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G,你来额娘这儿。”
胤G走过去的同时,佟贵妃给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点头便带着下人走了出去。
堂厅安静下来,窗台上挂着的银器风铃叮叮当当地被风吹响,将母子二人的话掩下去大半。
佟贵妃:“你可知道你二姐昨日逾越规矩了?”
胤G愣了愣,有些茫然揉揉脑袋,随后才猛然想起什么,“额娘是说二姐训斥小格格身边奴才吗?”
胤G眼中闪过一丝烦恼,看了看旁边的砚台,“儿子当时心里只想着二姐再说可能要被责罚,被我打断后,二姐还有些不高兴。”
“没事。”佟贵妃抬头同样看着砚台,随后笑道:“好在荣妃还算聪明些,你二姐现下定然是明白了,只是下次……”
佟贵妃话锋一转,目光锐利。
“胤G你要记着,行好事是没错,但若对方是聪明人你帮便帮了,若是那等没脑子的货色,要么你便别指望他能承你人情,只当没帮过,要么你就足够强大,不怕被那种蠢货连累自己。”
四阿哥似懂非懂。
这些话在他还不算成熟的思想中转了又转,才算到达终点。
他想,昨天打断二姐,便是怕二姐被责罚,却没有想到二姐因此会不高兴,不过他当时目的本就不是为了得到感激,应该算是额娘所说的第二种。
胤G抬起头,目光灼灼:“额娘,儿子明白了。”
佟贵妃看着尚还年幼的儿子,轻柔抚了抚他的头顶,她不知道儿子到底明白到什么地步,却没有再问下去。
孩子是一天天长大的,事情也是一点点会做的,循序渐进总好过揠苗助长。
转眼到了十五。
大清早的,钟粹宫那日回二公主话的小太监一路颠颠小跑到了慈宁宫。
莎音刚吃过早饭,正在长廊上散步。
小格格只略走了一段路,便寻了个桌子停下来,叫人将陶罐摆上。
今儿宫塾休沐,她还记得佳莹说要过来跟自己一起玩。
莎音拨弄着手里的羽穗,在‘胖墩’头顶触了触:“它比胖墩圆了一圈,咱们给他换个名字吧,……叫小黑胖怎么样?”
翠画噗嗤乐出来,“格格真有起名的天赋,上次的胖墩,这次的小黑胖,各个都对得上号呢。”
莎音也因想出来个新名字高兴,乐滋滋叫翠墨去拿些菜叶子来喂‘小黑胖’。
翠墨犹豫了半秒,微不可闻叹了口气,还是去了,正好与钟粹宫的小太监擦肩而过。
小太监刚过了影壁便瞧见了莎音小格格,笑眯眯跑过来。
“格格,二公主这几日出不来,叫奴才来跟您说今儿就别等她了。”
莎音:“可说原因了?”
小太监:“我们娘娘这几日在亲自教导二公主,这才抽不开身,公主还说等她下次得空,一定会过来。”
旁人如何小太监不知道,但这位小主子到底是他们荣妃娘娘的亲侄女儿,故而他说话时候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没说好惹了这小格格不高兴。
好在这位小格格跟个菩萨一样,是跟二公主不一样的性子,虽明显有些失望,但害死笑眯眯地点头说知道了。
莎音:“你回去告诉表姐,就说我等着她。”
“诶!”
小太监离开时,再次与拿东西回来的翠墨擦肩而过,翠墨虽低着头,但用余光刻意去瞧了眼,这才赶忙回到长廊。
宋奶嬷:“格格,既然二公主今儿不得闲,就叫翠墨翠画陪着您玩也一样。”
莎音知道宋奶嬷是担心自己难过,虽她早知道今儿二公主八成是来不了的,但还是装模作样小小地失落的一会儿。
二公主的事儿是在大庭广众下发生的,荣妃那边不可能不会知道,知道了便必然要教训二公主的,只是不知道罚得重不重。
莎音:“改日再等表姐来吧。”
小格格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好在小孩子的注意力总是跑得那么快,见翠墨回来了,就拿起白菜叶喂起了‘小黑胖’。
“檀棋,你来接着喂。”
只片刻工夫,小格格便觉得喂食这项工作没了趣味儿,随手将白菜叶递给身后的檀棋,自己则去逗弄另一个蛐蛐。
檀棋原是宫里丫头,生得一张圆鼓鼓的苹果脸,是苏麻姑姑派过来的宫女里面年纪最小的,平日做事儿麻利,性子也活泼。
翠墨眼瞧着檀棋从自己身边经过,到了小格格身边,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儿。
一直以来,翠墨总隐隐有种直觉,她跟翠画同样服侍莎音格格的,但自打回了京城后,格格待翠画好像总比对自己更亲近一些。
可平日里她俩的赏赐却又都一模一样,这叫翠墨时常迷糊是不是自己想多了。
等到了进宫后,相比较起宫里送来的宫女,当然还是更亲近翠墨,可现在连檀棋都能与小格格说说笑笑了,她却还是经常干些跑腿的活儿。
怀疑的情绪一旦产生,心里面就像钻了虫子,总也忍不住地去想。
翠墨甚至想,如果小格格最亲近自己就好了,现在只是小格格没有发现自己比别人都心细都体贴,不过总有那么一天的……
“格格。”
莎音听到翠墨喊自己,抬起头,“怎么了?”
翠墨一怔,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话说了出来。
在莎音清澈的目光下,翠墨几乎下意识地将刚才自己想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格格,奴婢瞧着来报信的小太监,不是二公主身边的常跟着的人。”
莎音不再看她,轻巧的眼睫眨了眨。
‘啪嗒’,纤细的羽穗被莎音扔到了桌上,“是吗?我好像没有注意过表姐身边的下人。”
翠墨笑道:“您只顾着跟二公主说话呢,我们奴才之间反而会更留神些。”
说着,翠墨状作自然地走上前,挤在檀棋身侧,伸手接过檀棋手里的叶子,“我来吧,从前在爵府便是我喂,也熟练些。”
檀棋手上力气不小,但仍旧被翠墨把叶子拽走大半,眼神诧异看着翠墨,随后又小心看了看小格格,没有说话。
翠墨以为这自然而然的动作,在小孩子眼里根本不算什么。
果然,莎音似是根本没有瞧见翠墨的一番举动。
莎音:“说不准是下面的小太监,也说不准是堂姑身边的人,谁来回话有区别吗?”
翠墨点头,“其实奴婢昨日听下面宫女说闲话,听到了个钟粹宫的消息,二公主就是因为上次来找了您,才被荣妃娘娘禁足在宫里的。”
莎音歪歪脑袋,不甚在意抬手招呼宋奶嬷给自己剥蜜桔,“跟音音有什么关系呀,瞎说的。”
“苍……”翠墨连忙清清嗓子,咽下后面大不敬的话,随后挤出一个微笑,“有人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缘故的。”
翠墨:“奴婢是觉得,莫要因着二公主而叫荣妃娘娘不高兴,下次二公主再来,您要不要稍微顾及一下荣妃娘娘的心情,回绝了公主,毕竟还是荣妃娘娘的看法更为要紧。”
莎音安安静静听翠墨讲完,随后将半个蜜桔塞进嘴里。
“哼。”
小姑娘像是来了脾气,脸色淡淡的,声音也有些沉,转身朝着宋奶嬷伸了伸胳膊。
莎音:“走,去给皇太奶奶请安去。”
翠墨立刻焦急起来,“格格,奴婢只是给您提个醒,您莫要……”
可惜莎音已经不想搭理她了。
宋奶嬷笑着上前将小格格抱起来,主仆两个还有后面三五个宫女就这么从翠墨身边经过,没有人再给翠墨一个多余的眼神。
檀棋收拾了桌子上的陶罐跟瓷瓶,临走前倒是莫名其妙看了看翠墨,但也没有说什么便离开了。
只有翠画看看莎音的背影,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过去,随后眼神焦急看向这个跟自己一同入爵府的姐妹。
翠画:“你平日只说我傻,今儿你怎么也犯起傻来了。”
第24章 翠墨
翠墨脸色黯淡,“我也是一番好意替格格着想,再说了……凭什么累活儿总是让我去,巧活儿就给那个檀棋,咱俩才是格格最亲近的人。”
翠画吓得连连摆手,“你少扯上我,檀棋得格格喜欢那是她为人机灵细心,就算你跟格格时间久,主子做事怎么也轮到下人来说。”
翠墨不以为意:“跟咱俩一起入府的翠柳你还记得吗?她去了二房伺候堂贤小公子,翠柳说什么小公子就听什么,把小公子拿捏得死死的。”
“格格还只是个孩子,能懂什么,说不定就是被那个檀棋忽悠了,咱们应该趁着格格年纪还小,先一步拉拢住格格……”
“你说什么呢?!”
翠画厉斥一声打断了翠墨的话,随后目光冷冷瞪了过去,“咱俩虽好,但这种话别叫我听见第二次。”
翠墨自知失言,恨恨叹了口气,只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了。
翠墨:“好妹妹,我今儿讨了个没趣儿,又给那些人瞧着,下午本是我值班,他们指定得笑话我,你能替我半天班吗?”
翠画斜着眼看着翠墨,翠墨神色失落,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先下还有些窘迫。
叹了口气,翠画耸耸肩还是答应了下来,两人打小一块进的爵府,如今又一起入宫,怎么说也还是应该互相帮助。
翠画:“我先去格格那儿伺候着了,我可再提醒你一句,柳嬷嬷顾念你是爵府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躲懒也就算了,可你总是这样,小心格格也看出来。”
翠墨自然连声应下,说自己今天一定在屋里好好思考悔过便去歇着了。
晚间,莎音在太皇太后那儿吃了饭才回来。
给莎音换衣服时,宋奶嬷看了眼一旁等着伺候莎音洗漱得翠画,淡淡问道:“翠墨呢,今天不是她值班?”
今儿确实是翠墨的班,但翠墨因为早上的事情心情不好想休息一天,便央求着翠画跟她换班。
翠画咬咬牙,还是替翠墨掩饰道:“她说身体舒服,便跟我换了时间。”
莎音突然转头问道:“你与她住同一间屋子吗?”
这会儿莎音已经换好了衣服,翠画一边点头,一边小心地替莎音擦拭脸颊。
“那你们守夜换班了吗?”
翠画:“没有,等会儿守夜时辰到了翠墨就过来。”
莎音眨眨眼,“嗯,那你们守夜时间也换了吧,今儿晚上你在外面隔间守着,明天开始,叫檀棋跟你轮换。”
翠画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自莎音格格一岁起,守夜的事儿便是她跟翠墨来做的。
“格格……”
莎音没有再去搭理翠画。
翠画比翠墨心思单纯一些,也更忠心,这是莎音留着她的理由。
但翠画如果脑子糊涂,依旧要为自己所谓的好姐妹求情,那莎音纵然觉得可惜,也不介意再送走一个。
好在莎音没有看错人。
翠画从小主子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她在某一时刻,觉得眼前的小格格自己竟是从未看透,心中蔓延出了几分寒意。
主子小,又懂事不爱闹腾,就连翠画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心里多了一丝怠慢。
今日主子是赶走翠墨,也是在提醒自己……
翠画掩去诧异的神色,颔首退到了一旁,低眉顺目,再无不满。
片刻后,莎音打了个哈欠,“好困,奶嬷我想休息啦,你哼小调给音音听好不好。”
宋奶嬷连声说好,同时给了翠画一个眼神,示意她先出去。
屋里浅浅的声调渐渐弱下来,宋奶嬷熄了里头的烛火,悄悄关了门走出来。
宋奶嬷:“翠墨是个如何的人,想必你比我跟格格都清楚。”
翠画沉默下来。
她虽算不上机灵,但也是知道的,翠墨总是仗着自己有些小聪明,便喜欢取巧躲懒。
这原还只是些小毛病,但近些天来翠墨越发过分,竟是一心想在主子面前出风头,好叫人高看一眼。
却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她总想着格格年纪小便动了拿捏的心思,忘了丫头再如何也只是丫头,不能越过主子去。
况且她们伺候的小格格虽说年纪小,可明眼人一瞧便知道是堂贤小公子那等孩子比不上的,怎么会随意被一个丫头拿捏住。
翠画想清楚这些,低下头,“奴婢明白了。”
宋奶嬷:“明白我便放心了,往后翠墨的活儿就全由檀棋来做,前车之鉴,你心里有个数吧。”
翠画:“嗯,多谢嬷嬷提醒。”
灯笼烛火摇曳,宋奶嬷带着下人一路穿行到了翠墨休息的耳房。
当晚,莎音小格格从爵府带在身边最亲近的小丫头翠墨,不知在谁的授意下,悄悄被带去了宫里下人住的窝棚。
第日,侧殿上下均知道了翠墨被主子打发去做了浆洗上的人。
浆洗差事平日远离主子住处,没有油水又十分辛苦,一时间侧殿所有人诧异的同时,纷纷震惊于小格格雷厉风行的做法。
知道的以为是昨日翠画说了小格格不爱听的话,不知道的也传着说是翠画私下偷懒太多的缘故。
一时间侧殿原有的、新来的全都紧张起来。
翠墨那可是爵府来的都被罚了,他们这些人本就没有多少情分在,都生怕小格格一个不高兴,过个夜的工夫就将谁遣去做浆洗。
可就这么过了几天,小格格照旧过着她的小日子,不吵不闹还常常喊宫女踢毽子玩闹。
见小格格一切如常,众人却没有松口气的感觉,反而少了几分从前的涣散,伺候起来多了十二分的用心。
莎音对于侧殿现在的情况很是满意,本来她便一直在找机会,翠墨正好撞上来,给了她一个杀鸡儆猴的理由。
其实早在爵府,翠墨便不止一次地想要干扰莎音的思维了。
只是莎音不是堂贤,虽平时看起来时常是软乎乎的,却不是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