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面上皇上去河南,实际上直接就往南京去了。
这一路上要日夜兼程,未免人怀疑,不方便给年姒玉这里递信了。
因此离了圆明园,年姒玉就不知胤G的消息了。
但明面上的廷寄和消息还是有的,圣驾一路往河南去,都知道圣驾要见田文镜,要巡视河道。
除年姒玉允祥外,旁人都不知道胤G去了南京。
胤G曾说,福惠年纪到底小些,也就没有告诉他这些事。年姒玉知道福惠机灵,但也没有同福惠说这些事,大人们自然比小孩子周全,现下也不需要福惠分心至此。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冷些。
年姒玉已有月余不知胤G的消息了。
也不知南京如今是个什么情形。且在前几日,军机处那边就没有圣驾的消息了。说是入了一段河道,御舟过去了,后头的大臣们没有跟上,那段河道凶险,就不知皇上现下如何了。
正是正月里头,各处封印过节。宫里只那么几个人当值,偏偏就是这么巧,这么个时节就有些传言传开了。
裕嫔和懋嫔来见年姒玉。
裕嫔说:“贵妃,昨儿个夜里,弘旺去了二阿哥的府里。”
弘昀如今身子没有怎么好利索,但手上也是有些差事的。不那样重要,但他是如今年长的皇子,总还是有人的眼睛盯着他的。
他如今倒也洗心革面,跟从前是不相同了。只管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从不似弘时那样惹是生非。
和几个阿哥关系也都还好,倒是待福惠亲近几分。
他和齐妃的母子关系也是淡淡的,不过比之从前,还是缓和了一些的。
弘旺身上没有错处,他可以往各处走动走动。
可这个时候,弘旺弘昀府上去,那就很敏感了。
“没一会儿就出来了。算算那时辰,大约没说上几句话,就让二阿哥亲自给送出来了。”
裕嫔说,“弘旺的脸色不大好,但也没多停留,直接又去了四阿哥的府上。这回时间长些,后来弘旺是带着笑容出来的,倒是没瞧见四阿哥。”
“这都是弘昼悄悄打发人告诉嫔妾的。”
裕嫔轻声说:“贵妃,嫔妾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她没有明言。但是在场几个人心知肚明,担心的是皇上。
皇上迟迟没有消息,京中有些人就坐不住了。
懋嫔说:“嫔妾也有些担心。”
“园中那些嫔妃们倒还好,她们身上没有倚仗,素日又听贵妃的话,如今也不敢闹腾什么。这样的时候,她们也不敢出来招惹是非。”
“烟月清真和远秀山房都很安静。就是皇后处。嫔妾听闻,四宜书屋没断了来人。皇后的娘家人都去见过皇后了。”
年姒玉道:“皇上不会有事的。”
裕嫔和懋嫔自然也知道。瞧着贵妃这般镇定自若,她们自然更放心些。
可她们就怕会如同上回似的,到处乱的很,传言乱七八糟的搅乱了人心。
而且这回外头可没有年富年熙领兵护着畅春园和圆明园的安危了,真要是有个什么事情,她们如何自保呢?
年姒玉看得出她们的心思,她微微一笑,道:“乱就乱些。乱也有乱的好处,只有乱起来,才能瞧见各人的真心。”
“你们若是怕,只管闭门不出,手上的差事交给苏贵人也可。若是不怕,那就照常办差,若信得过本宫和皇上,那就定定心吧。”
贵妃如今气度不凡,经了太后国丧后,贵妃越发的气势深厚了。
便是皇后经由此事手上再度有了权势,与贵妃分庭抗礼了,贵妃也不遑多让,与皇后在一道时,竟难分伯仲,而隐隐又是容色绝艳的贵妃略胜一筹了。
苏贵人是前儿选秀贵妃选进来的人。
苏贵人漂亮,人也伶俐,又特别的听贵妃的话,家世也不错。
贵妃待苏贵人和颜悦色的。裕嫔和懋嫔生怕贵妃叫苏贵人取代了她们,哪敢再说什么怕不怕的,自然是贵妃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这么久了,满宫里的嫔妃也是看出来了。
她们在皇上跟前是没了指望了。只要不跟贵妃抢皇上,不去皇上跟前作妖,只要待贵妃恭敬,听贵妃的话,她们就能过的很好。
甚至比跟着皇后过的还要好些。
众人都发现了,自然都去讨好贵妃。贵妃最偏爱的便是这个苏贵人了。
裕嫔和懋嫔瞧着嫔妃们一个个都开窍了,她两个还是很有危机感的。也幸而她们是嫔位,又跟了贵妃这么些时日,不然还真就被这些小姑娘给比下去了。
园子里有年姒玉镇着,倒还算安静。
可弘昼这儿,却免不了有些心乱了。
他如今早不似从前那般老实乖顺了,心里还是有些成算的。
跟弘历之间也是淡淡的,保持这一些距离。
大婚之后,弘昼更沉稳些,又办了些时日的差事,早已退去了上书房时的青涩。
他昨夜知道那两个消息后,今儿就很留意弘昀和弘历了。
但也瞧不出什么异样来。
只是至今没有皇阿玛的消息,弘昼总觉得要出事。
皇阿玛那边联系不上,就连军机处都没有消息,那这儿的许多事情,皇阿玛都不知道,皇阿玛如今是否安康,京中也都不知情。
弘昼再老实,也知道这样的日子久了,是要出大事的。
他的意思,是想去找十三叔商议一下。
听今日来了上书房,就听见他们说怡亲王病着,不能理事,弘昼就有些犹豫,生怕去扰了十三叔的休养。
可真要是出了什么大事,十三叔不来,那就更没法收场了。
要知道弘旺现如今还能去见他的阿玛呢。那位八叔,可不是善茬儿。
弘昼这头打定了主意,要去找他十三叔。
结果他还没出去,就被弘昀和弘历拉到僻静屋子里说话去了。
值房外头,偏僻的茶水房,奴才们都出去了,没人在里头,这儿说话也不会被人听见。
弘昀弘历的人守在外头,两个人神情严肃的看着弘昼。
弘昼默默不发一言。
弘昀说:“五弟,昨儿个夜里,弘旺到我府上去了。”
弘昼没想到他这位二哥如此坦白。
就听弘昀又道:“弘旺与我说,皇上若在河南出事,我的机会就到了。如今阿哥里头我最年长,国不可一日无君,我是该做好准备的。若皇上真没了消息,叫我只管等消息,等着得到我该得到的一切。”
弘昼听的大骇。这个弘旺真的是疯了。
难怪弘昀将他赶出去了。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弘昀说:“他这是大逆不道的话,我当时就想将他拿下。可思及当初八叔蛊惑弘时的事。心里又存着一口气。想看看他们又玩些什么花样,就不曾发作。只着恼,将他送走了。”
“转眼,他就去了四弟府上。”
“是,”弘历接着道,“他去了我府上,说的也是这么些话。还说与二哥没有谈拢,所以就来寻我。素日知道我如何如何,说的都是想叫我听他的话。”
“我想着,他就何以笃定皇阿玛一定会有事呢?就没和二哥似的着恼将他赶走了。慢慢儿套他的话,说了半个时辰,才得了他一句实话。”
弘昼听的屏息凝神,弘历满目严肃,甚至带了些肃杀之气。
他说:“弘旺与我说,这回是下了决心了,也是个绝好的机会。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办到的,说九叔正从西北悄悄回来,已经在路上了,恐怕很快就要到京。他带了五千兵马,都是西北的绿营精兵。这一回,是直奔京城而来的。为的,就是要把弘时没做成的事做成。”
弘昼怒目圆睁:“他们要谋反?要推举你?”
弘历道:“弘旺说,要么是二哥,要么就是我。”
弘昼就恼了。
弘历忙道:“你莫生气。我这不是悄悄的与你们商议么?我再糊涂,也不可能应了他们的。这是乱臣贼子,我们是正经的皇子阿哥,如何能与他们为伍呢?”
有那年佟家的事在前头,弘历这话,并不能得弘昼的信任。
哪怕这些年,弘历再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安安静静的读书办差,仿佛还和从前一个样。
但弘昼心里清楚得很,一切都是不一样的。弘历或许从来都不是他认识和了解的那样。
若弘历将计就计,两边都一起哄着,最后渔翁得利呢?
弘昼觉着,他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弘昼思索着,问他们:“那两位哥哥觉得,眼下当如何?”
弘昀道:“我与四弟商议过了。军机处几位重臣,似乎未有告诉十三叔皇阿玛尚无消息的事。这件事还是要告知十三叔的。咱们几个没有兵权,也没有什么人可用。若弘旺的话属实,九叔是带着兵回来的,这一路上关防都过了,那牵连的人可不少。”
“咱们还是得找十三叔拿主意。要说扭转乾坤,那也只能靠十三叔了。”
弘昀是真的有些胆战心惊了。
谁能想到,九叔已经封了郡王的人,居然带着兵不经调用就私自回京。那年羹尧不是也在西北么?他干什么了?他怎么了?
为什么会由着九叔带兵回来呢?
弘昀想着想着,心里就觉得怕得很。
这一局,可比弘时那会儿狠多了。当初未能得到八叔的实证,本以为只是个空架子了,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深的势力。
三人计定,就约着一起去寻允祥。
结果发现竟出不去茶水房了。外头的奴才们也没人应声。
从静悄悄的,到有人说话,却并非是他们自己人。
外头有呼呼喝喝的兵士之声。
弘昼的指甲都掐进掌心里了:“难道说,九叔的兵入京了吗?”
允K还真带兵回来了。弘旺说的一点没错。
围了紫禁城。围了畅春园。也围了圆明园。
然后,将软禁在贝勒府中的允T放出来了。
允T先入宫。
园中虽被封锁,但也有得消息的渠道。
年姒玉早在胤G离京时,就暗中布置好了一切,哪怕生乱,这两处的园子也不能乱。
兵丁围了园子,这两处园子也没乱起来,浑水摸鱼的人,早就被她们的人收拾了。
年姒玉知道了一切,也知道三位阿哥被困在宫里出不来。
皇后直接来了万方安和,带来了齐妃、钮祜禄贵人,以及裕嫔。
年姒玉瞧着皇后神情,心里却恍若想起胤G临走前夜说的话。
心中似有恍悟。
他说要试一试,试些什么呢?
眼前的这些阵仗,看着也真是不简单啊。
这闹的连她也有些分不清真假了。
不过,她始终是相信胤G无事的。至少在这时,他无事。
“皇后带了她们来,要做什么?”
三人都跪在年姒玉跟前,都不敢抬头。皇后叫跪的,她们不能不跪。
皇后如今在这样的境况下,也笑不出来了,她面色沉郁,眉头深锁。
她说:“如今的情形,本宫相信贵妃都是知道的。逆贼入宫,到处言说皇上已经在河南薨逝了。要拥立新君。你道他们的新君是谁?”
“便是皇子阿哥们,那允T也要了摄政王的位置。阿哥们要听他摆布节制。若由得他选,咱们这些人,都没有活路了。他要选的必然是和他志同道合的人。”
“所以,本宫要借由贵妃之口。称皇上有旨意给你。册皇子为皇太子。你要册哪个就是哪个。这三个人都跪在你面前,选谁都可。”
年姒玉微微一笑,盯着皇后问:“皇后怎么就这么肯定皇上在河南遇事了?”
“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头,自有皇上写下的圣旨。你怎么还叫本宫假传圣旨呢?”
皇后急切道:“这是权宜之计!本宫当然相信皇上无事!”
“这是为了搪塞逆贼所用。”
皇后道:“那匾额后头的圣旨,谁不知写的是七阿哥的名字?可七阿哥年幼,若由着允T摆布,七阿哥再聪颖又能如何呢?这大清的江山,岂不是尽数都要落入贼人的手中了?”
“年长的阿哥,还可与允T周旋。若过了此关,将来这皇位,还是福R的。”
齐妃是有些惊怕的,顾不上她们说些什么。
钮祜禄氏似乎很镇定,但能看见些她闪烁的眸光。
裕嫔纯粹就是老老实实的跪着。
年姒玉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才望着皇后道:“本宫说过了,皇上安然无恙。”
皇后见年姒玉似笑非笑的却又十分笃定的模样,一时怔住了。
皇上,当真安然无恙么?
皇后知道,若说这天底下还能有谁能得到皇上只言片语的消息,也就只有一个宝贵妃了。
“宝贵妃真是说笑了。皇上确实薨逝了。”
有数人走进来。
为首的,是瘦削的允T。后头跟着的是允K。
允T的手里,拿着一片带血的衣褂。那黄色的衣褂,是只有皇上才能穿用的。
屋中一片死寂,皇后脸色苍白。
年姒玉神色渐渐冷淡下来,目光锐利,却无任何惊怕之色。
她说:“八贝勒才是说笑了,仅凭这个,能证明什么?”
允T似乎很疲惫,随意挥了挥手,道:“皇上御舟沉没了。只剩下这个。尸骨无存。你说能证明什么?”
允K上前来,把小盒子放到众人跟前的桌案上。
允T道:“宝贵妃大约也被皇上骗了吧。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后头的盒子里,是空的,上头的字条什么也没写。皇上未立皇太子。你的七阿哥,就只是七阿哥。荣亲王,也只是荣亲王。”
年姒玉不语。
骗什么呢?有什么可骗的。
胤G早前就和她说过了,册封福R为荣亲王,等于告知天下他就是他最看重的继承人。
那匾额后头盒子里的字条就没什么意义了。也不用去写。
等福R四岁时,胤G会明旨昭发天下,册立福R为皇太子。
这些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私话,允T当然是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