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允猛地朝柳银雪看去,漆黑的眼眸, 冷若冰霜。
“柳银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冷声问。
原已经稍有温热的心,彻底坠入冰窖, 柳银雪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舌头, 鲜血溢出,剧烈的疼痛却无法缓冲她心尖的痛楚。
原来,触碰了他的逆鳞,她就连辩白的权利都没有了。
心,很痛, 很痛。
萧贵妃骂道:“强词夺理,胡说八道,柳银雪,你竟然诬陷当朝太子妃,你大胆!”
柳银雪咽下嘴里的鲜血:“娘娘莫急,臣妾到底有没有胡说,等那位问话的姑姑回来了,自有定论。且臣妾想,这是一个将臣妾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绝佳机会,太子妃娘娘想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就算是身体孱弱,不能于行,她兴许也会亲自来给臣妾定罪的。”
太后摇头:“太子妃刚失爱子,怎可能来?”
柳银雪苍凉地笑了笑:“她费尽心机,就算是死,她也会来完成这最后一步,她会来的,还请皇上和各位娘娘稍等,皇上,臣妾可否问王姑娘和祁王几个问题?”
皇上也想知道柳银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你问。”
“祁王,当初您陪妾身回门的时候,王氏母女前来柳府拜访,以为您不在,的确是将您从头到脚奚落了一番,妾身没有说错吧?”柳银雪望着楼允问。
楼允瞬间明白过来柳银雪的意思,回答:“没错。”
“王氏母女嘴里说着是来看妾身,但实际上却是来看妾身笑话的,笑话妾身竟然嫁给了传言中丑陋不堪、杀人不眨眼甚至院中姬妾无数的祁王世子,没错吧?”
“没错。”
“王氏母女辱骂您,您剑指王姑娘母亲的脖子,逼得她们母女下跪求饶,没错吧。”
“没错。”
“妾身嫁入祁王府满一月,回门,王姑娘前来拜访,妾身有事离开,王姑娘却在您的耳边编排妾身险些与她的表哥定亲,并且与她的表哥心意相交,没错吧?”
“没错。”
这些问题,楼允无法隐瞒,因为当场还有许多丫鬟小厮,就算瞒也瞒不住,何况,他也不想瞒。
“多谢祁王,如实回答妾身的问题。”她微微垂首,态度疏离,眉眼冷漠,仿佛对面的人根本不是她的丈夫,只是一个认识不深的路人。
楼允的心不由地收紧。
柳银雪又转头问王曹燕:“王姑娘,我三日回门,你与你母亲来拜会,将我我夫君奚落了一番,这件事,我说的是事实吧?”
王曹燕目光飘忽不定,半晌不敢回答。
柳银雪的问题,对她只害无益。
“王姑娘,皇上在此,太后娘娘在此,皇后娘娘在此,贵妃娘娘在此,问你话你实话实说便是,你吞吞吐吐,扭捏不定,是在想如何编织谎言吗?当日丫鬟小厮无数,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别被人打了脸,落得个欺君之罪!”柳银雪沉声道。
王曹燕吓得面色一白,答案就脱口而出:“是事实。”
“我常年久居深闺,极少外出,根本没有见过你表哥,我没说错吧?”
这件事,也是有迹可查的,且当日王曹燕说她表哥见过柳银雪,也是随口说的,王曹燕不敢就这件事情撒谎,咬牙回应道:“之前我母亲上你们柳府提亲,我以为……”
“王姑娘,请你回答我的话就好,不要给自己找理由找借口,你若想说你以为或者你听说,那我只好求皇上派人去查清楚,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若是查不出来,那就是你在搬弄是非,在顾左右而言他,在扰乱视听,在胡说八道,难道你母亲就是这般教育你的吗?你们王家人说话,难道就仅凭猜测吗?你别忘了,你父亲还在朝为官,你想败掉你父亲的仕途吗?”柳银雪打断她的话。
“我没有。”王曹燕反驳,着急得哭了出来。
“你没有?”柳银雪眼眶通红,“我们多年姐妹,没想到你竟是这般待我的。”
她凝着王曹燕泪流满面的脸,眼泪无声地滑落。
“王姐姐,我们多少年的感情了啊?是十七年,整整十七年。”
“你可记得,正和十六年,冬日大雪,我们偷溜出去,你在雪地里摔了腿,我背着你走了三四个时辰,回去后双腿双脚肿成了馒头,在府里养了整整半年才好?”
“你可记得,正和二十一年,春日,你不慎掉入池塘,是我跳入池塘里,拼着性命才将你救上来,为此我却高烧整整三日不退。”
“你可记得,你曾经亲口说过,我们姐妹要同进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些,你是不是都忘了?我以为你待我如亲姐妹,没想到你早就憎恶我,甚至恨不得我死!”
是啊,她们原本姐妹情深,可是她不甘心啊,不甘心,越长大,越不甘心。
什么都是柳银雪的,她永远是被遗忘的那个。
王曹燕崩溃大哭。
柳银雪却在这时候掷地有声:“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你表哥,是不是?是不是?”
“对,是,你说得没错,你没有,是我说的,都是我说的。”王曹燕心态崩溃,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柳银雪满目都是被王曹燕背叛的痛彻心扉,她道:“我并未见过你表哥,你却说我与你表哥有私情,你背着我在祁王面前诬陷我,毁我清白名声,枉我们两家人是邻居,枉我们自小往来以姐妹相称,你却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挑拨我与我夫君的关系,这次,又帮着太子妃撒谎,想置我于死地,你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
“我为什么恨你,你何不问问你自己?我跟你站在一起,我算什么?柳银雪,我算什么?我永远都被你压着,从来没有人能越过你看到我,从来没有!你抢走了我所有的风光,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到现在还籍籍无名?”
恨,她当然恨。
原以为柳银雪嫁了个丑陋不堪的杀人狂魔,她从今往后终于可以压住她了,可是没想到,楼允竟俊逸无双,无人能及。
她就越发恨。
柳银雪用力地抹去脸上的泪,她跪在地上,朝上位之人深深叩首道:“皇上,臣妾的问题,问完了,多谢皇上成全。”
众人无不惊叹,柳银雪一番问话,竟牵扯出姐妹多年仇怨,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王曹燕既然恨不得柳银雪死,那么她的证词,就不足以令人相信。
皇后面上露出欣赏的笑来:“柳太傅教出来的孙女,果然不同凡响。”
王曹燕从心力交瘁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悔痛不已,可是再想改已然来不及了,况且,除了说实话,她也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柳银雪的问题。
她不由地苦笑。
柳银雪还是柳银雪,她还是她,她永远都及不上柳银雪。
上天真是不公平,把什么都给了柳银雪,美貌、才华、家世,就连嫁的夫君都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俊美,呵呵,呵呵。
柳银雪叩首道:“娘娘谬赞了,银雪只是从不敢辜负祖父的悉心教导。”
太后摇头笑笑,这个柳银雪,当真是伶牙俐齿,皇上也是柳朝远教出来的,她在告诉他们,既然都是柳朝远教出来的,自然不会太差。
柳银雪话音刚落,外面便有内侍高声禀道:“太子妃求见。”
太后蓦然间站了起来,老人家目光冷冽地望了眼柳银雪,又看向交泰殿的大门口,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楼逸暗暗咬了咬牙,心中咒骂道:“洛音凡这个贱人!蠢货!”
一切皆如柳银雪所料,楼允丝毫不意外。
他眉心紧锁,也望向门口。
太子妃穿着宫装,刚失去孩子,此刻脸色白得像鬼,好似下一刻就要倒下,被阎王爷收走,扶着她的乃是被皇后娘娘派去的坤宁宫管事姑姑和她的贴身宫女。
待太子妃走近,萧贵妃道:“小产极为伤身,你既卧病在床,又跑来干什么?”
太子妃挣开姑姑和宫女的搀扶,缓缓跪到地上。
她柔弱得像是一阵风就能吹倒,莹白的脸泪眼朦胧,楚楚可怜,任是谁看了,都想将她搂进怀里好好安抚一番。
洛音凡跪首道:“臣妾未保护好腹中皇孙,愧疚自责,求皇祖母、父皇、母后和母妃恕罪,臣妾有罪,臣妾万死难辞其咎。”
她匍匐在地,嘤嘤哭泣,娇弱的身体轻轻颤抖。
皇上心中烦闷,后宫女人的眼泪他见多了,早已无感。
太后怜悯洛音凡痛失爱子,叹道:“这也并非你愿意发生的事情,你别哭了,仔细身体,先说说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音凡道:“臣妾来此,便是为此,臣妾得知王姑娘说乃是祁王妃将臣妾推入荷塘的,心中不安,特来阐明事实,还原当时情况,以还祁王妃清白。”
王曹燕脸色煞白如雪,惊恐地望着洛音凡。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和洛音凡近日无怨往日无仇,洛音凡不该害她。
皇上和太后等人因洛音凡的说辞与柳银雪的话全然相悖,皆是不可置信,一行人望向柳银雪的目光愤怒难当,很显然,在他们眼中,柳银雪已经成了诬陷太子妃的歹毒之人。
柳朝远当即就朝皇上跪了下来。
柳银雪笑了,她笑容温润,却目光冰冷:“太子妃娘娘想说什么?您想说,是臣妾不小心将您推入荷塘而并非刻意将您推入荷塘的吗?”
萧贵妃道:“柳银雪,谋害太子妃,还不知错?”
“母妃,”在片刻的愣怔之后,洛音凡很快恢复如常,她哽了哽声音,带着哭腔道:“臣妾相信祁王妃是无心的,祁王妃心地良善,与臣妾无冤无仇,她没有理由推臣妾,当时她在摘莲花,臣妾怕她落水,去拉她,她兴许只是一时失手,才会反手推了臣妾。”
“祁王妃虽推了臣妾,但她是无心的,求父皇从轻处罚。”洛音凡叩首道。
她此话落下,交泰殿内,霎时针落可闻。
第 66 章
楼允眉心紧皱, 在洛音凡来之前,他还心存希冀,以为她不会来,可是当他听到她来了,就知道这件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柳银雪没有推她,她根本不必来, 如果她要指控柳银雪, 她其实也不必来,她若不怪柳银雪,就更不必来, 只需对姑姑说是柳银雪推了她即可。
可是她亲自来了,她来干什么?
倘若柳银雪推她是事实, 的确害死了她的孩子, 她对柳银雪恨之入骨,她又如何会轻易放过柳银雪而说出相信柳银雪乃是无心求皇上从轻处罚的话来?
因为柳银雪没有推她, 一切皆是陷害。
因为她恨柳银雪,她不放心王曹燕,她害怕王曹燕和她的证词根本不能扳倒柳银雪, 所以她要亲自来, 她要亲自来确认柳银雪的确被扣上了罪名,她才能安心,这才是她的目的。
楼允说不清此时心底到底是失望更多,还是震惊更多,他有点怀疑自己。
柳银雪一时没有接话,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只有镇定才能从洛音凡的话中找出破绽,才能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决不能慌。
而这时,皇后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奇怪道:“祁王妃,你额头上的伤是如何而来?”
楼逸眉心一跳。
柳银雪回答:“回娘娘的话,是太子所伤,他抓着臣妾的头撞了东宫暗室的墙。”
皇后露出惊讶之色来:“太子,祁王妃所言,可属实?”
楼逸恨恨地瞪了柳银雪一眼,东宫乃是他的底盘,没有他的准许,即便柳银雪真的有罪,又有谁敢轻易动她,毕竟是祁王妃。
柳银雪的控诉,楼逸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但如何认,却是一门技术。
他道:“儿臣的确伤了祁王妃,那也是因为祁王妃实在歹毒,儿臣不过是过去问她为何要害死儿臣未出世的孩儿,她就发了疯地拿簪子扎儿臣,儿臣想到死去的孩儿,面对这毒妇,一时失了心智,才伤了她。”
“臣妾发疯?”柳银雪讥讽地笑了笑,“殿下,臣妾像是会突然发疯的人吗?东宫乃是您的地盘,臣妾真的是疯了吗才会拿簪子去扎你?臣妾一个弱女子,被困在东宫的暗室里,却意图行刺身怀武功的当今太子,此等以卵击石的事情,臣妾会做?”
楼逸被柳银雪堵得不知该如何反驳,半晌才硬生生憋出一句话来:“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疯了?”
“分明是殿下对臣妾动用私刑在先,臣妾迫于无奈自卫在后,但即便在剧痛之下,臣妾也保留着最后的理智,不敢真的伤到殿下根本,只让殿下远离臣妾,”柳银雪字字句句,有条有理,“臣妾到底有没有疯,会不会发疯,皇上、太后还有皇后娘娘耳聪目明,臣妾相信他们自有定论。”
她没有提及萧贵妃,因为萧贵妃乃是楼逸的生母,自然无条件站在楼逸那边。
萧贵妃愤恨不已:“伶牙俐齿,皇上……”
“够了!”皇上沉声喝道,打断了萧贵妃的话,“太子伤人的事情不必再提,今日要弄清楚的是太子妃落水和祁王妃到底有没有关系,太子妃,你继续说。”
萧贵妃知道皇上是相信了柳银雪对楼逸的控诉,心中恼了楼逸,不敢再多言,只暗中用目光瞪了眼楼逸。
楼逸讪讪然,沉默地往后退了一步。
楼允握紧了拳头。
洛音凡面色惨白,凄凉地望着柳银雪:“祁王妃,我说过,你只是无意的,我去拉你,你却反手推了我,这才导致我落水,你为何不承认?”
“臣妾并未推你,为何要承认?”柳银雪反问。
洛音凡还是很聪慧的,知道只有给她扣一顶“无意而为”的帽子她推她入水的事情才说得通,但无意害她落水,害死皇孙,那也是大罪。
一番对质,发展到现在,成了不解之谜。
一个说有,一个说没有,偏生当时在场的另一个的说辞还不能成为证据,这件事更没有物证,都是口说无凭,无法论断。
洛音凡泪流满面:“我和你也无冤无仇,我为何要诬陷你?诬陷你对我有什么好处?祁王妃,我说出事实,不过是想为我那还未出世就死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分明是你害我落水,难道我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让我的孩儿枉死吗?”
“而且王姑娘是亲眼看见你推我的,你说你没有推我,你有什么证据?”洛音凡问。
简直可笑。
她从未做过的事情,却要被逼拿出证据来证明,被强行扣上的罪名,也需要证据,这世道……
跪在旁边的王曹燕此时半个字都不敢说。
太后唉声叹气:“太子妃说得有理,她和银雪以往并无过节,不久前太子妃前去祁王府祭拜她皇叔,银雪还亲自为太子妃引路,听说两人往来都极为和睦,太子妃的确没有理由诬陷银雪,兴许是银雪当时摘莲花的时候太紧张,连自己推了太子妃都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