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在她身旁坐下了。
盛姝什么都顾不上,只想去触碰那个人,却被手腕上的金链扯住。
那人大概是看到了她的窘迫,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盛姝为之战栗,她抓紧了那只手,用喑哑的嗓音道:“你是谁?放开我,我不要待在这里,不要待在这里,你放开我,求求你……”
那人轻笑一声,而后把手伸到她被汗湿的鬓发间,下一刻,蒙在眼前的黑布就被摘掉了。
强光刺得眼睛一阵疼痛,那只宽厚的手掌温柔地挡在她眼前,等她适应了光线才缓缓松开。
盛姝朝那人看过去,却看不清那人的脸。
她嗓子里全是血腥味,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在那一刻觉得,唯有这个人才能救她。
那人抱住她:“姝儿别怕,我是你的夫君。”
盛姝温驯地趴在他臂膀间,像是受惊的狸奴见到了主人一样……
梦里的场景渐渐模糊了,盛姝想要睁开眼,却被光线狠狠刺了一下。
就如梦中一样,一只宽厚的手掌盖在眼睛上,梦里熟悉的声音也随之浮现在耳边:“做噩梦了?别怕,姝儿,夫君陪着你。”
盛姝握起那只手,微微偏过头,看到了坐在床边的萧霁瑾。
她抿了抿唇,什么都没说。
萧霁瑾用手擦拭她鬓间的冷汗:“既然醒了,就先吃些东西罢。”
盛姝抓住他的手,虚弱地道:“夫君,我要去祭拜爹娘,还想去见两位兄长。”
不同于以为的怯懦,这次她很平静。她知道,夫君定是要生气的。
不出她所料,萧霁瑾的脸色果然变了,冷声道:“盛姝,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站在一旁的浣青心生不忍,对她缓缓摇了摇头。
盛姝看到了她的示意,却依旧抿着唇,不肯服软。
萧霁瑾沉声道:“说话。”
盛姝身子颤了一下,在他的注视下开口道:“夫君,他们是我的亲人,对我很重要。”
“那若让你在他们和我之间选一个呢?”
盛姝失忆这几年确实有些懵懂无知,却也分得清这是两种不同的情愫,她道:“父母兄长和夫君,于我而言都是极重要的人。”
萧霁瑾听过后,脸色反而冷若冰霜:“若我一定要你选一个呢?”
盛姝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
这几年,萧霁瑾一直以为盛姝已经被他完全驯化,却不想骨子里是一点没变。
盛姝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夫君对我的好,我一直记得的,我只是想去见见亲人。”
“我给你定过规矩,心里只能有我一个人。”萧霁瑾的嗓音冰冷无情,“除了我,谁都不能有,包括你的父母兄长。”
盛姝眉头微拧,怔愣地看着萧霁瑾,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她的夫君,明明不是这样的。
一名暗卫在此时来到屋外檐下,并朗声道:“主子,有要事需要您去一趟!”
萧霁瑾扯开盛姝拽着的衣袖,起身道:“我不会放你出去,你若不肯认错,就一直待在屋里罢。”
盛姝撑起身子:“夫君,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出去,我不可以……”
“彭——”的一声,拔步床外镶嵌的木制围栏应声裂开。
萧霁瑾收回带着的右手,头也不回地道:“盛姝,别逼我对你做更残忍的事。”
第15章 和解
◎“还和我闹吗?”◎
萧霁瑾离开别苑,暗卫跟着上了马车,道:“主子,肃慎集兵雁门关外,宫里传旨,让您立刻进宫面圣。”
萧霁瑾眉头微皱,肃慎是北方游牧一族,对大颂觊觎已久。八年前,盛昊菖死守雁门关,不止阻止了肃慎南下,还让肃慎九个部落元气大伤。
想不到仅仅八年,他们就又卷土重来。
而大颂重文轻武已久,盛昊菖和盛致两员大将在八年前战死,环顾朝中,一时竟找不到一员猛将。
就算有悍将,只怕有盛家在前,也无人愿意挺身而出。
·
盛姝回想着萧霁瑾方才的话,心口像是被人用刀捅了一个大口子一样。
她的夫君一向温柔体贴,无微不至,为何会突然变成今日这样?
萧霁瑾一直不告诉她父母去世的真相,反而让她的姑姑姑父欺瞒多年,真的只是怕她伤心吗?
她一直把萧霁瑾当做最亲近的人,不论怀疑谁都不想去怀疑萧霁瑾,这次却总是忍不住用那些最坏的念头,去揣测这个她最信赖的人。
浣青走过来,劝解道:“夫人,主君只是在气头上,若您肯低头认个错,他定会待您一如既往。”
盛姝看向她:“可我真的错了吗?我只是想去祭拜已逝的亲人,想去探望兄嫂侄儿,这样也是错的吗?”
浣青抿了抿唇,这样确实没错,可主君不会允许。
盛姝道:“你出去罢,他若知道你与我说这些,多半又要生气的。”
浣青一直谨记簪雪和染云的前车之鉴,闻言行了个礼,默默退了出去,将房门关上。
接下来的几日,盛姝每日待在屋子里,她明明害怕得紧,每日缩在拔步床最里侧,明明是夏日还总要裹着衾被才能安心。
可她就是不肯认错。
浣青得了萧霁瑾的吩咐,尽心尽力侍奉着,虽不能放她出屋,但绝不能让她再次生病。
·
三日后,圣上纠结已久,终于下定决心,选了一名武将前往雁门关。
此事方才尘埃落定,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雍州又传来暴动之事。
据说有人自称宁远侯世子,以抗击肃慎、保疆卫土为名纠集流民,甚至不把当地官员放在眼里。
萧霁瑾听到宁远侯世子几个字,眉头立即皱了起来,直接上书请旨,要去雍州一探究竟。
之前肃慎一事,皇帝就属意让他前去,只是他一直不松口,梁相和瑞王又极力反对,这才只得作罢。
这次看到他的上书,当即拔了一千精兵,命他即日启程前往雍州。
萧霁瑾领了旨,又让人去查盛济等人的行踪,却只能查到盛济和宁远侯世子年初时就已离开流放之地,宁远侯世子不知所踪,盛济则是在京中没了踪迹。
他看了眼早就选好却一直没送去的狸奴,起身道:“去别苑。”
·
盛姝在房间里待了三日,觉得自己快要崩溃时,房门再次被人打开了,不过来的不是浣青,而是萧霁瑾。
他今日穿了一身白色鹤纹紧袖长衫,看上去干脆利落,不似之前那般像个文人。
盛姝捏紧衣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萧霁瑾在床沿坐下,扫了眼她身上裹着的被子:“还要和我犟吗?”
盛姝低下头,不说话。
萧霁瑾道:“我要离京一趟,或许要走个十天半个月,你若今日不认错,就要一直待在这里,直到我回来。”
短短三五日就已经很难捱了,盛姝实在难以想象十天半个月要怎么撑下去。
可她就是不想认错。
萧霁瑾等不到她的回应,就道:“姝儿,这几年你过得不开心吗?每日待在这里等着我回来,不用面对任何麻烦,这样的日子不够惬意吗?”
盛姝不知道自己是否开心,但这几年她确实过得很平静,她也已经习惯了这样平静的生活。
萧霁瑾道:“你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吗?知道出了这个院子会遇到什么人,又该如何生存下去吗?我若此时打开院门,你敢出去吗?”
盛姝随着他的话去设想,答案是不敢。
她有些可悲地发现,她根本不敢一个人出去,除非有萧霁瑾的陪伴。
萧霁瑾对她再了解不过,等她自己想明白了,才伸出手:“过来,姝儿,我允许你为岳父岳母供奉牌位,你莫要再和我闹了。”
盛姝看向他,唤了一声:“夫君。”
萧霁瑾最受不了她委屈着叫夫君的样子,到床榻深处把她抱进怀里:“还和我闹吗?”
盛姝细白的胳膊圈住他的窄腰:“不闹了。”
萧霁瑾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下次再这样就把你锁起来。”
盛姝想起那个被金链捆缚手脚的梦,身子轻轻颤抖一下。
萧霁瑾抚摸她的后背:“别怕,要锁也是把你锁在我身边。”
萧霁瑾把她抱到梳妆镜前,亲自为她梳发:“我让人移了几缸荷花到院子里,一会带你去看看。”
盛姝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还有她身后的夫君,前两日的敌对和仇怨似乎都是一场幻觉。
萧霁瑾梳着她柔顺的长发,问:“姝儿,你还记得宁远侯世子吗?”
盛姝露出懵懂的神色:“我该认识他吗?”
“不该,”萧霁瑾道,“而且若是有朝一日见到他,一定要绕道而行。”
盛姝问:“这也是规矩吗?”
萧霁瑾道:“是,还有不见生人,不相信陌生人的话,这些都要牢记。
我不在京中,到底是不放心你的。”
盛姝点点头:“我都记下了,夫君放心去。”
那日,萧霁瑾带她赏了荷花,又和她一同祭拜了父亲母亲的牌位。
晚上,萧霁瑾要的格外凶,盛姝最后几乎要昏厥过去。
迷迷糊糊间,萧霁瑾搂着她道:“姝儿,我明日就要启程了,为你找的狸奴明日也就送来了,这些日子你好好待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
盛姝累的手指头都不想动,只是蹭了蹭他的胸膛,表示自己听到了。
萧霁瑾捏住她的脸:“还有一件事要牢牢记住,不管有人和你说什么,都不要信,也不要和任何人走,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盛姝嘴唇抿了抿,萧霁瑾知道她听到了,就在她眼皮上亲了一下:“好了,睡罢,我不吵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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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走水
◎就,走水了◎
簪雪从八岁被卖给人牙子起,就一直学着照顾别人,和盛济在一起的这段时日依旧如此。
盛济和宫将离隔三差五出去,她在院子里无事,就用那些单调的食材做些饭菜。
某日傍晚,她煮了一锅清粥,又炒了一盘青菜,刚把饭菜端到小院里的木桌上,院门就被推开了。
盛济把门栓搭上,又摘掉脸上包的布:“你收拾一下,今夜子时到城门等着,那里有人接应。如果子时过后我们没出现,你就跟着他们离开。”
他端起桌子上裂口的瓷碗,将里面的凉水一饮而尽:“我让他们给你准备了一份盘缠,离开京城后你就自由了。”
簪雪低下头,扣着手指道:“你今晚要去找夫人……”
盛济冷声打断:“别叫她夫人。”
说完才发觉自己的失态,他转过身平复心情:“我不是冲你,我只是恨自己无用,让妹妹受人欺负——你日后直呼她名字就好。”
“我知道,”簪雪道,“我想说你贸然前去,必有诸多不便。不如带上我,盛,盛姝从前很信任我,我要靠近她也容易些。”
盛济道:“我不是没想过,只是萧霁瑾虽然被引去雍州,别苑附近依旧留有不少人手,我不能连累你。”
簪雪上前一步:“我不怕连累,你带我一起去罢!”
盛济回过头,只见她神色坚定,思忖片刻道:“好,但你要听我的。到时伺机而动,若是解释不通就配合我将姝儿敲晕,我直接把她扛出来就是。”
簪雪神色放松了些:“能告诉我你的计划吗?我或许能帮到你们更多。”
盛济在凳子上坐下:“菜要凉了,先吃饭罢,边吃边说。”
·
别苑里,盛姝沐浴后回到拔步床里,抱起卧在床上的黑色狸奴。
萧霁瑾出远门后,她就把狸奴带到床上,每日抱着睡。
浣青替她放下帘子,只留床前一盏灯,而后退到外间守夜。
等人出去了,盛姝才把狸奴掐抱起来,看着它的湖绿色眼睛道:“已经三日了,夫君何时才能回来。”
狸奴听不懂她的话,只是“喵”了一声,又挣开她的手,趴到了床头。
盛姝也跟着躺了下来,摸着它的毛发道:“天气越来越热了,我想吃酥山,可没有夫君的应允,浣青肯定不许我吃。”
狸奴“喵呜”了一声,又去蹭她的手心。
盛姝眸子微亮:“你也想吃对吗?那我们……”
她停顿片刻,在狸奴期待的注视中道:“去给夫君写封信吧,让夫君派人买来给我们吃。”
她说完一刻也等不及,抱着狸奴下了床:“浣青,备纸墨,我要给夫君写信。”
浣青在外间应了一声,就起身点亮烛火,将笔墨纸砚给她找出来。
墨汁是用花瓣调的,颜色嫣红,带着淡淡的香气,用来诉说闺中相思再合适不过。
盛姝坐在扶手椅上,在信纸上落下一行秀气的簪花小楷。
她没有直接说想吃酥山,而是先写自己的思念,又说近日天气炎热,最后才提起酥山,说盼着夫君回来,与夫君一同品尝。
盛姝放下笔,等着字迹晾干时灵机一动,捏起狸奴的爪子蘸满红色颜料,在她的名字旁按下一个爪印。
狸奴不配合地挣动起来,墨汁滴落在衣裙上,浣青吓了一跳,连忙将狸奴抱给侍女去清洗,又对盛姝道:“夫人,奴婢给您换身寝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