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也没有像靳辅似的能人能一揽河道总督。只好是分段治理。
胤G放心不下,想都去看一看。
可太后薨逝,他要留在京中,至少这几个月,是不能出去了。
持服二十七日,胤G还是一身麻衣缟素,领着弘永琳去了宫中。
如今园子里人多,圆明园畅春园里都是人,反倒是宫里冷清了。
允i圈禁咸安宫中。宫门封闭,阖宫只留下一个小口子,送吃食送炭冰。
年久失修,这咸安宫破旧的和整座宫城都格格不入了。
十数年了,胤G这是第二回来。第一回,是他奉旨,将允i和他的福晋妾室关在这里的。
先帝爷的旨意,他不能抗命。这些年没有来,可又有多少年心里头是想来的呢?
胤G自己也懒待去想了。
十数年都不曾开启的宫门,在宫人们的努力下被推开了。
封门的石条落地,胤G慢慢走了进去。
他走了进去,踩了石缝里长出来的杂草,身后跟着几个年老守门的太监。
回头一瞧,弘牵着永琳站在门边,没有动。
胤G的目光轻轻落在他们父子身上:“进来吧。”
弘这才牵着永琳进来了。
永琳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一天真的来看看他被圈禁的玛法。
瞧见咸安宫的破败,被这凄苦肃杀的气氛所惊,他一句话都不敢说,却只紧紧握着他阿玛的手。
弘抿紧了唇,眼底却隐约有泪光闪烁。
允i得了消息,连忙出来迎接,他久病的人,跪下去连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臣恭迎皇上。”
胤G瞧见将要入夏了还穿着夹袄的允i,心里头心酸,亲自过去将人搀扶起来:“二哥,进去说话吧。”
一声二哥,允i悄悄抹眼泪。
福晋妾室都来行礼,都是红着眼睛的模样,却不敢哭。都悄悄的看弘和永琳,也不敢去认。
胤G抬了抬手,弘会意,领着永琳上前来行礼,允i抱着弘和孙子,偷偷的哭。
胤G心酸,慢慢偏过头去。
他们圈禁在咸安宫中,不知外头的消息,见他们一身麻衣,弘说了才知道,原来是太后薨逝了。
忙又都给慈宁宫磕头。
胤G给了他们些时间,等都缓过来了,福晋和妾室们都退下了,胤G才同允i说话。
“知道二哥病着,就有心叫弘带着永琳进来看看你。”
胤G说,“弘如今跟着朕办差。永琳和朕的六阿哥一道,都很好。”
其余闲散宗室,不提也罢。最出众的两个都很好,想必允i也可以安心了。
允i经了这十数年的圈禁生涯,早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他如今没了锐气锋利,更不拿自己当什么废太子二哥兄长,只当自己是个罪人。
活着,就是为了赎罪的。
胤G再见他,是平易近人,他再见胤G,这态度更是谦卑到了尘埃里。
允i说:“弘能得皇上信重,是他的福气。皇上待臣一家有大恩,臣也不知何以为报,这份恩情,就让弘和永琳来偿还吧。”
胤G轻声道:“二哥,朕今日过来,不是来说这些的。”
“一则,朕是来孩子们来看看你。二则,也想同二哥说说,你的事儿。”
“朕琢磨二哥的事也有段日子了。先帝爷临终前,给了朕处置弘的法子,圈了郑各家庄的地方,叫朕安置弘。朕爱惜弘的才华,没有叫他过去。”
胤G说,“可朕想着,二哥的身子骨大不如从前了,不能总是这样。二哥总得有个机会。朕想,将二哥和家眷们迁到郑各家庄去。那儿有三百多间屋子,足够二哥和家眷们住着了。朕还想,册封二哥为密亲王。就在郑各家庄养老了。”
允i大惊失色:“皇上,这,这不妥当啊。”
他看向弘。
弘也是一脸的惊讶。皇上带着他来时,并未透露过这些,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允i在这儿觉得好,圈禁起来,他什么都不能做,外头的人也想不起他来。这样安全,妥当。
他是很怕再出去的。
“没有什么不妥当的。”胤G温声道,“二哥不可能一辈子这样。到郑各家庄住着也是一样的。朕派人守着你,护着你。在外头,于你的病有益处。”
允i不说话。弘也不敢说什么。
胤G叹了一声,道:“二哥圈禁时,朕还没有做皇帝。外头总有人不消停。二哥病了,那个姓贺的郎中来给你瞧病,又给福晋瞧病。出去的时候带着个纸团子,被人发现了,说是要跟废太子旧部联系。为这,先帝爷斥责过二哥。”
“后来青海出事,先帝爷要选人送去打仗。有人站出来,保举二哥去。大学士王雌呤多岁了,叫先帝爷给杀了。外头都说,这是二哥让人指使的。”
听见他提起旧事,允i大大的打了个寒颤。
目光瑟缩,显然是怕极了的样子。
胤G轻声道:“二哥都被圈禁了,一步不得外出,上哪儿指使人去?这些事,都不是二哥做的。是有人要栽赃嫁祸,就仗着二哥不能出去和他对质,就要让二哥一辈子不得翻身。”
“二哥,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是谁要这么害你吗?”
允i沉默半晌,低声道:“臣,不想知道了。”
胤G知道他心性不再,也不逼他,只淡声说:“可是朕想知道。”
“你做过的事情,你认了就罢了。没做过的事,便不能落在你身上。”
“千古骂名,朕不愿意让二哥你担着。”胤G沉声道,“朕要将那个人找出来。”
“朕会选个合适的时候,将二哥和家眷们挪出去。二哥千万要保重自己。若有所需,只管与守门的太监说,他会办妥。”
允i恭送皇上出去。
破旧的大门再度缓缓的合上。
满宫缟素,可偏偏是这般萧瑟肃杀的气氛中,允i从他这位四弟的身上,看到了一点光。
一些好像能让人在绝望之中活下去的光亮。
他们曾经并肩同行过,他曾经猜忌过他,曾经他们是君臣,可现在一切倒转过来,许多许多的事情犹如过眼云烟,似乎都散掉了。
可偏偏胤G的话,叫允i心中前所未有的踏实。
他恭恭敬敬认认真真的给胤G行大礼,心里想,幸好啊。
幸好是他这个四弟做了皇帝。
皇阿玛的眼光很好,选了四弟,是保全了很多人,也保全了大清。
胤G夜半回了牡丹亭云,半夜进了床帐里,他是梳洗过了的,带着一身的暖热,将熟睡的年姒玉抱入怀中。
年姒玉醒转,瞧他一眼,见他也是累极了,便轻声说:“皇上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想。”
这样日日辛劳,她都觉得自己有点累了,更何况他呢?
这般兼顾朝政,还要见大臣,还要忙着各处周旋,实是事情太多了。
这会儿能稍稍歇一歇,就该歇一歇的。
胤G困极,却了无睡意。
他在年姒玉耳边轻声说:“去查你受伤之事,查皇贵妃病死原因,查弘盼与福宜、福惠之事的人,全都被杀了。”
只这一句话,却若金石落地般,有万钧之重。
年姒玉一下子坐起来,问胤G:“是谁干的?”
胤G似是疲惫至极,目光却晶亮如星,带着破局的兴奋:“来的都是死士。没有人逃走,得手后全部自杀。什么都查不出来。但是,只要有人,迟早能查出来。”
怎么能不动容呢?
查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是有了线索了。
对方动了。那么,就有找出这个人的可能了。
年姒玉抓着胤G的手,说:“先前一直不曾有动静,说明没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可现下分布各处调查的人都被杀了,这就说明,皇上的人,在各个层面上,都触碰到他们的核心了。”
“他们把人杀了,就是怕皇上会查出来。”
“是。”胤G目光中蕴积着重重风云,“但这无法阻挡朕。朕一定会查出来的。”
第90章 090
胤G起身,去屏风后头被挂起来的外裳里头摸索片刻,找到了随身写到的密折,才又折返回来。
点亮了床帐前的宫灯,让年姒玉看密折。
“这是李卫的折子。他跟朕说,他抓到甘凤池了。”
胤G说,“那些死士的路子跟甘凤池的武术路子很相似。他怀疑那些人跟甘凤池有关系。这里头事情多得很,李卫要审查甘凤池。”
年姒玉展开密折。
往里看去,李卫的字很工整,看得出是花了大心思写的。
“奴才叩请主子安。甘凤池已落在奴才手中。这个人了不得,大约跟前明那些事都有牵扯,跟本朝也有牵扯,奴才想好好的查。他未必参与了那些事,但从他身上,主子想知道的那些事或许能有突破口。他前年训了一帮人,今岁人都不见了,也不知去了哪里。奴才想,这些人不得不不妨的。”
胤G只随身带了这个,就是要拿给年姒玉瞧的。
旁的都太琐碎了,他就直接说给年姒玉听了。
“死士出现,是朕派出去的人临死前送回的信,没有被人截住。也有人暗中盯着他们,证明情形属实。这前后一对,就知道甘凤池训的那帮人的去处了。”
胤G神色沉然,“这个甘凤池,朕要亲审。”
年姒玉看见李卫说甘凤池那段话上,有胤G的朱批。
“知道了。甘凤池羁押你处,不必送京来。朕会亲到南京,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朕要亲自提审的。”
年姒玉还是问胤G:“皇上要去南京?”
她知道,胤G是想去河南看看的,田文镜在河南干的那些事,直到现在还有人反对他,三五不时就有人弹劾田文镜。
黄河溃决的事也让胤G忧心。
只是先前太后的薨逝,让胤G暂缓了这些行程。
甘凤池既然跟这些事情有关,那必然也不会被那些人放过。胤G要去南京,甘凤池在李卫那里,南京也是不安全的,肯定会遇上凶险。
这一来一去,少说也有一两个月,这一两个月胤G不在京中,想必也是瞒不住的。
胤G轻声说:“朕想好了,朕微服去南京。圣驾从京中出发,慢慢走去河南,照旧巡视河道。见田文镜。朕直接去南京,审问甘凤池,了却此事后,再从南京回转时,再去河南。”
李卫在江南治理亏空,说江南几十个州县没有亏空,偏偏有人参奏他冒领,说他的话不尽不实,胤G叫人去查了,但真实的情形,李卫也在密折中说了,胤G都知道。
这一回去,正好可以看一看。
胤G这回出去,要带着张廷玉去。
胤G安排的周全,年姒玉还是抱着他低声说:“臣妾不放心。”
胤G把人密密实实抱在怀里:“放你在京中,朕才是不放心。”
他是要去寻求真相。把这事交给李卫,他是很放心的。可是,他有些话必得亲自问一问甘凤池。叫李卫问,从密折上转过去太慢了。
这些事,都是这些年里针对年家,针对他的孩子们所出的。
前些事都成了,只是到年姒玉这里未成。小姑娘还给他生了七阿哥。
那些人必不会甘心。总还是要想着法子来害她的。胤G这几年做了万全的准备,可此番离京,他还是会担心。
年姒玉不想和他分开,便撒娇道:“那皇上带臣妾一起去?”
胤G轻声说:“带着你,朕也不放心。七阿哥还小,不能跟着咱们一起去。还得你留在京中,看着孩子们,朕才放心。”
“老十三旧疾复发,身子骨又不大好了,朕令在他京中将养,有他在,朕也能安心些。”
允_是要跟着胤G一起出去的。
胤G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在年姒玉耳边说:“朕私下做了些安排。京中万全,但也总有万一。玉儿,你首要保全自身,照顾好七阿哥和孩子们。”
“朕留你一方小印。必要时,你可代朕行事。”
“内廷诸事,有这方小印在,皇后也要听你的。”
年姒玉听他这话头,总觉得他似有什么谋算。
就跟那年去热河,是为了引出弘时和允T似的。可这回的隐隐绰绰,似乎比上回还要看不真切,这背后的人似乎也到了博弈的关键时刻。
不论是南京还是京师,似乎都很要紧。
胤G这一走,仿佛就能看见许多人的真面目了。
年姒玉收了小印,心里想着,不到关键时刻,不会将这方小印拿出来。
太后薨逝,明面上瞧着一切如旧,可年姒玉却敏锐的察觉到朝局上的动荡。总觉得有什么在私底下暗暗的酝酿,就想选在一个合适的时机,冲破桎梏,冲向毫无准备的他们。
胤G现下没有见到甘凤池,此事上就没有多说什么。
年姒玉也只问了他一句:“那外廷呢?只有怡亲王一人,就足够了吗?”
胤G轻声说:“还有马齐隆科多他们在。不会有事的。朕会令弘昀弘历弘昼坐镇京师。他们没有听政的经验,也不会监政理事,就在军机处行走,看看大臣们是怎么办差的。”
弘历弘昼都已在之前大婚。与弘昀一道,俱封为贝子。
如今也办了些差事了。
胤G近乎喃喃自语般说:“朕总是要试一试的。”
年姒玉抱住他,轻柔低语:“皇上,臣妾和孩子们等你回来。”
“嗯。”胤G抱紧了年姒玉,“朕将周成留给你。他常去各处传旨,外头都认得他。你有什么事,就让他去前头或宫中寻老十三,不会有事的。”
他会回来。一定平安回来。
胤G出趟远门,叫了福惠纯恪来细细嘱咐了一番。又去跟七阿哥说话。
七阿哥听的明白,人也乖乖点头,说什么应什么,还对着胤G笑。
旁的人就不再见了。各处也都只得了胤G的旨意,甚至有的地方,例如皇后处,是等着胤G星夜离开后,翌日圣驾离京,才知道皇上出巡河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