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他处理了张家满门,收拾了宫中太监之后,开始发布征召女官时,大部分的官员都以为这代表着皇帝终于开窍了,不打算再守着皇后一人,宫中只要进了美人,就能有机会开枝散叶,也不必再担心独苗苗的太子殿下有个什么意外或是养歪了。
正当百官和世家勋贵们琢磨着如何照着张皇后的模板在自家或者族中选些合适的美貌女子送去当女官时,紧跟着的一道诏书就让他们又傻眼了。
这女官选拔,年龄要求居然是十五到五十岁皆可,考试范围除了琴棋书画诗酒茶女红之外,居然还有四书五经和九章算术,这就让人更摸不着头脑了。
这到底是考女官呢,还是考状元呢?
大家都很懵,一开始还没什么人报名,结果嬴政就让朝臣们举荐,最后是御史谢朝宣一个和离在家教书的堂姐,主动前来报考女官。
这位谢氏女已经年过四十,容貌平平,因为膝下只有一女,丈夫纳妾后,丈夫想要妾生子记在她名下继承她的嫁妆,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的女儿,她一怒之下便与丈夫和离,闹得满城皆知,后来便回到娘家清修,却因为自身才华出众,教导出族中几个有名的才女,引得城中不少勋贵世家争相邀她为师,去教导自家女儿。
虽然总有人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可事实,无论是世家还是勋贵家族娶妻,哪里会看书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且不说当家主母需要管理中馈,便是有管家和店铺田庄的管事们跑腿干活,可不识字看不懂账本的主母,那就是好欺瞒的包子,败家的椽子。
所谓“娶妻求贤”,这贤妻最好能带着大笔嫁妆进门,还能生财有道,教子有方。毕竟夫君们忙着上进忙着升官发财,家中子女的早期教育还是在母亲掌握之中。
所以真正的世家勋贵大户人家,绝不会让自家女儿连点管家本事都不学就出嫁的。
谢氏并非前朝卫夫人那种以书法闻名的女夫子,她真正厉害的,其实是管家理财的中馈之道。
寻常人家学了或许是屠龙之术,可真正的世家勋贵才知道,越是高门大第看着绮罗遍身繁华锦绣,其实按照大明的俸禄来说那都是入不敷出,若是家中没点赚钱的生意或出息的田庄,那真是江河日下就只剩下门面光彩了。
而谢氏和她的两个侄女,出嫁不到五年嫁妆就快翻了一倍,还不用说家中其他产业的出息,谁家娶回去张家女,简直跟捧回个金娃娃财神爷差不多。
明面上再清贵的世家,家中也有一大家子人要养,也就是谢氏前夫那家人,才会小家子气地死盯着嫁妆那点死钱,把活财神给得罪赶跑了,自从和离后,那家人一路走低,最后贫困潦倒变卖家产,还妄想求谢氏复合,结果被谢朝宣打出门去,还放话见一次打一次,这才不敢再出现在张家人面前。
嬴政见报考女官的人寥寥无几时,便干脆让朝中官员们举荐,谢朝宣便内举不避亲,举荐了自己这位堂姐,嬴政一听便觉有大才,立刻下诏请这位女财神入宫一谈,本来当场就打算封为女官,还是谢氏主动要求参加选考,才有当众报名这一幕。
万事开头难,有了谢氏带头报名之后,前去报考女官的女子就多了起来。
毕竟,有张皇后在上,哪怕张家已倒,敢进宫去与她一争长短的女子还是不多。尤其是皇上不但专宠皇后,还早早立下太子,如今太子地位稳固,父慈子孝,完全没有别人插足的机会。
正经人家也不想送女儿进去做宫女或妃子,做女官也就罢了,几年下来有个官身,还能嫁得更好,可若是后妃,哪怕最低品级的宫妃,那也是有进无出,熬到白头若无子女,结果更为凄凉。
这正式的诏令一下,又有谢氏带头,大家就明白皇帝这是真正招女官做事,而不是挂着羊头卖狗肉地选秀,这才安下心来,甚至有些年纪小的女子也去报名,若是能在宫中学点本事,以后出来当家做主,都是各家勋贵抢着求娶的。
最终前来报名的有五百多人,年纪最小的尚不足十五,最大的比谢氏还大了三岁,考试的结果,果然是谢氏女拔得头筹,成为六局之首的正五品尚宫,顶掉了安绵的空缺,也在榜上填上了自己正式的大名:谢怀真。
安绵早在张家倒台后,张皇后昏倒,就被嬴政以伺候不利,勾结外戚之名逐出宫门,送她回家,倒也没克扣她昔日攒下的俸禄和赏钱,只是回家后过得如何,就完全看她个人造化了。
自永乐之后,大明后宫的女官人数就一再缩减,到如今已不足百人,嬴政看过这次考试的成绩后,只选了五十人,又让她们与宫中剩下的女官再进行了一番考校,由谢怀真为首,重新安排了六局二十四司的人手,将宫中事务从宦官那边收拢回来大半,尤其是尚食、尚服二局,直接接管了尚膳监和尚衣监的事务。
没办法,尚膳监和尚衣监的掌印太监,都因为李广一案的牵连,如今还在诏狱里蹲着,不吐出以前贪墨下的银子,嬴政是既不会放他们出来,也不会轻易让他们死了的。
经历过大宋一朝,嬴政更加深刻地认识到,人就是生产力,从后世的书本里看过,在大宋朝亲身体验过,那几十万俘虏让他省下了多少民夫民工的徭役和工钱,这可一点都不比抄家少赚。
所以对于这些犯案的官员和太监们,嬴政也不打算采取当朝太/祖皇帝的刑罚,那种贪污五两银子就剥皮实草的做法,当时看着挺爽,可后来执行……是越来越难不说,还饿死不少清官如海刚峰的家属,反而是贪官们继续变着花样地贪,完全没受影响。
杀人嬴政也没少杀过,可对于贪腐之人,一刀砍了着实是便宜了他们,嬴政便定下规矩,贪腐百两纹银以上者,如无法交还所贪银两,就按银两数目定下剐刑刀数,一年为期,能补上银子的,可以死的痛快点,补不上的,就可以体验一下何为千刀万剐。
至于那种数目过大动则上万两甚至几十万的,就比如张家兄弟,那就是祸及满门。
既然当初一家人跟着他享过福,那么现在也该一起承担责任,毕竟若没有他们贪腐来的银子,也不能养出那些千金女和纨绔子,一家子都是吃官家的粮,还喝百姓的血,那么到了受罚的时候,当然也要一家人整整齐齐才合适。
【啧,暴君就是暴君,大人们犯的错,可孩子是无辜的啊!】
【总有人跑来秀智商,拿现代的标准去要求古人,你咋不拿古人的标准来要求你自己呢?】
【政哥也没杀小孩啊,只是流放而已。的确是吃苦,可当初他们的父祖长辈强占人田地杀人夺铺的时候,那些受害者难道不苦吗?】
【共情罪犯的人,都有潜在的犯罪嫌疑。】
【被贪官贪来的钱养大的孩子,有什么资格说无辜?怎么不想想被他们父辈害死的那些百姓是不是无辜的?】
……
看到弹幕里吵成一片,嬴政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这有什么好吵的?若按《大明律》,这些人族诛都正常,若这都算暴君,那朕就是暴君!”
【9494,政哥说对,你们拿现在的标准去衡量古代的事,就跟拿明朝的尚方宝剑斩清朝的官一样,乱套了哦!】
【其实坦白说,我觉得政哥这手段如果用到现代,说不定震慑力更大呢!】
【是啊……可我害怕阳澄湖开闸……】
【噗!楼上有理,我们看热闹不说话,看看这届的女官姐姐吧,能不能顶起后宫的半边天呢?】
【那是必须的!】
第六十八章 一夫一妻独生子(7)
不论如何,这些有才有德的女官入宫,总算让惶惶不安的张皇后缓过神来,虽然手下可用的人已经没了大半,权力也被女官们分得七七八八,可这些她都不在乎,只要弘治帝答应她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还在,不会再有新人入宫,不会再有新的皇子诞生来跟太子争位,那么这后宫第一人始终还是她。
朱厚照本想劝她跟着谢怀真学点东西,也省得在后宫无聊总是琢磨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可张皇后琢磨了几天,居然跑去跟新选的尚食学做菜,要亲自洗手作羹汤给皇帝,想要靠美食抓住皇帝的胃,把人拉回坤宁宫来。
于是嬴政就看到自己的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体现张皇后的心思。
昨天天是“君子好逑汤”,今天是鸳鸯五珍烩,每天早上还有一碗海参粥,那黑的绿的红的看得嬴政头皮发麻,完全没了食欲,就连小太子朱厚照在一旁再三拍胸脯保证这些绝对美味,他也不愿“试毒”。
“照儿,你既然觉得这些菜美味,合你的口味,那就都由你吃了吧!为父不跟你抢。”
朱厚照的脸也忍不住黑了,吃了一口又绿了。
他明明记得,后世那本武侠小说里,说得这几道菜是天上绝无地上仅有的美味,连那个为了美食不惜剁手的老乞丐头子都甘心被这几道菜收买,收下了个愚钝蠢笨的徒弟。
且不说这菠菜汁打底的好逑汤那绿油油的汤底,就是那樱桃肉里嵌着的斑鸠肉,酸不酸甜不甜的,和菠菜汁一掺和……那味道简直绝了!
虽说那几片冬笋还凑合,白嫩嫩脆生生的,倒没什么味……嗯,的确如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红白绿配色的关关雉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看书的时候感觉是不错,真尝起来……他怀疑作者完全是个厨房杀手!
可怜他绞尽脑汁从后世的记忆里想出几道菜谱来,给不靠谱的幕后出谋划策,到最后,不靠谱的竟然是他自己。
看到儿子的脸都绿了,嬴政念在他孝心可嘉,给自己贡献过不少孝顺值的份上,没逼着他把那碗绿得给西方巫婆熬得毒药颜色有一拼的好逑汤喝完,倒是好心地提醒他,“武经总要抄完了吗?有没有点想法?”
“抄完了!”一听这个,朱厚照立刻来了精神。
更何况,这会儿只要让他不用喝汤,那是干什么都行。这汤……就算亲妈亲手熬的,也无法改变它黑暗料理的本质。
既然父子俩都是“重生”的,朱厚照也就不再装小孩扮幼稚撒娇耍赖了,直截了当地将自己这两天的抄书心得告诉了嬴政。
“这里面的练兵之法和军械火器都很有道理,可为何我大明并未沿用?父皇还将开中法折色为银,如此一来,边关的粮草匮乏,百物腾贵,与关内相比,更为荒凉贫苦,所需的军资粮草,都只能长途运输,耗费数倍于从前……”
朱厚照想要说服嬴政,如今的“开中折色”之法如何杀鸡取卵,嬴政如何不知,可这本是原身的锅,他既然顶了原身的身份占了人家父子的便宜来刷积分做任务,这锅是不背也得背。
大明如今的外敌依然是蒙古,从永乐之后,迁都燕京,就有“天子守国门”之说,哪怕当初朱祁镇土木堡被擒,成为俘虏被押着前往北京叩关,大明的官员也只是迅速地换了个皇帝,死守不出,最终赢得了这场保卫战。
到弘治初年,在原有的军基础上又增设了太原和固原两镇,成为“九边重镇”,数十万兵马在此驻扎,严守边防,这粮草就成了一项沉重的负担。
早在洪武年间,因为开国时百废待兴,国库空虚,朱元璋就沿用了宋朝的开中制,只是用粮食来换取盐引,让百姓运粮到各军镇,然后以盐引抵粮款,商人们拿到盐引,便贩卖食盐获利。
如此一来,官府不用再费心操持给各军镇运粮之事,只是要给盐商让利,减少了一部分在盐税上的收入。而盐商为了提高利润,减少从南方运粮的损耗和运费,就在各军镇附近招收流民开荒种地,如此一来,边境的人口增加,各方面的效益也随之增长,商人们开发边境村镇,也自发地形成巡逻队保护农民,成为军镇之外的重要边防力量。
这本是一件军民双赢的好事,可是再好的政策,也怕执行过程中的人出岔子。就如同当年北宋的王安石变法,本是利国利民的政策,结果却成了贪官污吏勾结盈利压榨百姓的利器,最终不得不中途夭折。
而这运粮换盐引,起初你好我好大家好,可到了后来,看到盐商们从中获利,富得流油,手中有权有势的官员勋贵们就坐不住了。
原本按照大明律,洪武帝是严格规定四品以上官员及家人不准以盐为利,就是担心这个口子一开,官员们与民争利,最终损害的是边防军镇,挖的是大明王朝的根基。
可几代皇帝下来,这不肖子孙是一代比一代狠,包括弘治帝原身在内,赐给皇亲国戚的盐引都不少,官员们侵占了盐引越来越多,那运粮去军镇换到盐引的盐商反倒无法用盐引换取食盐,严重打击了盐商们运粮换盐的积极性,边境的粮食危机再次出现,开中制就成了鸡肋,甚至渐渐名存实亡。
于是户部尚书叶淇提出纳银换取盐引,无论官商,都得用银子来换盐引买盐,如此一来,国库增收百万银两,当时看到了效果,叶淇和弘治帝稳住了国库空虚的局面,用这些银子去修水利工程,一时国泰民安,被称为弘治中兴。
可重生来的朱厚照,有后世整个图书馆中国通史记忆的嬴政,都很清楚,开中折色,几乎是杀鸡取卵,毁掉了大明军镇存在的根基,埋下了后来大明灭亡的祸根,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法,完全不可取。
取消了纳粮开中,不必以粮食换取盐引,就没有商人去边荒之地种田开荒,人一少,生意没法做,各种物资匮乏,就开始物以稀为贵,出现朱厚照所说的“百物腾贵”局面。
如此一来,军粮的运输成本上涨,饷银的购买力却降低,加上军官们吸兵血吃空饷压榨底层士兵,导致原本朱元璋规划中可以代代相传的军户人家日子都没法过了,闹饷的逃亡的层出不穷,战斗力直线下降不说,这养军的费用却一天天暴涨,直到彻底压垮了大明王朝。
朱厚照这会儿就想借着学习《武经总要》的事,劝父皇改变主意,保留开中纳粮制,避免再出现前世的局面。
嬴政是当过一届大宋皇帝的人,自然明白军镇粮草的重要性和开中制在这个时代的地位,至于盐政之事,他也早有改革的想法,正好可以在此做个实验。
“纳粮开中固然重要,可朝令夕改,同样会出问题。”
“如今问题的关键,其实在各军镇无法自给自足,边城荒芜,人口稀少,无法耕种农田,便导致经济无法发展,形成恶性循环。”
“其实,只要边城有足够的利益,就能吸引更多的人,要发展军镇,光靠商人运粮换盐引不够,就如同先前的开中制,一旦盐不够换,开中制就名存实亡,所以就算重行施行开中制,父皇和你可以严查那些贪官污吏,取缔他们占窝的盐引,可你我之后呢?后人管不住的,便会重蹈覆辙。”
“所以,得让边城有更多的能够像盐一样的获利点,自己发展起来,才不至于受制于人,因为一点就导致政策荒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