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仁犹豫了起来。
在他几十年来的世界观里,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孩子用几句话挟持。
“奴才不知格格是什么意思。”
莎音淡淡看着他,“意思便是你可以相信我能帮到你,而条件是我不愿意被人时刻知道动向,哪怕是亲人我也不想。”
牧仁咬咬牙,“格格可否告诉奴才,奴才为什么要冒险相信一个孩童。”
莎音耸耸肩,露出一个俏皮的笑意,“我又没让你干什么天大的事儿,只是先问过我再回话罢了,再挑一些能说的去说。”
“如你所说,我就算是个天才,也是个女孩子,不若不愿意也就罢了。”
良久,长街上忽而起了一阵微风,雨丝轻轻打在牧仁的脸上。
“奴才愿意,也请格格将来若是出了宫,切莫将这些话告诉将军与福晋。”
“自然。”莎音松了口气,“这就算咱俩的秘密吧,若爵府要你去问话,你来不及找我,便尽力拖延着等下次当值时到慈宁宫找我。”
小格格不说正事时,便仍是一副孩童般的俏皮模样。
“好啦,我今日先走了。”
小格格说话间招了招手,柳嬷嬷一行人连忙恭谨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油纸伞,将罗伞撑上。
转弯时,莎音余光看了眼已经归队的牧仁,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既然爵府送她进宫,那自己往后如此,便由不得爵府说的算了。
她早便想借机会找牧仁,昨日马场能遇到康熙是个意外,可也足够先忽悠住牧仁了。
雨仍在下,天上的云层却薄浅,湿漉漉的空气清新,莎音深吸一口气,心情好了不少。
她们一行人才转过去弯,便正好与另一条路上的走过来的四阿哥撞上。
胤G先停了下来,看了看方向,“要去园子里?”
莎音点头,“嗯,我要去种花。”
“种花?”胤G抬头侧目看了看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的雨,“这几日雨水充沛,倒是适合耕种,怎么不挑个晴天去?”
“想去临溪亭瞧瞧,上次去,白玉池子中的鱼儿全都躲着我走,那些鱼儿嘴养叼了,给吃的都不屑一顾,今儿下了雨肯定要冒出来。”
胤G轻笑,“你还知道这个。”
“云南府多水。”莎音解释完,看了眼胤G来的路,“四阿哥打哪儿过来的?”
那不是承乾宫的方向。
“我去瞧了六弟正要回宫,六弟这几日又病了,也是发热,但情况并不太好,比五弟严重许多。”
说着,四阿哥走到莎音身边,“我也无事,一块去走走吧,瞧瞧你种的花。”
莎音:……
她只是客套几句来着,可既然四阿哥开了口,莎音也只好点头。
“六阿哥没事儿吧。”路上莎音想起胤G的话,想起什么来,“连日下雨确实容易生病。”
其实四阿哥对这个六弟感情不深,他在承乾宫,整年见不到几次六阿哥,可到底一母同胞的兄弟,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四阿哥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他时常生病,每次都很是惊险,不过好在都熬过来了,这次看起来也不太好,但太医说只要退热便没事了,德娘娘还在旁边守着。”
“你听说过锦鲤许愿吗?”
“见过锦鲤,也知道许愿。”四阿哥看向莎音,“加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向锦鲤许愿?”
莎音点头,“嗯,锦鲤是很吉祥的动物,等会儿你往白玉池里撒几枚铜板再许愿六阿哥早日好起来,说不定有效果。”
胤G:“倒跟庙里头的规矩一样。”
莎音摊开手,“大概天底下的神仙菩萨都是这样,锦鲤也有锦鲤仙呢,试试看呗。”
“好。”
临溪亭的白玉池修葺得很漂亮,望柱栏板也是用汉白玉所筑,南北处各有一座花坛,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
亭外是鹅卵石的小路,通向一处树林,柏树丁香玉兰格式花树都有,只是如今未到季节,开着的不多。
莎音她们要先从树林的鹅卵石小路经过才能到达亭子内,路过树林内的丁香树时,莎音侧目瞄了一眼。
“那些红鲤鱼都是宫人们养着的,它们自己活命尚且还要人喂养,能灵吗?”
进了亭子,那些从前不带搭理莎音的鱼儿此时在雨水浇灌下,都纷纷冒了出来,时不时还有些跳出水面的。
莎音看着鱼群雀跃地扭动着,随手撒了把鱼食,“试试看,算是个心理安慰吧,若是天下庙宇都很灵验,怎么还是有那么多不幸的事儿?”
四阿哥诧异的看了眼莎音。
“你说得有理,大家求的可能都只是个心里寄托而已。”
四阿哥说着向身后的太监要了几枚铜板撒下去,随后合起掌心闭上双眼心中默默许了个愿。
作者有话说:
晚上二更
第40章
‘叮’的一声,铜板落进白玉池底,涟漪一圈圈地泛起,几个鱼儿过来凑热闹,嗅一嗅后甩甩尾巴离开。
细雨如丝,四阿哥放下掌心,睁开眼,空骷湫「窀衩佳弁渫浯着浅浅笑意。
“好啦,瞧你的愿望被鱼儿带走了。”
手心轻抬,微粉的指尖朝向那只游走的红色小鱼。
四阿哥顺着看过去,红色小鱼已经游到了鱼群中,它们各个都甩着尾巴,分不清楚谁是谁。
“想什么?”莎音见四阿哥不说,转头看过去。
四阿哥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从前来临溪亭时,也没觉得这些鱼儿还这么有趣。”
“那你要在这里继续喂它们吗?我要去林子里种种子了。”
“不能喂了。”
胤G说着,调笑看了眼莎音手边空空荡荡的鱼食盒子。
“这些鱼儿不知饥饱,再喂恐怕要撑坏肚子。”
莎音脸色微红,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图好玩,扔着扔着就给喂了一盒子鱼食。
“那你来吗,咱们一块。”
“来。”
四阿哥同莎音一起从鹅卵石小路穿进林子内。
在一株丁香树下,莎音停住了脚步。
“诺,就这里。”
丁香树旁边有块不大不小的空地,跟旁边排列有序的树木比起来很不协调。
四阿哥不常来这里,便是来,也没有仔细看过林子,有些疑惑,“匠人们怎么平白空着块地出来?”
“慈宁宫殿外那两株榆叶梅原是在这儿的。”
莎音解释着,叫人去拿铲子过来,“太皇太后逛林子时说这里都是春夏的花树,榆叶梅春天开花早谢得也快,种这里不合适,这才移栽了过去,这儿便一直空着。”
铲子拿过来后,檀棋原本想接过去自己帮主子铲土,结果被莎音直接要了过去。
莎音:“我试试看。”
小格格说着,往前走了一步撸起袖子蹲下身子,一副要大干一场的架势。
只是小格格忘了她今儿穿的是木屐雨鞋,俩木块在下面支着,站立走路稳稳当当,可要是有些倾斜便立刻失去了平衡。
莎音才刚蹲下,裙摆便已经落到了鹅卵石路上的水中,手里的铲子再往前一铲,整个人重心不稳,摇摇晃晃着便要往旁边倒去。
只有四阿哥跟莎音站在同一水平线上。
莎音身子晃悠着,脑袋便砸到了四阿哥垂着的胳膊上。
胤G反应很快,见她马上要倒下本来有意去扶的,可小格格倒的速度太快了,眨眼的时间,他的手背便被小格格的脑袋砸中。
莎音:……
四阿哥怕自己动一动小格格人便直接倒在地上,柳嬷嬷吓得连忙过来扶小格格起来,好在过程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
好巧不巧,莎音今儿盘了旗鬓,等她被扶起来后,四阿哥的手背已经红了一片。
“你没事吧?”
莎音晃晃晕乎乎的脑袋,整理了发髻后,目光落在四阿哥的手背上,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好地将人手砸成这样。
“我没事,也没磕着……谢谢啦,不然我得栽到地上去。”
四阿哥皱皱眉,“我就在旁边,也不是主动去扶你的,不必客气。”
莎音:……
这么说来,若不是这个巧合,她要是倒了四阿哥还袖手旁观不成?
莎音:“……那不谢了,收回这句话。”
胤G眉头仍是皱着,“这地方窄小,非要种在这儿吗,叫人搬个花盆不就是了。”
莎音态度坚决,“就这里,这下面埋着‘小黑胖’跟‘黑旋风’,我养他们了那么多日子,怎么也得留个念想。”
“……两只玩意儿而已。”
莎音则不以为然,“我觉得有趣就行,而且我这花可有用了。”
说着,莎音让檀棋拿出花种子来。
花种子有三种,第一种是……
四阿哥走过去捏了一颗仔细瞧了瞧,“你种瓜子干什么?”
莎音:……
“向日葵,那是向日葵,开花了能看花,结果了还有瓜子吃,多好啊。”
莎音说着,将剩下两种拿出来一一介绍。
“诺,这个是凤仙花种子,这个是金桔种子。”
四阿哥发愁地看着一堆种子,“凤仙花倒是可以染指甲,金桔种子能……”
“能吃啊。”
莎音最爱吃蜜桔,可只有冬天才有,便想到了小金桔,就这个小金桔种子让人找了许久。
胤G看着这些种子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道:“你听过橘生淮南的故事吗?”
莎音:……
听过,学过,给忘啦!
“咳咳咳。”莎音清了清嗓子,眼神看向旁边。
“所以我这不是三四月份种吗,温度适宜的话,说不定能成,不然我等会儿再去亭子一次,扔几个铜板许愿金桔一定种成功。”
莎音尝试挽尊,可惜四阿哥不是三阿哥那等人。
“温度适宜,土壤呢?”
莎音:……
这孩子,小小年纪倒是懂不少东西。
“啊?土壤?”莎音诧异地看过去,“原来还有土壤的问题吗?天底下的土不都是一样的土,在哪儿种不是种。”
不装了,摆烂了。
莎音眼神天真,神色却有些苦恼,“这么说来,是不是就种不出来了?”
好在这几年演技倒是磨炼得不错。
四阿哥略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应该浇灭小格格的念想。
胤G:“你试试看,说不定可以的。”
过关了。
莎音立刻点头,正要重新蹲下去,四阿哥连忙拉住了她。
“让我试试看。”
说着,胤G接过铲子,先是将衣摆整理好不至于落到地上,再谨慎地选了个平坦的地方蹲下。
细雨连下半天,土壤松软,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铲开了一个小坑。
莎音学着他的样子整理好衣摆,也跟着蹲下帮忙。
三两下,一个浅浅的土坑便有了。
胤G满意地叫人先将一类种子拿过来,放进去后,两人再一起埋了土。
瞧着胤G站起身来,莎音也将铲子随手塞给了檀棋。
“来,你们再挖两个。”
她这小身板,摆弄两下便累,再加上穿着木屐也确实不方便。
种子不多,不到半刻钟便都种好了。
也就在此时,细雨不觉间停了下来,乌云散尽,一束阳光打在了鹅卵石上。
莎音拍拍手,满意的左看看右看看,“成了,回头要是结出果子,我让人给你送去些。”
四阿哥想想那些种的潦草的金桔种子,将挽起来的衣袖放下。
“若是结了瓜子倒是可以送一些,也算是我亲手种的。”
旁的凤仙花他也用不上,至于金桔……他倒是没怎么指望能种出来,但小格格兴致勃勃,他也不想打击她。
不用打伞,脚步便稍稍快了一些,两人很快从园子走到了月华门外。
分别后,四阿哥却没有立刻回承乾宫。
“王钦,你去趟花房。”
四阿哥身后跟着的小太监连声道:“主子可是有什么吩咐?”
“领着花匠去方才那地方去,让他们往后几日多看顾着些。”
“是。”
从前四阿哥还没亲手做过这种活儿,今儿这么一试,倒真想看看能结出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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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的这几天雨水倒是少了下来,四月初四清明这日也只是天阴了片刻。
可谁知到了十六这样的好日子,京城竟是突然降下一场大雨。
“你非要如此吗?我都说了并不计较孩子的问题,咱俩好好过日子不是挺好的,何必将一个无辜之人拉进来。”
觉罗氏眼睛通红,像是刚刚哭过,玛尔赛在旁边很是厌倦地看着她。
“额娘这样想也就罢了,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这些年待你如何你也心中有数,我什么时候为了孩子跟你生气抱怨?”
觉罗氏声音沙哑:“如今还好,咱俩尚且还年轻,可是将来呢,日子一天天过下去,早晚有你想要孩子的时候,等那时我仍是没有怀上,又该怎么办?”
玛尔赛有些头疼,他感觉不管自己怎么说,妻子都无法明白自己的心意。
“不会有那一日的,是你自己想得太多,是你自己一直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