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被丢进了锦衣卫的诏狱之中,人人闻之色变传说中进去就得脱层皮的地方,他居然好端端地住了几个月还活着……
可见诏狱中也并非人人都是张家的走狗。
像黎清这样的,以前默不作声冷面无情的高手,如今不是也很乐意为嬴政效劳吗?哪怕他不说,嬴政也能看出他去抄李广的家时,那轻快的步子,简直比跟他过招时欢快无数倍。
显然,这位以前只是尽忠职守,如今才是真正暴露了本性,连加班加点的工作,都挡不住他内心欢快奔放的情绪。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就算死一万次,也休想我向张家那两个畜生低头认错!”
李梦阳人还没进门,声音依旧传了进来,中气十足,显然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在诏狱中吃尽苦头。
张家兄弟在京城虽然横行一时,但诏狱之中,锦衣卫曾得了弘治帝的密令,暗中照顾李梦阳,就连一开始的杀威棒打得看似鲜血四溅,实际上压根没伤筋动骨,纯粹的皮肉伤,在诏狱里养了几日便好差不多了。
后来张家兄弟虽然也派人钱去诏狱打探,还花钱收买锦衣卫好好“教训”李梦阳,可那些锦衣卫钱没少收,人可没敢真打,里外瞒着,直到今日弘治帝让黎清来提人,他们才总算松了口气,简直像是送瘟神一样送走了这位大爷。
他们能怎么办?
国舅爷和皇后派人来说要严惩李梦阳,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诏狱,皇上和太子殿下则派人来要他们保护李梦阳,决不能让国舅的人伤了他的性命。
而李梦阳本人又是个蒸不熟、煮不烂、捶不扁、炒不爆、响当当一粒铜豌豆(注1),照他本人的话说,就算打落他的牙割了他的舌头缝了他的嘴,他还有一双手可以写,就算折了他的手,断了他的腿,这天理昭昭,他活着不能说不能写,死了到地府天庭也会继续告下去。
就这样的人,在士林中也是相当当的人物,被无数学子引为楷模典范,虽然同僚对他避之不及,可国子监的学生们却接连邀人联名上书,甚至为此还跟张家兄弟冲突过几次。
这人关的时间越久,他们的麻烦就越多,如今总算等到了弘治帝把人带走,诏狱上上下下的人真是谢主隆恩都来不及。
嬴政听到李梦阳的吼声,不怒反笑,待得他进了养心殿之后,方才仔细打量了他一番。
“李梦阳,你可知罪?”
李梦阳被黎清突然从诏狱带到养心殿,起初还以为皇帝召见是要给自己正名平反,忽地听到这么一句问罪,当即如被冰雪浇头,彻骨之寒,痛入肺腑。
他不禁苦笑一声,抬起头来,梗着脖子望向皇帝,朗声说道:“臣知罪!”
“臣最大的罪过,就是明知天下乌鸦一般黑,还自以为可以做个黑夜提灯人,能为大明带来一点光,痴心妄想,自不量力,是为罪一。”
“臣之二罪,罪在不分尊卑,以区区六品之身,弹劾当朝国舅夺田抢铺,掳人子女,以皇家为名,肆意截掠商户、侵占盐税,连皇上都不在意国舅之行,微臣如此大胆冒犯,是为罪二。”
“臣之三罪,罪在不敬同僚,不甘合流,不知和光同尘,落得今日下场,实为咎由自取……”
“说这么多,”嬴政忽地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你当真甘心认罪?”
李梦阳一怔,忽而咬牙切齿地说道:“微臣不甘!微臣所上之言,字字属实,寿宁侯兄弟之罪,微臣只有漏查,绝无虚言,皇上若是一意孤行包庇此獠,臣就是死也绝不认罪!”
他说得声嘶力竭,哪怕到这时候,明知要死,也绝不肯低头。
“好!”嬴政忽地一笑,抚掌叹道:“朕正好缺个‘强项御史’,今日便由你担任左佥都御史,负责核查五品以上官员案件,这第一桩,就是你所上书的寿宁侯兄弟之案。你敢不敢接?”
李梦阳听得如在梦中,谁能想到,前一刻都以为自己要被砍头的人,后一刻竟然连升三级从一个户部主事,成为三司中的监察院左佥都御史,可听到最后皇帝的问话,他连想都不想,就干脆利落地点头应下:“敢!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微臣万死不辞!”
嬴政笑道:“朕是要你去斩那些贪官污吏,是要那些敢作奸犯科者死,谁要你去死了?”
李梦阳已经激动得双唇发抖,说不出话来,他心里明镜一般清楚,以张家兄弟在皇后心目中的地位,以及皇上对皇后爱屋及乌,肯让他亲自办案已经是天大的恩宠,而这张家兄弟,就算他能查明实据定罪,只怕他们杀自己也易如反掌。
嬴政见他如此激动,心念一转,便让黎清又拿来一把剑。
“朕赐你尚方宝剑,无论朝中官员,还是皇亲国戚,如有胆敢冒犯者,可先斩后奏。”
“只要你不滥用此剑,没杀错人,朕就保你一生无虞。如何?”
李梦阳万万没想到,皇帝竟然还会赐他尚方宝剑,拥有这把剑,等于代天行事,如朕亲临,就算张家兄弟再嚣张,面对这把护身符,再敢乱来就等于谋逆之罪。
“臣……谢主隆恩!”
嬴政上前将他亲手扶起,说道:“先前让你在诏狱暂避一时,如今你既然养好了伤,那就去做你该做之事。至于其他,都无需顾忌,朕相信李卿,定然能为朕的大明,带来正大光明!”
李梦阳想起自己先前说的话,也不禁有些脸红,如今知道自己在诏狱的特殊待遇都是因为皇帝下令照拂,更是对皇帝再无半点怨言,恨不得立刻就出去扫清朝堂上下,替皇帝斩除贪官污吏,肃清吏治,还大明一个朗朗乾坤。
等李梦阳激动得心潮澎湃壮志满怀地捧着尚方宝剑离开后,嬴政方才从养心殿后面的暖阁里叫出了朱厚照。
“太子可知朕让李梦阳去做什么了?”
“去……抓舅舅们……”
朱厚照情绪万分复杂地看着父皇,他重生归来,原本也打算先弄死自己那两个糟心的舅舅。
这两个蠢货,不仅蠢还坏还没脑子,在他死后,怂恿张皇后不给他过继儿子来继位,反而去过继了个堂弟朱厚欣醇涛唬换取张家的富贵。
结果朱厚幸患涛痪头脸不认人,不光要追封自己的亲生父母,立了两宫太后不说,后来还借机杀了张氏兄弟,张太后跪求哭死都没搭理,落得晚景凄凉,罪魁祸首就是这两个又毒又蠢的舅舅。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父皇居然就动手了,这……完全不符合他的记忆啊!
嬴政走到他身边,伸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他的头顶,叹道:“是父皇当初太过纵容,才让他们害了你又祸害了你母后,这二人不除,我们父子前世都白死了啊!”
“前世?!”朱厚照脑中如同一道霹雳闪过,脱口而出道:“原来父皇你也重生了!”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关汉卿的散曲:《一枝花・不伏老》
第六十六章 一夫一妻独生子(5)
“不错!”嬴政痛心疾首地说道:“朕本已转世投胎,可在千年之后,看到我儿竟然被人称为暴君,甚至无儿无女暴毙于豹房……儿啊,你被如此污蔑唾骂,让父皇如何能不心痛?”
朱厚照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痴痴地问道:“父皇……父皇不相信他们骂我的话么?”
“当然不信!”嬴政断然说道:“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朕还能不知道吗?”
“你顶多就是活泼淘气了一点儿,不耐烦那些老臣的约束,可那有什么错呢?你想在宣府打探敌情,想守护大明,说到做到还打败了小王子,是那些蠢货不信你,你才赌气跟他们作对。”
“你只是太年轻,不懂得与那些老狐狸过招,这是为父的错,若是能早些教你帝王之术,又怎会让你被他们欺负?”
“至于那些后世流传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毁谤之语,都是那些夺了我大明江山的满清鞑子故意污蔑抹黑,他们生了五六十个子女的皇帝都能被说成勤政爱民不好女色,你这连一个孩子都没的居然还被说成荒淫无道,简直岂有此理!”
“……”系统:“宿主,友情提示,你前世也有二十多个子女,小心乱枪扫射反弹自身。”
嬴政:“我那是年轻力壮,跟那些年过花甲还生个没完的能比吗?”
不管系统如何挑刺抬杠,朱厚照听到这话时,已经是两眼发红,忽地一下扑进了嬴政的怀中,情真意切地叫了一声“父皇”,就大哭了起来。
先前他撒娇讨好父皇,或许有作戏的部分,可这一次,他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满怀的悲愤和被抹黑辱骂的委屈,这会儿在父皇的几句话之下,如同遇到暖阳的冰雪,融化成泪水,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
【忽然有点心疼小正德了怎么办?】
【还是政哥这手妙,知道小正德重生了,干脆也来一把重生梗,惺惺相惜同病相怜,这父子感情再升一级!】
【干得漂亮!】
【政哥YYDS!带着小太子一起飞!】
【本来还担心政哥嫌弃小太子,打算再生一个娃练小号,没想到小太子居然是重生的……政哥立刻改变方向,这下牢牢抓住小太子的心,父慈子孝,未来孝顺值可以刷爆表了!】
都不用网友们提示,系统已经看到,朱厚照给嬴政的孝顺值,直线上升。
没办法,这重生回来的太子殿下,简直是一口气将前世今生对父皇的歉疚和怀念都化作了孝心,一股脑都送给了嬴政。
嬴政也毫不客气地笑纳。
毕竟,要替原主教育这个熊孩子,让他能够走上正途,不再被什么“八虎”太监带得走歪了路,不再跟文臣们斗气荒废朝政,发挥特长好生干掉那些侵扰边境的蒙古鞑子,免得再过几代就被那些糟心的后人败光了家产,江山断送不说,还让华夏文明和科技倒退,从世界之巅沦落成帝国主义的殖民地。
现在收下的孝顺值,就当是替原主做事,替他们老朱家的大明王朝中兴续命的报酬吧。
更何况,嬴政对这个勇武机灵胆大包天的儿子,还是颇有几分欣赏的。
只不过凡事有张有弛,一味好勇而不知以柔克刚,终归是过刚易折,尤其是面对那些都修炼成了人精的老臣们,更是要刚柔并济,恩威并施才能顺利推行自己的治国理念。
从昨日抄了李广的私宅,李广自尽开始,由他牵连进去的传奉官,就被锦衣卫们顺藤摸瓜一网打尽,李梦阳前脚从诏狱出来,后脚诏狱里就满员了,就连他先前住过的单间,都塞进去四五个犯人,实在塞不下的,就将罪证确凿的开始往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送。
大明的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为三法司,如有重大案件,都是由三法司会审,而实际上,刑部主审案,大理寺为纠察错案和平反的慎刑机关,都察院则负责监察司法,拥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断”的权利。
李梦阳从户部主事直接被调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不光可以查案,还可以翻案,对旧案翻查,对刑部大理寺监察之权在手,加上皇帝亲赐的尚方宝剑,简直可以在朝中横着走了。
他倒是记着对弘治帝的承诺,第一桩案子办得就是寿宁侯张鹤龄。
弹劾张鹤龄和状告张氏兄弟的卷宗,其实从李梦阳尚未当官就开始积攒,他能追溯到的,也就最近这三年的,可他从府衙调出张家这近十年来所登记的田亩商铺数目,就能看出,从弘治三年开始,张皇后地位稳固,张家的气焰就开始一日甚过一日。
从一开始只是强买强卖,到后来干脆占地夺铺,掳人子女,甚至京城中看到哪家的铺子生意好了,就上门强买,为此还曾与周太后家中子弟当街聚众械斗,被言官群起弹劾,竟然都没损伤分毫,更是助长了两人的气焰。
再有敢弹劾上告的,他们干脆就罗织罪名,送往官府和锦衣卫诏狱,买通里面的官员,只要他们送进去的人,一顿板子下来,不死也废。
所以李梦阳能活着走出诏狱,若无当初弘治帝的叮嘱安排,是万万不可能之事。
李梦阳查到此处,对弘治帝更为感激,正准备收集了证据再写一封奏折,请皇帝批捕张家兄弟,就听随侍的小厮李九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大喊大叫。
“大人不好了!大人快避一避,那张家兄弟带人找上门来了!”
李梦阳一怔,抬头看看自己如今所在之地,恍惚了一下,便愤然说道:“此处乃都察院衙门,张家兄弟竟敢带人到衙门闹事?谁给他们的胆子?”
李九已经急了:“我的大人哪,人都打上门来,你不赶紧避一避,还管这干嘛?”
“李梦阳,听说你准备再弹劾本候,本候倒想问问,谁给你的胆子!”
还不等李梦阳回话,就听门口传来了张鹤龄嚣张的声音,显然他来得够快,紧跟着李九进了都察院,刚才李梦阳的话,已经落入了他的耳中。
李梦阳见张鹤龄张延龄兄弟大摇大摆地走进都察院中庭,身后呼啦啦跟进了数十个持刀拿棍的护卫,硬生生地将都察院的人都挤了出去,直奔他而来,显然是要在此将他拿下,以报弹劾之仇。
张鹤龄早就对他恨之入骨,此刻一见,几乎两眼发红,“李梦阳,诏狱打不死你,本候今天就在这都察院杖毙了你,看谁人敢拦!”
李梦阳冷笑一声,说道:“本官做的是大明朝廷的官,可不是你张家的官。这都察院乃三法司重地,岂容你在此咆哮?你这般肆无忌惮目无王法,已犯《大明律》七十二条,条条都是死罪,还敢在此放肆?”
“你――”张鹤龄气得发疯,伸手一指他,“来人,跟我拖出来打,我倒要先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大胆!御赐尚方宝剑在此,谁敢上前!”
李梦阳毫不犹豫地亮出尚方宝剑,直指张鹤龄,“寿宁侯和建昌伯犯案累累,目无王法,竟敢擅闯都察院行凶,还不将他拿下!”
“我姐姐乃当朝皇后,谁敢拿我!”
张延龄直接跳了出了,当初和周家人在街头械斗为首的就是他,根本不知天高地厚,哪里管什么尚方宝剑,拔刀就朝李梦阳砍了过去,“我先杀了你这个假传圣旨的狗贼!”
李梦阳到底是个文官,纵有一身胆气,也没想到张氏兄弟猖狂至此,竟敢当众行凶,当即高举着尚方宝剑,怒吼道:“本官代天行事,你敢抗旨不遵,行刺本官,便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