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给格格请安，奴婢……给格格磕头了。”
刚一进门，柳嬷嬷便跪下来行了个扣头的大礼。
当时莎音格格那句话，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意，至少都保了柳嬷嬷一手，否则柳嬷嬷如今也不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出了那样的差错，虽不至于要命，也得打发到浣衣局那等地方去，慈宁宫是再也进不来了的。
莎音打量着柳嬷嬷。
她似是受了刑，脸色略有些蜡黄，人瘦了一圈。
“先起吧。”莎音淡淡开口：“金忠的事儿查明白了？”
柳嬷嬷抹抹眼泪，“是，查明白了。”
“金忠年幼时就进了宫，今年才终于混到了主子眼前干活儿，可惜眼皮短浅，听人说能把宫里的东西偷出去卖钱便动了心，他原是不肯承认的，后来受了刑讯才招出后面那些人，是西华门的两个侍卫，另还有其他宫殿两个小太监。”
柳嬷嬷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一遍，倒是与莎音猜测得大差不差。
“格格若无吩咐，奴婢去与周嬷嬷交接一下，苏麻姑姑说周嬷嬷以后也在侧殿伺候。”
莎音侧着身子看看候在殿外的周嬷嬷，“檀棋，你让周嬷嬷先去歇着，等会儿再来跟柳嬷嬷交接。”
“是。”
柳嬷嬷垂目，余光从檀棋身上掠过，这些日子她不在，翠墨的事儿自然是不知道的，但看檀棋如今伺候在格格身边，心中已有了大致的猜想。
而且方才进来时，她已经察觉到侧殿伺候的人已经换了大半，现在的下人各个都比从前做事认真。
想到这里，柳嬷嬷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小格格。
没承想小格格也转过头正打量着柳嬷嬷，“方才我去五阿哥哪儿了，我瞧着五阿哥殿里的下人似是比我这儿的要少许多。”
莎音是太皇太后亲口下旨与享宫里公主相同待遇，侧殿算下来有三十余人伺候，而皇阿哥的待遇只会更高不会低，胤祺那边零星看下来，估摸着二十人都数多了。
柳嬷嬷思度片刻，解释道：“格格有所不知，胤祺阿哥从前与您是一样的，只不过出了一档子事儿，太后这才让人数减少了一半，说是等阿哥大了再添人手。”
莎音：“也是遇到了金忠那等奴才吗？”
柳嬷嬷走近了一些，浅声开口。
“胤祺阿哥那时才两岁，伺候在身边的还是另一位林奶嬷，阿哥性子腼腆内秀，有什么事儿也不主动跟太后娘娘说，身边人竟是上下勾结，蒙混着，倒腾阿哥身边的物件。”
“这也便罢了，那些奴才还暗地里苛待阿哥，一应吃食都偷摸藏起来一半，日常伺候也都磨磨蹭蹭地偷懒，林奶嬷拿了那些人的钱，便也帮着打掩护，直到宜妃娘娘身边的绘春来了以后，这事儿才被揭发出来。”
“当年这事儿闹得大，还惊动了太皇太后，但阿哥毕竟是养在太后名下的，顾着太后的脸面，太皇太后吩咐只在慈宁宫内解决，不准外传，林奶嬷跟其他奴才直接都送进了慎刑司，阿哥身边的人也减了一半，太皇太后另叫了自己身边的闫嬷嬷过去伺候。”
原来是这样，依照胤祺的性子人少了确实好管理些。
仁宪太后又是个菩萨性子，没事尽量不出门，难怪胤祺从小被下人拿捏，他如今这种性格，恐怕也有几分这里的缘故。
“明儿我要去承乾宫，你依旧跟着吧，周嬷嬷管着那些下人就行了。”
莎音吩咐完，便叫人拿了纸笔，开始勾画自己想象中的风筝样式，就这么描描画画到太阳落了山，这才去休息。
第日一早，二公主的人便小跑着赶来了，只是去的却不是承乾宫。
一路过去，宫女太监都会回避莎音的轿撵。
这是莎音进宫后头一次离开慈宁宫，从她的角度看过去，红砖青瓦宫墙高耸，入眼皆是陌生的环境。
“格格，刚才路过的是钟粹宫，前面便是月华门。”
柳嬷嬷在旁边跟莎音说着一路上经过的地方名称，莎音默默听着。
等过了月华门，一列侍卫吸引了莎音的注意，他们普通行衣打扮，只有领头的身着一石青色的练雀补官服。
有贵人过来，他们自然行礼回避，只是退到墙边时，领头的那人微微抬了抬头，露出半张侧脸来。
“等一下。”莎音轻声开口。
柳嬷嬷连忙走近，“格格可是有什么吩咐。”
莎音顿了顿，“我能与他们说句话吗？”
葱段般的手指抬起，指尖划向石青色官服的领头侍卫。
柳嬷嬷颔首，示意让太监停撵，随后快步走到领头侍卫身前，“这位大人且随我来。”
领头侍卫抬起头，眼眸中浮现出一抹惊喜，走过去后立即跪了下来，“奴才牧仁，给莎音格格请安。”
“你抬起头我瞧瞧。”
莎音目光在牧仁身上打量了许久，这才露出一丝笑意，“牧仁叔叔，我便说瞧着眼熟，还真是你。”
牧仁又惊又喜，他也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这么快就见到了莎音格格。
牧仁：“奴才福气，格格居然还记着奴才。”
莎音笑道：“从前在云南你常跟在玛法身边，我自然记得清楚，只是你怎么在这里？玛法今日也进宫了吗？”
牧仁略有些为难，略带担忧地看看莎音，这才解释道：“奴才如今是随旗行走的内侍卫副领，只在京内公干，便没随将军去云南。”
莎音微微一愣，“玛法已经去云南府了吗？”
牧仁点头，又生怕莎音小格格难过，连忙道：“今年事务不多，将军去去就回京，玉福晋也没跟着，仍在京中。”
其实算算时间，莎音已经猜到诺敏大概是不在京城了，玉福晋没跟着也在她预想之中。
“原来是这样。”
莎音神色如常，叫牧仁心里松了口气。
“莎音格格，奴才每隔三天在月华门外值班，若是格格有什么吩咐，只是要合宫内规矩，尽管找奴才。”
侍卫内副领是可以出入紫禁城的，只是宫内外不允许私自传递物品，而且莎音到底住在西六宫内，始终多有不便，不过到底要比让莎音自己一人在宫里强上许多。
莎音：“你今年在侍卫处公干，可是我玛法的意思？”
牧仁连忙点头。
莎音心中想起今年最后见诺敏时，诺敏意味深长的笑意，心中已经明白过来。
恐怕今年回京前，诺敏已经想到了让牧仁留在京内。
“那正好。”莎音狡黠一笑，“走，你帮我搭风筝去。”
牧仁：……
于是牧仁就这么半路被莎音给劫去了太极殿。
“如意馆？”莎音看着宫殿上方的牌匾，念出了声音。
“音音识得上面的字？”
莎音下了轿撵，扑到二公主身边，“那小太监告诉我要来太极殿里的如意馆，这里便是目的地，那这三个字肯定念如意馆呀。”
“真聪明。”佳莹很给面子地夸奖了莎音，牵着她的手进了如意馆。
胤G早便到了，正趴在案上描绘着什么东西，旁边另有小太监正托着竹骨绢布往桌子上放。
莎音瞄了一眼四阿哥身前放着的一副简易毛笔画。
莎音：“这是鹰。”
四阿哥点点头，“只是做风筝用来比照的画，所以简易一些，看着呆头呆脑，你画了什么？”
莎音神神秘秘地让翠画把自己画好的图纸拿出来，却没有立刻展开，反而凑到二公主身边。
莎音：“表姐的是什么？”
佳莹这会儿也拿出了图纸，摊开后，粗/黑的线条绘着一只蝴蝶。
“诺，我想不出来什么好玩意，干脆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反正咱们送的多，到时候胤祉也玩不过来，到时候我就放自己这个。”
“我的是鲤鱼。”莎音说着将自己图纸摊开，“表姐，你预想的风筝要做多大的？”
佳莹随手比划了一下，莎音兴致勃勃的又问了四阿哥。
他们两人的想法差不多，都是普通人家玩的风筝那般大小。
莎音跳下椅子，在空地上比划了约莫三四米的距离，笑嘻嘻道：“我想做个这么这么大的，然后大家一起把风筝放起来，那样才好玩呢。”
闻言佳莹眼睛一亮，将手中的图纸抛开，“我怎么没想到呢，这样也能算咱们一块做的，而且又大又新奇，那我这个蝴蝶的就当练手了，等会儿我跟表妹一起做，四弟也一起把。”
胤G早便另选了礼物，风筝是锦上添花，他也点头加入了进来。
三个孩子说干就干，如意馆内的地方不够大，他们便叫人将东西又搬到了太极殿外的空地上。
“如果要做这么大的，这些竹篾可能不够用。”佳莹端详着太监手里抱过来的竹竿。
“拼接起来呢？”莎音也没做过风筝，挠挠脑袋问道。
“若是拼接就做不到平衡，那样风筝还如何飞得起来？”空地外脚步声传来，一位少年朗声回答了莎音的话。
“这是皇伯伯家的莎音小格格吧，你可认得我？”
那少年五官端正清爽，带着笑意，似是很平易近人。
还未等莎音开口，二公主已经带着众人行了大礼。
佳莹随后抬起头，眼中带着欣喜与淡淡的怯意问道：“太子哥哥，你怎么来这儿了。”
第30章
如今才刚九岁的太子胤i还是个少年，俊朗的五官身姿笔挺，虽身着一身湖蓝色的常服，腰间与发髻上却都系着象征了身份的明黄色饰带。
莎音听佳莹这样说，自然明白眼前人是谁，有模有样的行了礼。
“给太子殿下请安。”
这一会儿工夫，太极殿内一应官员下人全都出来恭迎太子，太子笑着示意众人起来，他声音温润，说话间却自带威仪，虽还年少，但看起来比佳莹要成熟不少。
胤i看向佳莹，目光和蔼：“我有些事情要来处理，还没进门就听见你们几个说话的声音，定又是你出的主意吧。”
佳莹一反常态没有跳起来辩解，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有些拘谨地将莎音拉到自己身边。
“太子哥哥，胤祉过几日生辰，我表妹出了这么个主意，我这才拉上四弟一块过来的。”
莎音任由佳莹拉着自己，她眨巴着眼睛同看过来的太子对视，而后点点头。
“哦？”胤i略带好奇地打量着莎音，“原是这样。”
胤i只看了几眼，转而又去关注一直没有说话的胤G。
“如今天气还未彻底转暖，四弟年纪尚幼，在外切莫贪凉，记得多穿衣服注意保暖。”
胤G乖巧点头，“谢太子哥哥关心，我记住了。”
“嗯。”
胤i随后又关切地问了两个弟妹日常生活如何，佟娘娘跟荣娘娘可还安好，像是普通人家的哥哥那般同他们说了会儿话。
只是胤i再如何亲切，他到底也还是堂堂太子殿下。
纵是得皇上宠爱性子骄纵些的二公主，在太子面前也收起了平日的放肆，说起话来都拘束的很，小心翼翼回答着太子的问话。
莎音在旁边默默听着他们兄妹之间的对话，直到有个小太监匆匆赶了过来。
“太子殿下，盛京此行另外还需要……”
小太监低声同胤i耳语，胤i听完以后，这才准备离开。
胤i：“既然要长一些的竹篾，等会儿我吩咐人另找了给你们送过来。”
胤i说着，打趣般的看着莎音，“只是到时送礼名单上，可要添个我的名字。”
太子殿下自是不在意这么个名字，只不过想逗趣。
“好呀，音音会记得加上的。”莎音小格格脆生生地应下，倒是不见她认生。
胤i哈哈大笑，“那你们继续吧，我还有些事儿先进去了。”
周围人立刻行礼恭送太子离开，再起身时，只听见佳莹长长地松了口气，只有胤G一切如常，目送太子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浅浅的崇拜。
放松下来的佳莹坐在下人搬来的藤椅上，一边将莎音拉到了自己身边，“你这个小丫头，竟然一点也不知道害怕。”
莎音抓着绢布摆弄，“为什么要怕？”
佳莹一愣，无奈地笑了笑，“你还小，等长大就懂了，那个词语叫什么来着，天生的威慑力……唉，总之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莎音其实是明白的。
二皇子胤i打从出生便被皇上立为太子，受尽荣宠尊贵无比，几乎可以算是这皇宫里唯二的主子。胤i又是被皇上带在身边养大的，听说给他上课的师父都要跪着听他回答问题。
如此区别，也难怪亲弟妹们都对他带着几分惧怕。
二公主还要继续给莎音‘上课’，但周围眼能看见的下人便不少，莎音生怕她再说出些什么来，心下一动，将牧仁喊了过来。
“总不能做个黑白色的风筝，牧仁，你带几个太监去如意馆里把颜料搬出来，记得拿上纸笔哦，我要先在纸上试试颜色。”
牧仁依言点头离去。
佳莹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说的是，等会儿先把颜料调好。”
一边说，佳莹一边打量了两眼牧仁，“这位大人瞧着是内侍卫处的衣服，怎么随你到这儿来了。 ”
莎音：“路上遇见的，我想着摆弄竹篾肯定需要力气，就叫他跟着来帮忙了。”
佳莹噗嗤笑了，“你倒是碰见了个好脾气的，换个人恐怕托词一堆，哪里肯陪你一个孩子瞎闹。”
莎音耸耸肩，没做过多解释。
说话间，四阿哥那边已经开始叫人裁剪绢布了，过了一会儿，太子叫人送的长竹篾也到了，另外还有个年纪稍大的太监小跑着跟过来。
“奴才在宫里常做一些手工类的小玩意儿，是太子殿下叫来帮忙的，几位如有需要尽管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