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瑾把弓箭扔给一旁的禁军,道:“夫人身子不适,此事由都虞侯处理。”
他说完一手抱着盛姝,一手勒住缰绳,驱马离开了。
裴煜松了口气,下令道:“立即将他们逐出京城,不得有误!”
簪雪握住盛济的手,拉着他往城外走。
城门缓缓打开,裴煜看着他们二人出了城,又上前几步,低声道:“副相和枢密使大人让我转告你,莫要逞一时之能,盛家只剩你自个了,莫冲动。”
裴煜的五官是很平易近人的那种,说起话来总有一种苦口婆心的感觉。
盛济微微颔首:“替我谢过两位大人,来日必涌泉相报。”
“某一定转告,”裴煜道,“我也该回去复命了,就此别过。”
盛济:“就此别过。”
等城门关闭之后,簪雪才发现盛济的手掌不知何时被匕首割破了,鲜血流了一路。
夜色中,簪雪拿出手帕给他包扎:“以我对萧霁瑾的了解,他不会真的伤害盛姝的。我们再想办法,总能将她带出来。”
盛济:“我知道。”
宫将离带着五六个人从夜色里跳出来:“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盛济对他伸出手:“先回去。”
宫将离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
盛济接过来递给簪雪:“你能陪我闹这一场我很感谢,接下来路途遥远,我不便带着你,你拿着这些盘缠尽快离开罢。”
簪雪低下头:“我不会为了这个才帮你的。”
盛济:“我知道。”
簪雪抿了抿唇:“你去哪我就去哪。”
宫将离深吸一口气,而后抬手捂嘴,和身后几人眉来眼去。
“都一边去,”盛济把起哄的几人赶走,才对簪雪道,“实话说了吧,我要去雍州,而且我和宁远侯世子关系匪浅。”
“我不怕。”簪雪毫不迟疑地道,“只要跟着你,去哪里都可以。”
“那就一起。”盛济不是犹豫不决之人,他把银钱放到簪雪手里,“你拿着罢,宫将离大手大脚的,指不定哪天就弄丢了。”
盛济转身,对蹲在草丛里的几人道:“萧霁瑾或许不会善罢甘休,我们现在就动身去雍州。”
宫将离把嘴里的草吐了:“我去牵马!”
·
别苑已经烧毁了,好在无人受伤,五色鹦鹉和狸奴也被及时拿出来。
盛姝缩在萧霁瑾怀里,看着黑夜中巷子两侧的屋舍,回想着今夜听到的话。
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盛济脸上狰狞的青字,战死,流放,那她又是谁呢?
她就像一座孤岛,萧霁瑾是消息的所有来源,现在突然有人带她逃离孤岛,让她亲眼见证一切,她反而有种不真切感。
马儿在一座陌生的院落前停下,萧霁瑾下了马,又把她打横抱起,直接进了院子。
这院子比之前的别苑大了些,布局几乎是直接复刻的那座别苑,就连院子里摆放的莲花数目都是相同的。
盛姝觉得很压抑,她抓紧了萧霁瑾的衣袖。
“别怕,这是我之前就命人建好的,”萧霁瑾道,“本想着以后我们有孩子了再搬过来,现在提前搬来也好。”
浣青将房门打开,萧霁瑾进去,把盛姝放到拔步床里,又去解她身上的寝衣:“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盛姝抓紧衣带,求助般望着他:“夫君,我的双亲究竟如何去世的?这些年,我的两位兄长又都在何处?我又是谁?”
萧霁瑾眸色微沉:“一定要问这些吗?”
盛姝:“一定要。”
“好,”萧霁瑾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父兄是战死的,盛家因为结党谋逆被抄家流放。
这就是你耿耿于怀的真相。”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盛姝声音哽咽:“为何要瞒我?”
萧霁瑾把她揽进怀里:“别哭了,待在我身边,我会一直护着你。”
盛姝身子轻轻颤抖着,她不知道,萧霁瑾究竟还瞒了她多少事,那些她以为的一切,又有多少是假的?
在她还沉溺在萧霁瑾为她营造的假象之中时,她早已家破人亡,她以为的那些亲人早已不在人世,还是以那样的方式。
——结党谋逆?父兄吗?那他们又是如何战死的?
萧霁瑾以为她是哭的太伤心,手臂又收紧了些,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让她知道这些事情也好,免得日后总是想着念着其他人。
纵然已经知道了答案,盛姝还是忍不住问:“夫君,我可以出去吗?去盛家,去祭拜父兄,去找二哥……”
萧霁瑾:“不可以,不能让别人看到你。更何况,盛济和乱臣贼子勾结,是朝廷钦犯,我更不能让你去见他。”
盛姝的手抓紧了被褥:她不想留在这里了。
她不想再待在假象里,不想只听萧霁瑾说,她想走出去,想去祭奠父兄,想要自己亲眼去看。
她更想知道,她的夫君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第19章 盛家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萧霁瑾也在骗我,对吗?”
◎
盛姝一晚上受了太多刺激,又因为盛家的事思来想去,最后累极了,才在萧霁瑾怀里睡着。
天还未亮时,萧霁瑾睁开眸子,看了一眼滴漏。他本该连夜前往雍州,只是实在不放心盛姝,才多留了一夜。
他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刚坐起身就被扯住了衣袖。
微暗的光线中,盛姝眸色清澈地望着他:“夫君,你要去哪?”
萧霁瑾握住她的手:“之前同你说过的事,要出一趟远门,多则两三月,少则半月。”
盛姝以前从来不会疑心这些,这次却是起了别的念头,她环住萧霁瑾的窄腰:“夫君,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不想和你分开。”
萧霁瑾拉开她的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脸颊:“姝儿,我也想带你一同去,可那里过于危险,我不能带你涉险。待在家中,等我回来。”
盛姝:“那……夫君要去何处?又为何事而去?”
萧霁瑾眸色微沉:“你以前从不问这些。”
盛姝反问:“我不可以知道吗?”
萧霁瑾覆着薄茧的手从脸颊滑下去,贴着她脖颈间的搏动:“姝儿,你不似从前那般听话了。”
盛姝看到他脸色变沉,依旧有些怵他,但还是道:“夫君,可以让姑姑姑父来探望我吗?你不在家,我害怕。”
萧霁瑾思忖片刻,道:“好。”
她刚受了惊吓和刺激,又换了新住处,正是敏感多思的时候,确实需要一个人来让她消除疑虑。
萧霁瑾离开别苑后,先回了一趟萧府。
今夜京城里的动静不小,梁语心自然也被惊动了,她几乎一夜没睡,听到萧霁瑾回来,又连忙出去迎。
天刚蒙蒙亮,夏日的清晨还带着凉意,她在前厅迎到了萧霁瑾——身上还带着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梁语心手指攥紧了些,才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夫君,一切可还顺利?”
萧霁瑾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嗯。”
梁语心以为他没有查到自己头上,就道:“夫君,你既要外出,不如将盛妹妹接到府中,总比在外面要安全得多。”
萧霁瑾神色如常:“我若没记错,你之前对姝儿厌恶至极,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现在怎会说这个?”
梁语心叫盛姝一声妹妹已经够恶心了,闻言却也只能道:“从前我性子冲了些,做了许多错事,我已经反省过了,日后只想弥补过错,为夫君排忧解难。”
萧霁瑾道:“那你想让姝儿以什么身份入府?”
梁语心脸上的笑一僵,但想起绯烟和她说过的话,还是耐着性子道:“夫君做主便是。”
左右她的家世放在这,萧霁瑾暂且不敢动她。
萧霁瑾:“以正妻的身份,三媒六聘娶进来如何?”
梁语心咬咬牙:“都听夫君的。”
萧霁瑾冷嗤一声:“你我都知晓对方是什么货色,有什么可装的。”
梁语心没料到他会直接撕破脸,只觉心中一阵寒凉:“你费尽心思去骗她,就连分我一点耐心,说句哄我的假话都不愿吗?”
萧霁瑾道:“当年,我尚且无权无势,只是揭榜那日你瞧见了我,便不知为何,非要下嫁。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需要依附权势,才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可我当时还是拒绝了你,因为你那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着实令我生厌。
可你不知发了什么疯,偏对我死缠烂打,甚至不惜下药,设计失身。
而我当时因为身世处处被掣肘,便这样妥协,最后娶了你。”
梁语心一向以名门闺秀自居,那段经历是她的唯一污点,绝不许任何人提起。
现在萧霁瑾将这些往事重提,她只觉脸颊发烫,心中又羞又恼,
萧霁瑾对她的痛处知道得一清二楚,就是为了让她不好过。
说完了这些,萧霁瑾又道:“我从未心悦过你,你早该知晓的,又何必抱有幻想。”
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梁语心停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甚至不曾回头看一眼。
梁语心悲哀地想,她究竟嫁了一个多么薄情的人。
·
盛姝一直到巳时才起,洗漱后吃了几口粥,就坐在角落里发呆。
铃铛吃了几条小鱼干,就趴在她裙裾边,揣着手睡着了。
她就这么枯坐了大半日,一句话都不曾说。
浣青觉得她不大对劲,就上前询问:“夫人,可是身子不适?”
盛姝望向她:“你对盛家知道多少?我父母兄长都是怎样的人?”
浣青一愣:“我,我不知道。”
盛姝:“不知道还是不能说?”
浣青露出惶恐的神色:“夫人莫再问了。”
“是不能说吧?”
盛姝反复思索前段时日发生的事,一桩桩一件件,萧霁瑾或许是出于好意,编织了一个又一个谎言,将她牢牢套在其中。
而她身边的人,都在配合着这些谎言,一次次地佐证,只为让她相信。
她接受夫君对她的好,可她也想知道真相。
浣青小心劝道:“夫人,主君做的一切都是为您好,您莫再多想,主君知晓了会动怒的。”
从前,听到萧霁瑾会不高兴,盛姝就不会再往下深究,可这次事关重大,涉及整个盛家,她不能视而不见。
她换了个话题:“昨日簪雪回来了,你应该听说了。你可知她离开后去了何处,又为何会同我二哥在一起?”
浣青是为数不多知道萧霁瑾手段的人,她原本也对簪雪昨夜出现之事心存疑虑,今日盛姝给了她确切的答案,她反而心中疑虑更甚。
染云和簪雪应当都被私下处置了,为何时隔多日,她还会再出现,又是以这样的方式?
浣青如实道:“我也不知。”
盛姝:“那染云去了何处?”
浣青依旧摇摇头。
盛姝只好作罢,抱起铃铛道:“日头下去了,我要去院子里走走。”
浣青连忙跟上去,在一旁给她撑伞。
盛姝走了一会,铃铛也恢复了精神,在她怀里伸了个懒腰,就开始挣扎起来。
她蹲下/身,将铃铛放到地上,摸了摸它的头道:“自己去玩罢。”
铃铛蹭了蹭盛姝的手心,就在院子里跑了起来。
它平日里总懒洋洋的,可若是精力旺盛的时候,总爱到处乱跑,有时还会跑到屋顶上去晒太阳。
它不一会就把院子跑了个遍,趴在种莲花的水缸里喝过水后,又直接蹿进了草丛。
此时是夏日,草丛正茂密的时候,它一钻进去就没了踪影。
浣青连忙指挥道:“快把它抓出来,别跑丢啦!”
几名侍女放下手中的活计,跑进那片草丛里去找。
可明明不过片刻的功夫,那狸奴就没了踪影,活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见盛姝露出紧张的神色,浣青只好道:“把草丛扒开。”
她们就七手八脚地将小腿高的草丛按倒,只见墙下有一个狭窄的圆形排水口。
狸奴身子软,院子里遍寻不到,自然是从此处钻出去了。
浣青又急忙吩咐人去寻,盛姝也担忧得不行,情急之下跟了出去,谁知刚到门口就被一群人拦下了。
她往门外看去,只见外面站满了带兵刃的暗卫,将整座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浣青在一旁劝道:“夫人,先进去罢,就这一会功夫,铃铛跑不远的,很快就能找回来。”
盛姝此时早已被门口这些暗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她捏了捏衣袖,执意往前走:“不,我要亲自去寻。”
暗卫直接挡在她面前:“请夫人回去。”
盛姝从来没想过要出去,自然也不知晓院门外站着这么多阻拦她的人。
浣青和其他两名侍女直接将她扶了回去,暗卫则将院门关上。
盛姝只来得及往外看上一眼,只见门口是一条小巷,前方是几处民居,周边都安静得很,似乎并无人居住。
直到回屋后,盛姝依旧双手冰凉。
浣青给她倒了杯热茶:“夫人耐心等等。”
盛姝抬眸看向她:“门口那些人夫君从何处找来的?让他们守在那里,是怕我出去吗?”
浣青想了想,才道:“他们自然是为了保护夫人,主君要出远门,不放心夫人是正常的。”
盛姝细眉拧起:“真的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