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常行突然闯进我们班,一上来就把祖凡庆的桌子一脚就给踢倒了,那一脚可狠了,桌子都滑出去一截,书啊本子啊什么的全都撒了一地。常行很横的,我们班里没人敢呛他,当时也没人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大家下意识就帮祖凡庆捡东西,但常行下一句话就是这傻子有传染病啊你们还敢帮他捡?”
“然后呢?”
“然后...然后他们就又把祖凡庆的东西扔在地上了。”圆脸同桌说着说着还叹了口气,面上有些不忍,“常行就大声嚷嚷说祖凡庆有病,当时没具体说是什么病,还是后来慢慢传起来说祖凡庆妈妈是当妓.女的,他肯定有艾.滋.病什么的...”
“慢慢地...大家都说他有艾.滋.病了...都躲着他,他就自己搬着桌子坐到后面去了。”
圆脸同桌一直在说,祁宵月一边撑着耳朵在听,一边托着半边脸往角落里看。她看得明目张胆,眼神清明又深邃,不过祖凡庆一心学习,并没发现这灼灼的眼神。
视野中,男生的黑发软趴趴地堆在头上,脊背挺直头不偏不斜,露出的侧脸干净柔和。他靠墙坐,墙壁洁白,他身上无瑕,仿若一体。试卷写到结尾,他好像解出一道题,唇角微微扬了下,垂着的头抬起一个很小的幅度,细碎的黑发晃动,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是真实地在开心。
不知道这开心下面是不是有层层叠加起来的创痕伤口。
收回目光,祁宵月把喝完的牛奶袋扔进身后垃圾桶,冲刚说完的圆脸同桌轻轻颔首,“谢谢。”
“哎呀,不谢不谢。”她这样客气圆脸同桌不太适应,微红了脸。
还想说什么,铃声兀的响起,她侧头看了一眼面色如常的祁宵月,只好憋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话,拿出书本,准备开始上课。
一中管理并不像普通初中那么严苛,中午休息时间很长,也并不强制要求学生在食堂吃饭。
祁宵月准备趁中午的时间回趟家,她没了套校服,重新买新的还需要找家长在购买须知上签个字,她想替签,但又烦祁青圆揪着这件事在她爸面前告状,所以为了避免这个麻烦,只好费点脚力回趟家。
祁家也算是个大户人家,最起码的保姆司机好几个,祁宵月下课前就给司机发了信息,现在走到校门,正好看到自家的车停在门口,司机站在外头抽烟等她。
司机看到她,立刻捻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喊了声:“二小姐。”
“王叔。”祁宵月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以作回应。
拉开车门,她看到了一个没想到的人。
祁青圆正坐在后座,慢慢悠悠地拿着手机来回划。她脸上的淡妆还跟早上一样妥帖,就是头发有点散了,垂了两绺在耳后,看起来有些凌乱美。靠着祁青圆打开的车门的位置放着祁青圆脱下的校服外套,不大不小,正好占了一个后座的位置。
听见声音她抬起脸,早有准备地对着祁宵月扯出一个堪称完美无缺的笑,喊道:“妹妹。”
“嘭”一声,祁宵月又把刚拉开的车门甩上了。
晦气,真是在哪儿都躲不开祁青圆。
看祁青圆那架势,既不坐左边也不坐右边,正好坐在后座最中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可没准备跟祁宵月一起坐的意思,刚好祁宵月也不想跟一个宛若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趴背鬼坐在一起,索性绕过车头走半圈,拉开副驾驶的门重新坐进去,没对刚才祁青圆的招呼做半分回应。
“那个...”王叔摩挲了下方向盘,感觉到了尴尬僵硬的氛围。
他突然想到祁家两个闺女好像不和已久,平时她俩上学都不坐同一辆车所以也没注意过,没想到今天好巧不巧,正好撞枪口上了。
咳了两声,王叔有些不自在地对祁宵月解释道:“我想着二小姐你回家,就顺便发信息问了下大小姐要不要回去...这不顺便嘛...”
“嗯,我知道的,王叔。”祁宵月倒不至于跟司机生气,她扣上安全带,就势从镜子里瞧了后面一眼,发现祁青圆正在紧紧盯着她,嘴角抿着,眼神有些轻蔑。
不过轻蔑得没什么气势,因为比她的表情更吸引人目光的,是正趴在她背后朝祁宵月作揖的鬼。
因为倚靠在车座上的缘故,趴背鬼暂时转移阵地到了祁青圆的肩膀两侧,它把自己缩小成原来的十分之一左右,用阴气幻化出手和脚,扣着祁青圆的领子不撒手。
看祁宵月投来眼神,这只小鬼十分知轻重的先行一礼,管她祁宵月到底是多厉害的人物,总归先给比它厉害的行礼准没错。
鬼生在世,保命要紧。
祁宵月只看了一眼就撤回视线,目光投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不再言语。
祁青圆也安安分分地在手机上啪啪敲字,可能是在处理学生会的事,也可能是在跟谁聊天,总之一路上算是相安无事。
祁家算不上是湛城特别有名的家族,但祁父足够有钱,光凭着钱的面子也在湛城贵族里有了一席落脚之地。
父亲祁继仁有个大公司,平时日理万机不在家,继母方茹安心做着阔太太,一天到晚只有找好姐妹打麻将和找好姐妹喝茶两件事。
但今天不知道是撞了什么巧儿,回家的时候正赶上午饭,祁继仁和方茹都在。
“哎呀,青圆和宵月回来了。”刚打上照面,方茹的声音就从餐桌那边传过来,态度很殷勤:
“快来快来,你们来这么早肯定没吃饭,今天阿姨做多了菜,正好有你们的份儿。”
她惯会哄祁继仁,现在招呼起女儿来都有种黏糊糊的劲儿,祁宵月不是第一次听她说话,但听一次腻歪一次。
祁继仁坐在主座拿着报纸在看,听见关门声抬起头。
祁青圆换了拖鞋,对着他甜甜地叫了声:“爸爸。”
祁宵月换了鞋之后就没什么动作,既没搭理方茹,也没学着祁青圆在祁继仁面前讨巧,她面无表情地掠过三个人的视线,然后若无其事地拐进卫生间去洗手。
祁父正准备听下一声,却没想到亲女儿一点不给面子,手里的报纸“啪”地被狠狠拍在桌子上,祁继仁的饱含怒气,“回家都不知道招呼父母一声,不尊敬长辈还甩脸色,你看看她现在像什么样子!!”
“祁宵月,你给我滚出来!”
第6章 父母
火气上涌,祁继仁吼得很大声,话刚出口嗓子没受住,呛咳了一下,方茹立马来给他顺背。
“唉你说说,你生什么气啊!这宵月刚回来,你怎么就没点好话呢。”手上一下一下顺着,方茹给祁青圆打眼色。
祁青圆心领神会地走到祁继仁旁边,笑着伸出手给他捶肩,“爸爸你也别生气,你看看,气着了伤身体吧。”
“妹妹那是今天被抓到没穿校服,所以才心情不好没跟您招呼的,您看她平时哪次不尊重您了,虽然回家的次数少点,但她在学校肯定心里惦记着您呢,您刚才那样说可真是误会妹妹了,多惹人伤心啊。”
她声音娇憨,人又表现得柔顺,软和地说上一通,任谁也不好意思再发火。
但祁继仁虽被安抚却没消气,他冷笑一声,把报纸扔开来,“呵,误会?”
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她祁宵月可跟你不一样,她本事可大着呢!在学校里胡作非为不好好学习,在家里还给长辈甩脸色,真是年龄大了翅膀也硬了,上次回家吃顿饭都得让我这个当爹的三催四请才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闺女如今是爬到了我头上,连父母姐姐都不放在眼里了!”
说着他又看向方茹,“你就是太惯着她了!小时候要什么给什么,长大了又是想怎么样怎么样,青圆都得处处让着她,你看现在给她惯成什么样子了!”
这时祁宵月从卫生间里出来了,她刚洗了手,原本放在卫生间里她用来擦手的毛巾不知道怎么回事被扔到了污水槽里做抹布,所以只能扯了片纸巾擦,顺手将湿透的纸巾扔进餐厅旁的垃圾桶里。
祁继仁看见她就怒目,“祁宵月,你给我过来!”
“什么事?”
“还什么事!我看你是半点都不知道规矩!”祁继仁听她说话就火大,“不尊重长辈的事情我就不找你理论了,说说,今天上学为什么不穿校服!还有你们李老师上周就给我打电话说你竟然在学校不好好学习,买了一堆黄纸朱砂在宿舍楼乱抛乱洒公然搞封建迷信,你是不是不想学了!不想学尽早给我从学校里滚蛋!还平白连累你姐姐给你求情,我祁继仁没你这么丢人的女儿!”
买黄纸的事儿祁宵月知道,原身这个小姑娘受不了这种压抑生活所以想找鬼神求助,不知道听了哪个江湖道士的瞎话,买了一堆黄纸备着准备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画符,乱抛乱洒倒是没有,估计是她那个便宜姐姐给添油加醋编上去的。
“没有,您误会了。”祁青圆站在这儿,祁宵月说再多都是白搭,他爹从一开始心就是偏的,根本不会信祁宵月的话。
如她所料,祁继仁看她一脸不知悔改的表情,气得又拿手指指她:“你真是一天到晚都不让人省心,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你姐!你姐姐管着学生会还能认认真真学习保持着这么好的成绩,主任都特地打电话来夸。你再看看你!整天就知道搞一些杂七杂八的玩意儿,心不放在学习上还处处找你姐的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学校里遇见青圆连招呼都不打,我花钱供你上学是就是为了让你这样学的吗?!”
祁宵月站在原地,听着没什么反应。倒是祁青圆仗着祁继仁看不见,对她盈盈一笑,脸上写满了幸灾乐祸趾高气扬。
“少说点少说点。”看时机差不多了,方茹适时地打断。
她即使三四十了依旧有着小家碧玉解语花般的娇媚,那双眼忧愁地一望,端的又是当家主人的姿态。她走过来,拉着祁宵月的手就往座位上领,入了座,手搭在祁宵月的肩上,强迫性地按她坐下。
“你看这一家子好不容易聚齐一回儿,非要说那些不开心的。我们宵月上了一上午课了能不累吗,还非得让孩子站着听训,饭都不给吃。”
她打着趣儿,小小地埋怨着祁继仁,“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多好,你看你,气上来了就收不住。”
祁继仁吃她这一套,闻言又哼了一声,却没再说什么反驳的话。
“来来来,吃饭吃饭。”方茹用眼神示意祁青圆坐下,厨房里的阿姨们趁着这个时间又加了两道菜,方茹一出声就立马端了上来,炸豆腐和宫保鸡丁,是祁青圆爱吃的。
“我刚才让阿姨又做了两个菜,听说宵月爱吃,快多吃点。”方茹温温柔柔地笑眯着眼,动作轻缓地往祁宵月碗里夹菜。
主座上的祁继仁又没好气地看了祁宵月一眼,“你也看看你方阿姨和你姐姐是怎么对你的。”
沉默吃饭的祁宵月终于露出一抹带着嘲意的笑。
怎么对她的,这个她可真是太了解了。
母亲去世没半年,家里就来了一个窈窕漂亮的女人,还带来一个比她还大的同父异母的姐姐。
小时候父亲给的零花钱要按9:1分成两份,一的那份是她的,九的那份是祁青圆的,就是如此也要好好藏好这一份,因为稍不留意就会被祁青圆偷拿走,还说着祁家是祁青圆的家,任何东西为来都会属于祁青圆。
从小吃的东西是祁青圆爱吃的,买的东西也都是祁青圆想要的,就连过生日,祁宵月都要将生日推后,跟自己名义上的姐姐一起过,可每年的生日蛋糕上只会有祁青圆的名字。
大了之后就是比较,祁宵月也是聪明的,稍小的时候并不输祁青圆,可祁继仁永远只能看到一个女儿,夸赞之后,留给祁宵月的只有一句“还行”,祁青圆在各个年龄阶段都充分享受着爱意,然后大放光彩,无人问津的祁宵月好像只是她那个完美姐姐光芒下的一个附属品,有用的时候拿来充当一下绿叶,没用的时候就丢在一边,任她在角落里生霉。
所以那么胆怯懦弱,连说话都细细软软的小姑娘,最后竟然会选择借用鬼神的力量来助自己摆脱困境。
只有被逼到尽头了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结果祁继仁竟然还反过来教训她“看看方茹和祁青圆是怎么对她的”。
活了数百年,祁宵月也鲜少见过这样恶心肠的继母继姐,和这样睁眼瞎的偏心父亲。
一顿饭吃的没滋没味,好在祁宵月专门回来这一趟也不是为了吃顿饭的,饭后她找祁父签了购买须知,祁继仁又因为这个数落了她一顿,话里话外都是她这个孩子不给人省心,还让她多学学她姐是怎么做人的。
祁宵月左耳进右耳出,只想赶紧结束,怪不得原身的小姑娘不爱回家,这种窒息的家庭氛围,搁谁身上谁也受不了。
签好字,祁继仁让他找方茹拿买校服的钱。平时祁宵月和祁青圆的日常开销是方茹在管,虽然不至于克扣,但给祁宵月的也仅仅只够吃饭,给她亲女儿的倒是翻了几番,祁宵月性子软从来不提,觉得自己省吃俭用也够就一直憋着没说。
可现在的祁宵月可不是什么性子好说话的,该是她的,可没有一直攥在别人手里的道理。
方茹此时正在卧室跟祁青圆说话,祁宵月来了,她淡淡瞥了一眼,没在祁继仁面前所以装也懒得装。
“干嘛?”不咸不淡地问一句,方茹依旧拉着祁青圆的手在嘱咐什么,祁宵月站在门口,方茹没让她进门。
祁宵月也没准备进去,她环着臂往门边一靠,头微微斜着,眼神斜睨着看她俩母女情深,淡声说:“买校服,一套,280。”
“上个月不是给你钱了吗,拿那个钱去付。”方茹被打扰到有些不耐烦,挥挥手,想把祁宵月打发回去。
以前的每一次她都是这样干的,祁宵月太好打发了,不给她也不吭声,反正她自己也能想办法解决,何必再支出这笔没必要的费用呢。
但祁宵月这次也不知道变了什么性子,不好糊弄了,听完方茹的话,她连步子都没挪一下,反而突然正过来身子,似笑非笑地看过来,轻声问:“你确定不给吗?”
“这钱可是祁继仁让我找你拿的,你要是不给的话,我只好去找祁继仁要咯。万一我那时再一顺嘴,把你这些年对我的生活费抠抠搜搜的事儿说出来,你说在祁继仁面前,你这当家女主人的脸还要不要了?”
方茹诧异抬头。
祁宵月这话不偏不倚地直接扎到了方茹的心尖上,她来祁家数十年,装了数十年大方又善良的继母,目的就是让祁继仁放松警惕,对她信任信服,好一步步筹划来抹黑祁宵月的形象,给她的亲女儿铺路。要是祁宵月告状告到祁继仁面前,他虽不一定信,但总会心有疑虑,那不是平白往她设计好的路上踢石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