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徒为吗?”沈心泉一愣,点点头:“有道理。徒为这次也算立下功劳,而且,我觉得她的话,并非不能胜任管理旁人的责任。”
“是,该让她学学什么叫三思而后行了。”凤千藤摸着发痛的肩膀淡淡道。
……
梦中的混沌暗如深渊,一会儿是肥硕可怖的怪物抓住她一口吃掉,一会儿又是凤千藤肩膀被贯穿的景象。
她唰地坐起身,冲击太剧烈,脑袋痛得眼前发花。
缓了好一会才看清自己躺在榻上,房间是熟悉的风景。
回来了……?
不是在和吞噬魔打架?
但其实徒为那之后没什么记忆,最后的印象就是凤千藤去替山喜挡的那一下。
“你不是想让山喜死……?为什么又要这么干?”她愤恨地挤出声音,又因为幅度太大,脑仁疼得不行。
石像老爷子没说错,她不了解凤千藤的内心,根本不知道这人在想什么。
上一秒还在说她错了,下一秒自己又去挡了那一下。
……徒为其实知道的,站在仙门的立场上,他做那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当然是正确的,她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这么认为。
没有能力去改变的自己,哪有资格去指责。
她本以为十八岁就总算是有了能力,所以才想借紫霄宗众人之手灭了今歌,再趁乱放走山喜。
渐渐想起来,最后一幕,是山喜冲过去抱着吞噬魔同归于尽。那多半,是他自己的意愿。
之后徒为又沉默地在床上躺了一会,思绪很乱,想了很多,山喜、今歌、魔修、段修远……最后想到了凤千藤。
她自觉说过了。
尤其是那句“如果做这事的人不是山喜,是我。你也会像刚才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吗?”
当时没想这么说的,一冲动就自己冒出来了。
徒为狠狠锤了下自己的额头,力气过大,鼓起一个包,意料之外的痛。好痛。
本以为她这次犯了那么大的事,肯定会被重罚。
徒为出门的时候已经做好觉悟,只要别送她回段家,断胳膊断腿甚至把她打个半残都可以。
但等来的却是沈心泉的一句“从今天起,紫霄宗第一小队交给你来管。”
“……我要没记错,不就只有两个小队?”
“对啊,所以一半人,我交给你了。”
为什么?
她皱着眉,脑中只有不解。
“你不该罚我吗?”
沈心泉道:“将功补过。而且我知道你答应投敌只是权宜之计,你的罪过顶多只是私自把魔修转移到别的地方而已。而且要是没有你,吞噬魔最后也不会露出那么大的破绽。”
那也不是可以轻轻揭过的事。
徒为沉脸不答,沈心泉拍拍她的肩膀:“好吧,其实还有一个功劳。”
“似乎是因为你,那个魔修把他们藏得很隐蔽的传送法阵转移到了那附近,就是……山喜和她同归于尽的地方。我们事后搜了下,你猜怎么着?居然找到了。”
这真的是大功一件!沈心泉高兴得眉飞色舞。
“你知道我们一直以来为了找那东西找了多长时间吗?没有你,肯定不会这么容易。”
“那岂不是……”
“对,我们可以去幽河地底了!”她道:“段师兄也……”说到一半刹车,想起徒为还带着伤:“这个事不急,等你养好伤再说。左右要去幽河地底是个重中之重的事,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徒为点点头。
茶馆的门在这时被推开,迎面而来一股寒风冰冷刺骨的味道,是凤千藤走了进来。
她看见他,下意识开口:“凤……千藤。”
这声音不大,但也绝对不小。起码凤千藤耳力是不错的。
可他像没听见,从她身边越过,径自上楼而去。眼角余光都没往这边偏一下。
徒为:“……”
沈心泉毫无察觉:“怎么了?哦,师姐的伤的话,已经彻底好了。毕竟你昏过去两三天了都。”
不。
大概不是这个问题。
……不是。
第47章
凤千藤明明绝对听见了。
不理人的原因, 大概只有一个,他生气了。
“幽河地底的事,我会跟要塞其他宗门制定个大致的计划出来。你这段时间就好好养伤吧。”
沈心泉道:“还有, 紫霄宗的, 现在都知道师姐在这里了……抱歉,我没想暴露给其他人的。你放心, 虽然有那么一撮把血脉看得太重的家伙,但为了悬赏令杀曾经的师姐的事, 他们不会干的。这件事绝对保密。”
她这么保证,想来是有自信,徒为点头:“但如果有万一, 哪怕是紫霄宗的人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当然了,你不出手,我也会亲自处置。”
说完话,她想了想,上楼来找凤千藤。
茶馆二楼是商讨室和几个静心房,平时没什么人在。她一上来就看见他和另一个弟子在说话。
那弟子徒为有印象,差不多是宗内的二把手,沈心泉平时有什么事都会叫他去干。
看起来以前也和凤千藤交情不浅。
“师姐……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回来……”男人抹着眼泪还在一个劲说。
凤千藤道:“不能算是‘回来’, 我没打算管紫霄宗的事。”
“但也足够了, 只要知道你没事就好了。”
“……”
徒为站在楼梯口不知该不该出声, 要是往常她肯定一踩地板弄出点动静把不会看空气的电灯泡赶走了。
站了有一会,那弟子絮絮叨叨的竟然还没完, 不耐烦,只能静静挪动步子,挪到凤千藤身边。
她是段修远的妹妹这件事似乎已经被紫霄宗的人知道了,不过徒为也无所谓, 段家修士那边她都去打过招呼了。
“师兄的妹妹。”那弟子像看不见她的脸色,红着眼眶招呼她:“我没想到你竟然是师兄的妹妹,也难怪,有那种实力的,不是凤家,也只能是段家的人了。”
“……”她点点头,眼睛却一个劲盯着凤千藤。
好在这弟子相当识趣,马上起身道:“你要跟你嫂嫂说话是吗?来吧来吧,坐。我走了。”
谁是嫂嫂。
他才不是我嫂嫂。
凤千藤从刚才开始就一眼都没看过这边,徒为也没坐,一只手抓住他背靠的椅背,弯下腰从前面看他:“凤……”
“叫嫂嫂。”凤千藤冷道。
“……”她整张脸垮下去,可能因为凤千藤的态度,也说不出平时那种厚脸皮的话,结果最后就一句话都没说,就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用什么意念沟通法。
在这没事做了,凤千藤起身下楼,徒为在后面想抓他的手,被他露骨地一避,抓了个空。
徒为一怔,目送他披上遮脸的外袍,出门远去。
已经临近傍晚,茶馆里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修士,前几天打赢了吞噬魔还发现了通往幽河地底的传送法阵,众人都乐得跟傻子一样,连着两三天都在喝酒庆祝。
杜异虽然啥也没干,但能喝酒就行,也跟着他们一起闹。
这会儿看见徒为从楼上下来,笑眯眯过来招呼她:“老板,干什么丧着了个脸啊?失恋了?”
他每次张口就来都能一剑戳心。
徒为一拳打在他脸上,好险杜异反应够快,力道只擦着他脸过去,他衣服下的尾巴不满地晃起来:“干什么干什么,我做什么惹老板生气的事了?”
“你没说?”
“我说什么了?”
失恋了。
她盯着自己攥紧的拳头,表情很复杂,非要诠释,大概可以称之为“不解”。
“他没用那种态度对过我……从小到大都没有。”
杜异不明所以:“然后呢?”
“我也不知道。”
山喜的事,她不觉得凤千藤错了,但也不觉得自己错了。虽然到最后,还是没能救到他。
非要说生气的原因,只可能是因为之前不慎用力过猛打了他的那一下,还有那句“我做错了你也会杀我吗?”
她当时愤怒,所以那话态度很不好,凤千藤会生气也在所难免。
但他发怒的情况真的是少之又少。
这摆明了不寻常的状况让徒为有点不知该怎么办。
道歉吗?
但怎么说?
“对不起我弹你刀的那一下是气头上了不是故意的,那句话也是莫名其妙自己蹦出来的”?
那也太轻飘飘了,好随便。自己要是凤千藤大概会给说这话的人一拳。
看着她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失落的表情,杜异眉梢一挑,心想我也没见老板你露出过这种表情。
那边有修士在喊他过去喝酒,他一捞她的肩膀:“好了好了,咱们把不开心的忘了过去喝几杯呗。你可是大功臣呀。‘段徒为’。”
这人居然也知道了。
但徒为脑子里全是凤千藤,根本没心情搞什么庆功宴。
“我不去。”
“哎?那你要去干嘛?”
“出去吹吹风。”
“好好,那这样吧。”杜异把她拉回来:“你不就是和你小情人吵架了吗,我去帮你把他拖过来吧。”
没等徒为说话,他人已经窜出门外。
喝酒属实不是徒为的兴趣,随便抿了两口,被修士们团团包围,有的夸她有的跟她道歉,说什么的都有,她漠不关心,直到茶馆的门扉被从外推开。
杜异先探出个头,背过身在和什么人说话:“尊者曾经是紫霄宗的领导者,怎么也该来庆功宴喝几杯吧。”
凤千藤的声音随意:“我前两天没喝?”
“那不一样,今天有老板在呀,她躺了两天才刚醒。”
说着徒为的视线就和凤千藤对上,浅色的漂亮眸子,以前总要冲她笑了一笑,现在却往旁一瞥,好像把她当成了个空气。
果然,生气了。
但要说她心里全是愤怒失落,那也有点不同。凤千藤以往从不和她发脾气,因为她只是个孩子,孩子就是可以得到宽恕的。
她只见过凤千藤对她哥很不客气的样子。现在,这种态度虽然不多,但也落到她身上一部分。
那果然,在凤千藤心里,自己已经不止是单纯的孩子了吧。
想到这里,徒为心情又稍稍好转。
不过要是被凤千藤知道她心中所想,估计会更生气就是了。
趁着他走到桌子末端,徒为穿过人群挤到他身边,强行在桌子底下抓住他的手,纤瘦的,很冰,但又很软和:“我不会喝酒。”
凤千藤哦了声:“你不会喝酒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侧眸看他,他另一只手已经接过修士递来的酒盏,把玩在手里晃了晃。表情看不出什么。
她还捏着他的手不放:“我给你吹吹吧。”
“什么?”
“……”她道:“我之前在熔炉房弹了你的刀,没收力。是不是很痛?”
凤千藤一顿,没想到她的重点是这个,哂笑一声抽回手:“我不要你给我吹。”
“那你要什么?”
“我要打回来。”他懒懒挑眉:“怎么样?”
谁知徒为果断点头甚至伸出了手:“来,你打。”
“……”他偏回脸,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打了你也不痛不痒,算了。”
之后二人没了交流,准确的说是凤千藤不搭理她,徒为不喜欢喝酒也有点生气地灌了三杯下肚,转眼间就闹到了夜半三更。
周遭修士还没有要歇的意思,尤其杜异,已经站桌子上和众人喝起来。
徒为脑子晕乎乎的,瞥见凤千藤不知什么时候从桌前坐进阴影里,躺椅被他荡得一晃一晃的。
还没想好说什么,酒劲让她先靠过去,狼崽现在半肚子火气半肚子委屈,胆子大得很,撑住扶手就罩在他身上,凤千藤睁开眼,在漆黑中与她醉醺醺但灼灼逼人的目光对视。吐息近在咫尺,一股酒味。
“你再不理我,我就在这亲你了。”她眼睛沉在眼皮底下:“然后再在这上了你。”
第48章
凤千藤想起刚才杜异跑来找自己。
“老板伤心得好像下一秒就要化成石头了。尊者你赶紧来慰问慰问我们的大功臣吧。”
他说得属实夸张了点。
毕竟眼前, 这崽子不仅没见哪里伤心,反倒一副凶神恶煞要咬上来的姿态。
“上我?”他似乎觉得好笑:“段徒为,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
“谁?”
“你嫂嫂。”
“……”肉眼可见, 徒为一张脸直接臭下去:“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是你……唔…!”
没等凤千藤慢悠悠重复完,掐住他的脖颈就低头吻下去。
二人的重量往后,躺椅也整个往后倒去, 这个姿势让徒为的力道更鲜明地压在他唇舌间,牙齿擦过口腔,近乎啃咬的的碰撞, 她成功在凤千藤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身后的人群喧闹, 灯火亮堂,更衬得这边的阴影漆黑寂静,只有几声低不可闻的含糊嗯声融化在底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