她便仿佛能窥见那日在自己面前跪着求自己成全周渡与温若涵的温氏。
当真是母子一样惹人厌。
“我惹你生气了?”周渡不想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她的反应便会如此激烈,睫毛渐渐下垂,语气也放的愈加柔缓一些:“可是瑜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只能有你一个人听。”
“你能不能不要再拿与你母亲一样的方式来折磨我?”瑜珠总算道出了心中所想,看着周渡的眼中竟不知不觉蕴起了憎恨。
她仍旧不知,自己这是对温氏的憎恨,还是对周渡的憎恨。
“母亲?”周渡眨了下眼睛,想起前几日彰平同自己说过的——大夫人去了趟驿馆,被太子领了进去。
“母亲找你说什么了?”周渡的神色突然紧绷起来,直觉瑜珠今日的火气与温氏有很大的关系。
“呵。”瑜珠却开始冷笑,“说,希望我好好地劝劝你,劝你尽快另觅佳人,百年好合。”
周渡明白了,是温若涵的事。
他语气急切又认真:“我不会娶她的,瑜珠,我已经命人将她送回了上京,她是我的表妹,永远都只会是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