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人上了马车后,苏三元才收回目光,这人若是个女郎,不是祸国殃民就是流芳百世。
贺家五郎带了一个仆人,苏卿便让苏三元与那仆人对换衣裳进了马车,如若回去时队伍里多一个怕会惹人心疑。
贺五郎端端坐着,身上那股脱离世俗的干净气质让几人不自觉的安静下来,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把这位如仙如画的郎君吹跑了,连最爽朗的刘昶都换了个规规矩矩的坐姿。
贺晚舟见众人拘谨,率先颔首作揖:“贺晚舟见过各位郎君。”
几人忙回礼,稍微熟稔后张子琰凑近贺晚舟道:“贺五郎在寺庙修行,是不是习了什么仙法。”
贺晚舟失笑摇头:“并未。”
张子琰却不信:“那为何你瞧着仙气飘飘的。”
此话惹得几位郎君皆抿了笑,只刘昶叹了口气:“一个赛一个的瘦弱,我觉得肩上压了千斤重。”
贺五郎不解,但听苏卿道:“刘郎君不必忧心,诸位郎君人中龙凤,定有能力护自己周全。”
张子琰啃了口杏儿,咬的嘎嘣响:“我会些武艺的,长大了也能保护你们。”
贺五郎怔愣半晌才解其意,他在寺中这么多年从未有过朋友,也早已习惯了独处,然他却并不爱寂静。
父亲前些日子来了寺中说他的贵人出现了,接他下山日后会有几位郎君相伴,还特意交待往后的日子靠他们相互扶持,务必真心以待,他素来冷心冷情,并未将这话放在心上,此时却突然觉得这一行或许比他想象中的有趣。
几位郎君皆年少,心中藏不住什么事,尤其是张子琰,哪里热闹往哪里窜,见着这么多郎君他更不可能安静得下来,挨个问了姓名年龄,最后发觉自己年纪最小重重叹了口气,哀怨的瞧着苏卿:“我瞧你比我瘦小,还以为要比你大些呢。”
苏卿生在穷苦人家,吃不饱穿不暖乃是常事,且家里还要供苏三元上学,就连一个鸡蛋苏卿也只能分得一小口,剩下的都要给弟弟妹妹补身子,这样的条件自然比不上锦衣玉食养着的张小郎。
苏三元愧疚的低下头,二哥看起来比他还要瘦小,平日里但凡有点好吃的二哥都会留给他,说吃饱了才能好好读书,所以他拼了命的学习,下定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二哥和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许是兄弟之间有心灵感应,苏卿察觉到苏三元突如其来的沉默,忙道:“殿下也说我过于瘦弱,正每日让厨房给我补身子呢。”
刘昶坐在苏卿身侧,他一巴掌拍在苏卿瘦弱的肩膀上:“苏小弟放心,日后我教你些防身的功夫,练的多了就强壮了。”
苏卿差点没被这一巴掌拍岔了气,他轻轻咳了声,忍着肩膀上的疼痛勉强扯着唇角:“多谢刘郎君。”心里忍不住想,要是这一巴掌拍在贺五郎身上,人怕真的要当场晕过去。
刘昶咧嘴一笑,看向贺五郎:“不如贺五郎也一起学?”
贺五郎与苏卿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抗拒,贺五郎捂嘴轻咳:“我身子弱,不适合习武。”天知道他性子有多懒散,能躺着绝不坐着,平日里走几步都觉得累的慌,要他习武还不如要了他的命。
刘昶却并不放弃:“身子弱就得多锻炼,我家中弟弟幼时体弱,我便每日卯时带他晨练,大多是在脚上绑一块石头跑十圈再蹲马步一个时辰,现在阿弟身体可好了,就是绕府跑上几圈都没问题。”
苏卿贺五郎身子僵住,小公子叫苦不迭,若每日都要受这般惨虐,他的未来将是一片灰暗。贺晚舟低头瞧着自己细长白皙的双手,他看起来像是能吃这般苦头的人么?
苏三元赶紧解围:“刘郎君,此事可日后再论,眼下最重要的是此次院试。”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院试才是重中之重,刘昶果然不再紧抓着二人不放,苏卿贺晚舟同时松了口气。
几位郎君就院试聊了没多久,便隐约可见城门,苏卿将早已装好的杏儿递给阿白:“按计划行事。”
阿白自窗边接过杏儿,应道:“是。”
苏卿朝几位郎君道:“城门守卫耳力不同常人,张大人的人会帮着掩护,但还请诸位尽量将呼吸放轻,过城门时不可出半点动静。”
几个郎君颔首应下。
马车停在了城门口,阿白拧着一篮子杏儿朝守卫走去,客气道:“这杏儿是公子特意交待要赏给各位的。”
守卫受宠若惊,他们还以为苏公子也就那么一说,谁知竟还真的给他们送了杏儿,杏儿不值钱,但公主府的公子送的,那就不能用银钱来衡量了。
守卫队长薛城接过杏儿正要朝马车的方向作揖道谢时,被阿白轻声打断:“大人,公子睡着了,万不可出声打扰。”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公子起床气甚重。”
众守卫听得这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垂头默不作声。
马车缓缓驶向城内,阿白紧紧跟在一旁,就在马车经过一队守卫时,阿白脚下一个踉跄,惊呼出声:“啊~”原本盯向马车的几道视线立刻被转移,薛城上前去扶阿白:“没事吧?”
阿白忍着小腿的疼痛,看了眼薛城:“多谢大人,不小心崴了脚,没有大碍。”有两个小侍忙过来扶着阿白,马车却没有因这个插曲停下,两个小侍掺着阿白不紧不慢的跟了上去。
薛城立在原地,等马车走远了才转身,守卫各归其位后,薛城离开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石子。
第20章
惊风殿内赵骊娇已等候多时,香凝前来禀报诸位郎君已到殿外,公主抬眸:“宣。”
五位小郎君齐步踏入殿内,少年气息扑面而来,如雨后春笋清新纯净,如枝丫嫩绿朝气蓬勃,赵骊娇的目光在几位少年郎身上一扫而过,郎君风采各异,身份一目了然。
刘昶年纪最长个头最高,因常年习武养成了豪爽的性子,连走路的姿势都有种大刀阔斧之感,加上一身淡紫色劲装,一眼观去,颇有种少年侠士之气,郎君英姿飒爽,少年肆意。
贺晚舟比刘昶小几个月,少年郎君一身素袍,美得柔和而又温淡,他不似苏卿一般倾城绝世,也不如刘昶棱角分明,却尽显风姿卓然超脱世俗,垂道腰际的长发只用一根素色发带束了一半,任由其随意在消瘦的背上绽开,如一副绝佳的丹青笔墨。
苏三元的容貌与苏卿并不相像,较之于兄长的绝色,苏三元在容貌上便落了下乘,但若单看也是相貌堂堂五官俊朗,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他比其他人严谨沉稳的气场,明明年纪不大,却有股少年老成的坚韧。
最小的便是张小郎,从进来开始只有他一人快速抬眸瞥了眼赵骊娇,而后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更是不停的在殿内打着转,年少懵懂又充满了好奇之欲,锦衣华服少年不羁,活脱脱一个纨绔的世家儿郎。
赵骊娇的目光最后才落在苏卿身上,小公子低着头乖巧温和,明明气场不及其他几人,却愣是凭着那一张无人能及的脸蛋儿抢了不少风头,即使他身边站着的是贺晚舟,也未能将他完全压制。
“拜见殿下。”郎君跪拜的声音拉回了赵骊娇黏在苏卿身上的视线,等几人一一报了姓名,公主才道:“起。”
“谢殿下。”
虽然小公子掩饰得极好,但公主还是从他身上瞧见了些疲态,赵骊娇简言意骇:“诸位郎君今日齐聚,想必已经明白此行的目的。”
“府里已经请好了先生,明日诸位郎君先在府中熟悉一日,从后日到院试前便随先生在东院学习,院试过者留下。未过者,各自各府。”
“是。”几位郎君齐齐应下。
他们明白这场院试是他们人生极为重要的一道坎,跨过去了有公主殿下保驾护航或可一路青平,跨不过去一切将回到原点,也将与骊安公主府这个强大的后盾失之交臂。
尤其是苏三元,心中信念极其坚定,他不如刘昶家底雄厚,不如贺五郎家财万贯,更没有张子琰有权有势,他没有任何退路,这场院试他必须得过。
赵骊娇:“香凝,带诸位郎君安置。”
香凝应下:“是。”
苏卿没动,等几位郎君都离开后,他才跪下:“殿下。”
赵骊娇皱眉:“你做什么。”
苏卿低着头:“殿下,今日我拿了些银钱给爹爹娘亲。”
赵骊娇不解:“所以呢。”
苏卿:“是从香凝姐姐之前给我的一千两里面拿的。”说完又加了句:“我拿的不多,爹爹不能出去做工,家里没有收入来源,妹妹年纪还小,正在长身体需要进补,我就拿了十…十两。”苏卿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眼赵骊娇,对上赵骊娇的视线后又快速低下头。
赵骊娇沉默了好半晌才明白苏卿的意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那是你卖身的银钱,你该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不必同我交待。”
“起来吧,日后不必动不动就跪,叫旁人看去还以为我虐待于你。”
苏卿忙道:“殿下对我很好,才没有虐待。”
赵骊娇轻嗤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以后不会有人再去查探苏家。”这小东西哪里是因为银子来请罪的,分明就是同她来报家底的。
苏卿脸色一红,没吭声。
瞧着面色绯红手足无措的少年郎,公主突然来了兴致:“不过,也并不一定。”
苏卿抬眼看她,有些茫然,不是已经查过了吗。
“若是将来你选中了驸马,朝中还会特派官员调查。”赵骊娇盯着苏卿慢悠悠的道。
苏卿俊俏的脸直接红了个透彻,他飞快的挪开视线,咬着唇,过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可…可随意查。”
少年郎羞涩又乖巧的模样让赵骊娇轻笑出声,嘴上越发不愿收敛:“你是在期待那一日?”
苏卿一惊,手中紧紧攥着衣袍,再次下意识去看赵骊娇,察觉到公主眼里的戏谑,他才知道殿下是在逗他,可小郎君还是小声回道:“期待。”
赵骊娇挑眉,小东西胆子倒是大了不少,瞧着人越来越不自在,都快要把头低到地上去,公主才终于放过他:“回去休息吧。”
苏卿忙应下:“是。”小公子脚步太过慌乱,殿门台阶处若不是香晚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人定要摔个四脚朝天。
香晚回头看了好几次仓皇离开的小公子,才踏入殿内:“殿下把苏公子怎么了。”
赵骊娇等她一眼,没出声。
苏卿回到云来殿,才勉强压下狂烈的心跳,他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如此直言想做驸马,会不会太不矜持了,殿下会不会觉得他痴心妄想。
小公子胡乱用了几口晚膳,洗漱完到了床榻上都还在思索这事,最后实在顶不住困意才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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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规矩刘昶几人不能住府里宫殿,被安置在南院,离云来殿隔了好几条路。
初到公主府,几位郎君自是不可能能安安静静的睡下,用了晚膳洗漱完后便聚到院子里看月亮。
刘昶道:“怎地不见苏小弟,他不与我们住一起吗?”
张子琰:“刚刚在殿内他就没与我们一道出来。”
苏卿的身份没人对他们提起过,在场的除了苏三元无人明白内情,一路上他们也只知晓苏三元与苏卿是亲兄弟。
刘昶看向苏三元:“苏三郎不是苏二郎的弟弟么,你应该知道他在何处吧。”
苏三元:“我不知道二哥住在哪里。”他虽然知道二哥是公主的备选驸马,可却不太明白二哥如今到底处于何种境遇。
恰此时,有一管事模样的人过来见礼:“奴才靳竹见过诸位郎君,尊殿下令,从今日起奴才便是南院的管事,诸位郎君若有什么需要皆可向吩咐奴才。”
几人对视一眼,皆客气道了谢。
刚刚升为南院管事的仆人名唤靳竹,原本在惊凤殿外当差,因着府里突然入住几位郎君,香凝香晚又不方便进出南院,便特意提了一个管事负责南院。
“奴才原本想明日再来拜见诸位郎君,刚刚见郎君都未歇下,这才过来拜见,打扰郎君雅兴还望恕罪。”能被选来做一院管事,为人处事自然不会差,靳竹一番话进退有度,不卑不亢,让人生不起厌。
刘昶:“无妨,正好我有事想要问靳管事。”
靳竹颔首:“郎君请问。”
刘昶:“你可知苏小弟在何处,。”
靳竹一怔,没明白刘昶所指何人。
张子琰解释道:“就是今日带我们进府的那位郎君,叫做苏卿。”
靳竹闻言一惊,立刻道:“郎君慎言。”
几人一愣,张子琰喃喃道:“我…我没说什么呀。”贺晚舟挑了挑眉,没作声。
靳竹:“苏公子乃公主府公子,郎君不可直呼苏公子的名讳。”
晋渊君王制度森严,主子的名讳是决计不能随意唤出口的,只要苏卿以公子的身份在公主府一日,他便就是主子,就算是官员也得对他以礼相待。
刘昶自小一门心思都扑在武学上,对于公主府的公子是何意并不清楚,张子琰年纪小更不通晓其中关节,只有贺晚舟明白一二,他长日待在寺中,又知道将来或要入朝堂,早就将晋渊朝规乃至许多有关的东西背了个透彻。
“诸位郎君还是早些歇息,明日奴才再带郎君熟悉府内环境。”刘昶还欲问几句,却被靳竹抢先道:“府内有宵禁,亥时后不得在外逗留,还请郎君谨记。”
靳竹离开后,外头便有打更的声音传来,亥时了。
即使他们心中有许多想要问的,可要是初来公主府就犯了规矩说出去也不好听,几人只得压下疑虑各自回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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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几位郎君出门时,靳竹已侯在外头。
“郎君们住的是南院,一般用来招待贵客,院里有八个粗使丫头仆人,晚些时候奴才会再带一些仆人过来,在院试前近身伺候诸位郎君。”
贺晚舟:“我带了贴身小厮,便不劳烦了。”
靳竹点头应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