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着笑着,突然哽住,一下子竟然晕了过去。
“请太医,快请太医!左相晕了!”
“张侍郎也晕了,快快快!快请太医!”
当收复汴京的捷报传到临安城时,当天的大朝会上,共计有十六位老臣晕倒,有笑晕的,有哭晕的,有直接一声不吭就晕了的,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证明此事对所有大宋朝臣的冲击力。
对朝堂上的文武百官尚且如此,对城中的百姓,那冲击力就更大了。
谁能想到,去年金国使者还耀武扬威地横行临安街头,打着催缴岁币的名义,欺男霸女,横行无忌,连官家都不敢对其加以约束,就更不用说惩罚了。
转眼之间,才不过一年时间,新立的太子殿下竟然就砍下了金国皇帝的脑袋,还一路北上杀回了汴京,将金人如驱羊赶猪一般,逐出了江北九州之地。
从靖康二年(1127年)到如今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整整三十四年,当初逃离东京的人,活到现在的,最小也近不惑之年,几乎两代人的期盼和努力,在希望几乎灭绝的时候,突然变成了现实,反而让人震惊到不敢相信。
一部叫《岳家将》的话本,悄悄地在瓦子茶楼里流传开来,书里说到岳元帅四次北伐,最终即将攻入汴京城时,却接到皇帝二十八道金牌召回,只能遥遥望着昔日京都仰天泪流,自此一别,再无重返之日。
“岳元帅冤死风波亭,至死都不忘北伐,如今太子殿下替岳元帅了却心愿,我们得去告诉岳元帅一声啊!”
“可当初奸相当道,连岳元帅的尸首都不知埋在何处,我们去哪里告诉岳元帅啊!”
“我听说太子殿下曾说这次北伐之后要替岳元帅平反……先去风波亭,我们这么多人,岳元帅泉下有知,一定可以听到的!”
“走!去告诉岳元帅!”
“我也烧纸告诉我爷爷,还有我爹,他们当初也是从汴京逃过来的……”
“我也是!”
“我也是!”
从一个个私下里悄悄议论的百姓,到茶楼瓦舍里的客人,声音一点点大起来,人一点点多起来,从偷偷摸摸地避开人群,到后来惊觉周围竟然都是自己的同路人,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拿着黄纸灯烛,汇聚成一条沉默的长龙,走向大理寺风波亭。
据说,当初岳元帅就是在这里被处死的,而他的长子岳云,曾经在金军杀穿敌营的猛将,也被腰斩弃市。
岳元帅临死之前,只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而为他喊冤上书的人,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剩下的人,只有沉默。
而今日,得知太子殿下收复汴京,临安城中沉默了二十年的百姓们,终于用自己的行动来告祭这位曾经守护他们的英雄。
天日昭昭,英魂有灵,他们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前来祭拜英雄,而无需再藏着掖着,偷偷地在家中祭拜岳元帅。
大理寺红漆大门被人悄然打开,素来被人敬畏的地方,寻常人连看一眼都要害怕,走过都恨不得绕路的地方,今日却敞开了大门,里面竟不知何时已挂上了白幡,直通往那座血腥不散的风波亭。
有人失声痛哭,有人放声大骂,似乎所有人都将这埋藏在心底二三十年的悲愤痛苦耻辱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岳元帅,你听到了吗?全城百姓都来看你了!”
“元帅,汴京收复了,我们终于收复汴京了,你泉下有灵,快去看一看啊!”
“岳元帅,太子殿下说要给你平反,你听到了吗?”
“岳元帅,我们要回汴京了,您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岳元帅……”
“岳元帅……”
无数人在这一夜都无法入眠,灯火照亮了整座临安城的同时,也点亮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嬴政和虞允文辛弃疾一起站在皇城最高处的城楼之上,俯瞰着大半座京城。
辛弃疾感叹地说道:“昔日柳三变曾云:‘月华边,万年芳树起祥烟……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想不到今日我终于有机会一睹汴京夜景,却没有昔日的繁华盛景……千古兴亡多少事,不尽长江滚滚流!”
嬴政却笑了笑,说道:“没有昔日的繁华盛景又如何?有你我在此,何愁没有以后更繁华的盛世?”
虞允文深吸了口气,觉得自从跟了这位太子殿下之后,每日都是提着心过活,哪怕如今人都已经站在都汴京皇城城楼之上,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听着他将豪言壮语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还是不习惯啊。
“殿下,不知可曾想过,若是官家自海上归来……”
嬴政眨眨眼,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问道:“官家去海上狩猎,当然是要钓到大鱼才会回来,大海茫茫,万里无涯,难道还有人专程去请官家回来吗?那岂不是要败了官家的兴致?”
虞允文习惯性地噎了一下,继而点头笑道:“殿下说的是,官家难得有出海的兴致,自然不应前去打扰。”
【哈哈哈,神他妈的海上狩猎,茫茫大海无处寻,完颜狗你就老老实实漂洋过海去寻找海上仙山别回来了吧!】
【政哥666!多孝顺的孩子啊,官家难得出海,当然要让他出个尽兴啊!】
【政哥说得对,完颜狗还是不要回来了!】
【后来有一天,完颜狗出海归来,一下就傻眼了,我辣么大一个金爹咋就没了呢?】
【哈哈哈哈,金爹……你金爹的脑袋都被政哥砍下来挂墙头风干了呢!】
【完颜狗他一去不复返,政哥你就赶紧上位吧!】
次日,便有随军将领和督军的中书舍人虞允文联名上书,恳请太子殿下登基为帝,重立汴京为都城,昭告天下百姓,大宋复兴在即。
嬴政理直气壮地拒绝,拱手遥遥朝着南方一拜,“父皇尚在,儿臣岂能擅自登基?尔等岂非要陷我于不忠不孝之地?”
虞允文被呵斥之后,回去仍不罢休,次日又写了洋洋洒洒的三千字长篇上书,这次不光有军中将领,还有各地士绅和汴京百姓,纷纷附议签名,甚至不认字的干脆咬了手指按下血指印。
如此不到半月便有了一封万民书,由虞允文再次带人上书请太子殿下登基。
一些听到收复汴京消息的老臣从临安和各地赶到汴京,正好赶上这上万民书的浩荡队伍,一听众人的诉求,先是一惊,继而面面相觑。
就连三朝老臣在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也果断拈着所剩无几的胡须点头。
“如今官家不在朝中,太子殿下率军亲征北伐,夺回汴京城,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正是收复失地光复大宋的最好时机,若是太子殿下不登基,谁能担此重任?”
“老夫也上书一封,请太子殿下登基继位!”
这些当初留在临安的老臣们,经历过靖康之耻,也看着南宋苟安,繁华的临安再如何富丽堂皇,汴京始终都是他们心口的一根刺。
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生存之道,嗯,不懂的人早都死了。
这一波老臣们的上书甚至比万民书都先送到嬴政的手中,依然被他毫不犹豫地拒绝。
“一日不得父皇消息,无父皇之名,孤岂能擅自妄为?各位大人莫要再议此事,孤绝不会答应的!”
虞允文带着万民书拜倒在嬴政面前,泣不成声地说道:“殿下乃万民所向,如今金人精锐尚存,随时会反攻汴京,若无殿下坐镇,我大宋百姓岂不又要陷于水深火热之中?请殿下登基,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请殿下登基!”
“请殿下登基!――”
无论是追随他的禁军将领,还是刚刚接受封赏的各地义军头领,甚至是刚刚赶到的南宋老臣,都跪在了大殿之上,齐声请求,大有太子殿下若不答应就一跪不起的架势。
“诸位何苦如此相逼……”嬴政摇头长叹,正要说话之际,旁边忽地有一片金灿灿的披风朝着他当头罩了下来。
辛弃疾麻溜地给嬴政披上了金黄色的披风,背对着群臣冲他挤挤眼,然后后退几步,朝着他跪拜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群臣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上演的这一幕……似曾相识,十分耳熟!
这不是当年太/祖皇帝继位时的传说吗?
黄袍加身,改朝换代……
他们心里一个激灵,终于明白过来。
眼前这位太子殿下,那是太/祖一脉的传人,虽然是被当今皇帝过继为皇子,可名义上让人监国听政,实际上根本没有正式立太子的诏书,反倒是在皇帝听闻金兵来攻,去海上打鱼之后,这位便以太子之名,带着禁军十八营,北上抗金。
到如今,人家收复旧河山,夺回汴京城,继位是肯定要继位的,只不过,这位太子殿下想继承的,显然并不是当今那位海上皇帝的位。
而是开国太/祖皇帝的位。
那才是正统皇位,手握兵权才是真正的大宋皇帝。
至此,他们再无半分犹豫,跟着辛弃疾和虞允文,朝着嬴政跪拜山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四十五章 孝宗不肖父(9)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赵构满意地看着自己写下的这幅字,再抬头望向窗外,今夜的海面平静无波,唯有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凉风习习,除了有点潮湿之外,习惯了海上生活之后,并不会觉得这日子难捱。
毕竟,这次不同于上次逃亡时的毫无准备,这支船队有两艘百丈福船和五艘护卫的海船,船上的官兵海员和随行人员加起来有数千人之多,都是久经训练熟悉航线的老手,便是那些歌姬舞姬琴师乐师等人,也都是精挑细选会水不晕船的。
总之一句话,在这艘龙船上,若是不出舱门,几乎感觉不到与宫中的区别。
在船舱之中,吃喝玩乐一应俱全,厨师也是大内御厨,光是教坊司就有近百人在船上,每日照常排练歌舞戏曲杂剧,只要官家想看,随时都会有人提供最上乘的表演和饮食娱乐。
只要不晕船,宅在船舱里和宅在皇宫里没什么区别。
甚至在船上,还不用看那些没完没了的奏章,提心吊胆地害怕金人派使者来了,或是金兵打过来了……
或是某地又有流寇作乱,某地水灾旱灾蝗灾瘟疫……
还有大臣们不停地上书请立太子,连那些驻守边关的大将也劝他早立太子……他们一个个是盼着他早死,想要侍奉新君了吗?
赵构哼了一声,想起当初曾上书请立太子的岳飞,虽说当时是因为他膝下无子,金人故意放出风声,要送宋徽宗在金国所生的儿子回临安,岳飞才催着他立太子断了金人的盘算,可他心里依然对岳飞生了芥蒂,故而在金兀术以岳飞人头作为议和条件时,他才会不顾群臣的反对,“默许”了秦桧定下的“莫须有”之罪。
正因为如此,赵伯琮被养在宫中三十年,名字都改了三回,到去年才正式被过继到他膝下,记载宗谱上,至于立太子……还早呢!
待他从海上回去,若是那小子还如从前般恭顺听话,给他个太子的名头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现在也无心去处理那些琐碎繁复的政务,年复一年都是那些事儿,只要金人不南下,大宋便可平安无事,至于那些金人索要的岁币,这海市的贸易年年暴增,随便拿点出来就足以应付那些粗鄙的金人。
他完全不知道,他前脚离开皇宫,后脚那封任命皇子为监国的圣旨,就莫名其妙变成了立太子任监国临朝听政的圣旨。
一个太监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官家,去探路的郭将军回报,明日便可抵达宝石之国,不知官家是否下船一游?”
“哦?宝石之国?是去年曾来进贡过一株宝石树的那个……什么什么国吗?”
福州和广州设有提举市舶司,是海上诸国入关的关口,曾有官员建议关闭市舶司,赵构当时就果断拒绝,在他看来,市舶司能够收到的商税,比那些官员们挖空心思从田亩收的农税和人头税容易得多,也安稳得多。
他要维持海路畅通,既是要保留一条生财之道,避免盘剥农民太过引起内乱,而且也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故而每年来进贡的海外诸国,得到的赏赐,都远超过他们进贡的特产价值,进贡成为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顶多来向大宋皇帝说点好话送点特产,就能满载而归,何乐而不为?
只是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大宋官家会“心血来潮”地巡视海外藩国。
光是那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巨型福船和船上的火炮、官兵,就让当地的土著噤若寒蝉,生怕□□上国的人一个不顺心,就直接将他们灭了。
赵构倒是没有将这些“蛮荒”小国收为己有的兴致,只是去看看异国风情,缓解一下在海上漂泊多日的心情,还是十分乐意的。
当他踏上宝石之国的国土时,看到那些“蛮族”恭敬地奉上特产的各色宝石和珊瑚制品,对他们的尊崇态度颇为满意,哪怕在异国他乡,皇帝依然是皇帝。
却不知,遥遥万里之外的汴京城中,他昨晚还惦记着如何掌控□□的“儿子”,正在群臣三请三辞之下,最终被迫“黄袍加身”,登基为帝,而他已经被遥遥奉为太上皇,直接升了一级。
嬴政也没有去为难那些从临安赶来的官员们,在他看来,这时候肯冒着被赵构算账的风险,千里迢迢地赶来汴京的人,都是可用之人。
哪怕是投机,也算他们赶对了时候。
毕竟,他现在的确是缺人,十分的缺人。
就算他知道采石矶之战是个关键的转折点,可他也没想到,三十多年前那般凶悍的金国将士,三十多年后,竟然会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从小在山东长大的辛弃疾,也曾考过金国的科举,还在赴考之时,趁机打探了金国大都和各地守军的军备情况,此时听嬴政问起时,便向他解释了一番如今金国的现状。
自从绍兴议和之后,金兀术除去岳飞,金国再无外敌,金兀术独掌军政大权,压得金熙宗直到他去世后才能亲政。然而金熙宗因为后宫乱政,导致太子和皇子陆续去世,后继无人,便开始嗜酒滥杀,结果被海陵王完颜亮所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