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樰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苏卿手背上那排浅浅的牙印上移开。
“是。”
殿下竟与他亲昵到如此地步了么。
白郇的心逐渐冷了下来,他不想去理解那句“不小心废了”是何意,但他明白是他小看人了,要真是个空有样貌的废物,怎会如此条理清晰咄咄逼人,他的一字一句都是在要弟弟的命。
“敢问公子所说的废了是何意。”白郇抱有一丝期望阴着脸道。
苏卿歉然一笑:“大概就是不能人道了,我不是故意的。”
白郇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不能人道那就是一辈子都毁了!不是故意的,呵~他可没从那语气里听出半分歉意。
若是旁人他可将对方碎尸万段,可在皇权面前他不得不让步,他们可以暗中派杀手,却不能在明面上忤逆,至少在五皇子登基之前,他们都必须要伏低做小,这口气不忍也得忍。
“冒犯公子是家弟不对,但家弟已经废了,公子何苦得理不饶人。”今日退一步,他日定要加倍讨回来!
秦樰不带任何情绪的瞧了眼白郇:“白大人任职太常少卿,我朝律法不应该不懂,白三郎犯的事别说废了,就是杀了你白家还得去公主府请罪。”
晋渊律例,冒犯主子,杀无赦。
“白大人,是要我动手,还是你亲自动手。”
白郇气结,恨不得将秦樰千刀万剐,可如今他们不占理,想要保住弟弟性命恐怕只能去求贵妃娘娘做主:“眼下不过是苏公子片面之词,该等弟弟醒来再做决断。”
秦樰也不同他争,冷声道:“杨大人,半柱香内把人弄醒。”
杨瞻:……
听这意思,是要不择手段了,杨瞻看了眼白郇,权衡再三终是应下:“是。”
白郇自然不可能看着他们对白三郎动手,只得强势保人:“我看谁敢。”
秦樰看他,眼神冷冽分毫不让。
两方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得罪哪一个都不会有好下场,大夫顿足不敢上前。
苏卿突地从座位上起身朝大夫走去,费这么大劲儿还在情敌面前丢了脸,要是没把人弄死可不就白忙活了。
他知道白郇想用缓兵之计,可他偏不给这个机会。
郎君一把夺过大夫手中的箱子,取出里头最大的银针夹在指尖问大夫:“该扎哪儿醒的比较快。”
大夫:……
白郇将白三郎护在身后,咬牙切齿:“你敢!”
苏卿回头看他,眨眨眼:“你看我敢不敢。”
郎君一步一步走向白郇,蹲下身靠近他,幽幽道:“你要敢碰我一下,我便废了你。”
声音很小,但足够堂内所有人听见。
不止白郇,在场许多人皆是一怔,郎君刚刚明明很乖巧,而就在顷刻间仿若变了一个人。
秦樰眼神暗了暗,他就知道,能被殿下看中的人岂能是空有皮相。
他第一次,有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啊!~”
在所有人愣神之际,苏卿手中的银针已狠狠扎在了白三郎的大腿上。
杨瞻身子颤了颤,偏过头不忍去看,这位下手可真够狠,比秦公子过犹不及,骄阳公主身边这都是些什么人。
白郇回过神来,白三郎已经在嗷嗷叫痛。
他当下就要将苏卿推开,可手刚伸出去便对上苏卿凉凉的眸子:“你碰下试试。”
不知为何这一瞬白郇心中竟生了股惧意,可他向来身处高位,被人捧惯了心性自然就养的高了,怎会甘于被一个十多岁的小郎君威胁,他咬咬牙,压下心中的慌乱去抢苏卿手中的银针。
然就在下一刻,眼前有银光闪烁,手上蓦地一痛,鲜血自手腕间不断涌出。
“唔~”强烈的刺痛让白郇忍不住闷哼,而更让他心慌的,是他的右手已失去了全部力气。
唐钊淡然的将剑收回剑鞘,立在苏卿身后。
苏卿无辜的瘪着嘴瞥了白郇一眼:“都说了叫你别碰,你偏不听。”
郎君嘴上说着话,手上已握着银针在人大腿上转了一个圈儿,生生将白三郎再次痛晕过去。
“哎呀,他又晕了~”
“大夫你还有别的法子么。”
众人:……
第43章
白郇垂在地上的手鲜血淋漓,使不上半点力气,眼睁睁看着白三郎被泼冷水又挨了好几针,却无能为力。
终是被折腾得受不住,白三郎有气无力的睁了眼,苏卿见他醒来皱着眉道:“不许再晕了,把你在街上的话重复一遍。”
年后初十京城的雪才停下,如今正是寒气逼人的时节,白三郎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加上身上的剧痛,他已是神志不清。
但他对自己的遭遇还算有印象,恍惚中看到俊俏的郎君便犹如见到了恶魔,恐惧的直摇头:“我……我不敢了。”
苏卿:“你不敢什么?”
白三郎被折磨的浑浑噩噩,顺着苏卿的话不停求饶:“我不敢…不敢将你带回府,不敢欺辱你,不敢对你有别的心思,放过我,放过我。”
这便是认了。
苏卿眨眨眼,冲他笑了笑:“可是……已经晚了。”
白郇认命的闭上眼,亲口承认,人便是保不住了。
苏卿起身朝门外作证的几十人证致谢,说案子已经定了,人证功成身退后,苏卿才立在秦樰面前道:“该你替我做主了。”
秦樰:……
人都被你折腾成这样了,你确定你还需要我替你做主?
两人对视,一个冷清温淡,一个无辜俊俏,许久后秦樰才挪开目光,不带感情的的道了句:
“杀了吧。”
秦樰来时带了贴身侍卫,名唤郁离,许是随了主子的性格,侍卫不爱说话,只尽职尽责保护主子的安危,听从主子的命令。
哪怕此时要杀的是白家嫡子,郁离也是面色不变的应下:“是。”
剑出鞘,寒光凌凌。
白三郎浑身剧痛,绝望的做最后的挣扎:“大哥救我。”
然白郇无能为力,他知道他一动,唐钊的剑便会出鞘。
杀人不见血,是为高手。
秦樰能留在京城安全无虞,身边的侍卫又岂是等闲,郁离的剑很快很轻,剑回鞘时,白三郎脖子上只有淡淡一丝鲜红。
杨瞻没有出声,他拦不住也不想拦。
被白三郎迫害的郎君不在少数,但都畏惧于白家势力最后不了了之,他并非好人,也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但他觉得,白三郎落得这个下场是罪有应得。
秦樰瞧见苏卿瞟向白三郎眼里的寒光与淡漠,转过头道:“回府。”
苏卿垂眸:“嗯。”
唐钊走到白郇身边时顿住脚步:“白大人可要记住了,不该碰的千万别碰,否则,下次就不是废一只手了。”
白郇咬牙承受着这一刻的屈辱,这就是不可侵犯的皇权,任谁也越不过,白郇看向地上了无生息的亲弟弟,野心与恨意剧增,他知道,唯有无上的权利才不会任人宰割,若今日苏卿不是公主府的公子,结局便会截然不同。
白郇咬着牙立了誓言,有朝一日,他定报今日之仇!
恰此时,外头突然传来郎君欢快的声音:“殿下。”
杨瞻一愣,当下也顾不得白郇急忙迎了出去。
秦樰远远看见赵骊娇,眉眼里划过一抹喜色疾步迎上去,三年了,他总算等到殿下回京,然有人比他更快,秦樰只觉一道风过,背后的身影飞快窜了出去:“殿下。”
秦樰脚步一顿,唇角紧绷。
郎君撒欢似的奔向公主,笑容灿烂:“殿下你来了。”
赵骊娇瞧着人欢脱的模样,微微松了口气。
她原本是要留在宫中陪父皇用晚膳,却突然得知阿卿遇上白三郎进了顺天府,她当即就出宫赶了过来,白三郎好男色她略有耳闻,阿卿这些年胆子是大了不少,可却从未遇过这种事,她怕将他吓着了。
赵骊娇拉着苏卿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可伤着了?”
苏卿摇头:“没有。”
“他碰你了?”
“拉我衣袖了。”
“还有呢。”
“嗯……打他脸了,踢他了。”
公主目光森然,杀意乍现:“所以,他碰到你了!”
郎君重重点头:“嗯!”
公主反手拔出程楚手中的剑,气势汹汹而去:“我去杀了他!”
杨瞻一惊,忙迎上去:“微臣拜见殿下。”
赵骊娇凉凉看他一眼:“滚!”
瞧着公主手中长剑,杨瞻不敢上前,却急出了一身汗,白三郎是死了,可里头还有个白大郎,依着公主现在的火气怕是连白大郎都不会放过,白三郎死就死了,左右是个不成器的,可白大郎不一样,这可是白家的继承人,这要是今日死在他顺天府,他这头上的帽子估计也就到头了。
白郇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听见外头这阵仗吓得浑身冒冷汗,当即便躲在里头不敢出来。
杨瞻拦不住只得向秦樰求救,白郇今儿绝不能死在顺天府。
秦樰无视杨瞻求助的目光,但他明白今日不是杀白郇的好时机,白三郎是犯主杀的光明正大,但白郇没有,且殿下刚回京便杀了白家继承人,定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秦樰终于挪动步子,拦在赵骊娇面前:“殿下。”
赵骊娇霎时收住脚步,下意识将手中的剑往后挪了一寸。
这细微的动作被秦樰看在眼里,郎君唇角轻扬,殿下还是顾及他的,遂温声道:
“殿下,白三郎已经死了。”
赵骊娇皱眉:“死了?”
秦樰:“嗯。”
“怎么死的?”
“我杀的。”
杨瞻心惊胆颤的立在一旁,只期盼着秦樰能将这位殿下拦住。
赵骊娇眯起眼,她知道秦樰既然来了,白三郎便不会活着,不过见秦樰与杨瞻都有意拦她,便知里头还有人。
就在公主准备绕开秦樰时,袖子被人轻轻拽住,公主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除了他没人敢拽她的衣袖。
紧接着手中的剑也被郎君轻轻取走,公主这才回头瞧他,却见郎君将剑递给程楚,然后将公主的手握住,柔声道:“殿下,人已经死了,秦公子替我出气了。”
郎君做这一切极其自然,好似已做了千遍万遍。
就连杨瞻都替郎君捏了一把汗,敢在骄阳公主手中夺剑,史无前例。
然公主的脾气竟然瞬间收敛,犹如一头发怒的狮王顷刻间便被安抚妥帖。灯笔小说网
公主敛下杀意,握着郎君的手,好一会儿才道:“回府。”
“回去将这身衣裳扔了。”
她能猜到里头是何人,白尚书在宫中,白家能做主的便是白大郎,她倒是没将这人放在眼里,不过既然阿卿拦着,那便算了。
苏卿乖巧点头:“嗯!”
公主的脾气被郎君几句话点燃,又被几句话安抚,众人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觉匪夷所思,昔日肃杀冷冽的公主殿下,竟会被一个郎君牵着情绪。
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吓着没?”转身后,公主仍不放心的问。
“嗯,吓着了。”郎君颇有些委屈:“他太可怕了,竟要抢我去他府里,还说要为了我遣散院子里的所有人。”
公主侧头看郎君眼里的星光闪闪,心里头顿觉好笑,怕个屁,明明眼里没有半分惧意,不过公主也没拆穿他,只轻声道:“怎么不当场杀了,还闹到了顺天府。”
郎君更委屈了:“我没有侍卫,杀不了他。”
唐钊香凝:!
明明是你拦着不让我们动手。
公主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人是什么意思,他这是看秦樰有郁离,心里不爽快了,公主当即就气笑了:“日后唐钊跟着你。”
还能同她耍心眼儿,说明真的没吓着。
苏卿这才欢快的点头:“谢殿下。”
唐钊:……
他就这么被送出去了?
秦樰身体僵硬的跟在后面,心中似有刀剑翻腾,他终于承认,这位苏公子与他有多么不同。
殿下从未牵过他的手,从未如此哄他,明知苏公子在故意耍心机,殿下却还是纵着他。
可是他明明记得,殿下很讨厌百转千肠之人,所以苏公子,在殿下面前就是唯一的例外么。
郁离看着秦樰悲伤的背影,再看前方携手而行的两人,眼里涌出杀意。
秦樰似有所感,可他此时实在没力气去安抚自己的侍卫。
到了顺天府外,赵骊娇拉着苏卿上轿鸾,却见苏卿顿足不动。
“怎么了?”
苏卿轻轻勾唇:“殿下,我乘秦公子的马车可好?”
赵骊娇微怔后,便明白了苏卿的用意,勾了勾唇:“可。”
倒是她忽略了秦樰的感受,公主上轿鸾前,转头看了眼身后墨色衣袍的郎君,对方对上她的视线,快速偏了头。
赵骊娇一怔,即使只有一瞬,她还是见到了他眼底的悲伤和微红。
赵骊娇看见了,苏卿也看见了。
郎君低下头抿着唇道:“殿下,我想骑马可好?”
公主点头:“嗯。”
阿卿爱耍心思,也爱吃醋,但他心底是善良的,他能得寸进尺,但也懂得适可而止。
问她要侍卫,故意在秦樰面前与她亲密是在宣示主权,不上她的轿鸾是不想让秦樰难堪,不上秦樰的马车,是给秦樰留了整理心绪的空间。
程楚将自己的马给了苏卿,骑了手下侍卫让出来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