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根筷子从碗底下一抄,就夹起满满的米粉,被螺蛳汤底浸泡过后的米粉,本身也沾了螺蛳汤里的味道,略带腥味的辣,和浓郁的猪骨汤融合,能让简单的汤底发挥出彩。
鲁东舴喜欢吃辣,自从饭堂推出辣菜之后,他几乎是日日吃辣,也亏了他肠胃好,至今没有出什么事情。
可螺蛳粉里面的辣又似乎格外不同。
鲜红诱人的辣椒油,似半固体的琥珀而流动,覆盖汤面,留下诸多浅淡的油泡泡。
鲁东舴舀起一勺充满红油的螺蛳汤,入口后,鲜咸辣意从舌尖扩散到喉咙,再到肚子,温暖了五脏六腑,在春末初夏的日子,硬是逼出一身的热汗。
一道菜自然不能只有主菜,配菜和主菜的摩擦碰撞,才能成就一道倾心之作。
鲁东舴擦干净嘴巴,又意犹未尽地夹起几根酸笋。
作为螺蛳粉必不可少的东西,几乎大半的臭味都是来自于它,放在最开始,鲁东舴或许不敢尝试,可此刻,他连螺蛳汤都喝了,还怕什么酸笋啊!
当即一口闷塞进嘴里。
结果居然发现味道很不错!
天然发酵的酸笋,带有一股浓烈冲鼻的香臭味,吃起来却只感觉到酸,且牙齿咀嚼脆脆的,带着整个头颅都在轰鸣。
再夹几片炸腐竹,经过油炸和复炸,豆制品腐竹的质地发生了变化,外表膨胀了起来,出现了许多气泡。放入锅中煮的时候,会吸收大量的汤汁,可谓是集百家之长处。
还有酸豆角、花生脆、鹌鹑蛋,都是螺蛳粉配菜中不可撼动的存在,鲁东舴越吃越满意,越满意越吃,最后米粉见了底,他顾不得的形象,直接端起大碗喝汤。
鲜辣刺激的汤汁给螺蛳粉的落幕增光增彩,也给肚子增加了重量。
鲁东舴第一次只吃一碗东西就能够饱腹,他满意地付了钱,走出饭堂往学堂而去。
到达的时候夫子还未来,其他同窗或背书或聊天,各有所事。他的位置在最后面,穿过一条狭窄的空路,窗外的春风吹进来XL,一股奇特的味道飘进了每一个人的鼻中。
众人不由得看向气味散发的源头――只见当事人落落大方入座,随手找出一本套着书皮的杂书,装模作样摆在面前。
他本人则爬在书后呼呼大睡。
所以,最终的结果还是有些可惜,即便是螺蛳粉,也没有让他抵挡住困意。
因为鲁东舴睡觉已经成了常事。同堂的其他同窗一点也不意外。
就是坐在他附近的学子有些倒霉,臭烘烘的味道干扰着他们的思绪,书也读不进,天也聊不进,简直受了无妄之灾。
有心训斥,又害怕被报复。
鲁东舴是一个纨绔,平日里学堂的人都对他敬之远之,之前有学子曾因为大声说话吵醒鲁东舴,被鲁东舴把桌子都踢翻了。
大部分学子还是老实守本分,于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不过内心却隐隐期盼,好让上天降下正义,将人带走吧!
大概老天真的听到了他们的期盼,就在鲁东舴睡得正香,连做梦都在吃螺蛳粉的时候,夫子拿着戒尺从外面进来了。
说来也巧,这节课正是国子监最严肃的杨夫子,杨夫子最讨厌学子听学的时候睡着,那不仅是蔑视尊长和圣贤,还代表着他的讲学很无聊。
他进来后,目光先扫视过学堂里的每一位学子,以此来传达出一种“小心点,我认识你”的信号,实际内心想的则是:这么多人没有睡着,看来老夫的学问果然是国子监最好的!
杨夫子没有发现睡觉的学子,收回目光,然后拿出书本开始朗读,后排的几人隐隐有些失望,他们还以为杨夫子能够发现呢!
不过峰回路转,杨夫子念着手中的书,忽然闻到一股臭味。
起初他以为是学子的矢气恶臭,便打开窗户通风散气,然而此举并没有改善空气,渐渐的,杨夫子将目光锁定在最后排的鲁东舴身上。
鲁东舴正在“读书”,他态度认真,杨夫子却眯起眼睛。
原因无他,杨夫子治的是春秋,本来这堂课是打算讲春秋的,谁知道遇到李夫子拜托帮忙代一堂课,所以改讲诗经,他站在最前面讲了半天,鲁东舴手中拿的仍然是春秋。
“……”
很久之后,崇志堂的学子已经考□□名,再回忆,还能想起那天早上让人好笑又心疼的经历。
看假书又偷偷睡觉的鲁东舴被杨夫子发现,拧着耳朵拉到门口罚站。没过一会儿,又让他进来贴墙而站――因为学堂门口是顺风口,站在那里,全学堂的人都要被迫关闭口鼻。
国子监难得有大事发生,不到半日,鲁东舴的事情就被传的沸沸扬扬,饭堂的蔺荷也听说了,摇摇头,或许下次换成臭豆腐,少吃一点,总归不至于还困吧?
她以为鲁东舴未必再来,谁料第二日又在窗口看到了熟悉的人。
鲁东舴似乎一点儿也没受影响,笑呵呵道:“蔺姑娘,你的方法真有用,今天再来一碗,多加粉!”
蔺荷:“……”
忙了一天,回到家之后,身上的味道破有些难以忍受,蔺荷连饭也没有吃,便让丫鬟白术烧水泡澡。
女人家难免比男人爱干净些,木桶里滴几滴香精,倒入红艳的月季花瓣――从陆府摘来的,虽然别院的土已经用生石灰改良过,但种花还是有些勉强。
蔺荷趁此机会,美美地泡了一个花瓣澡,只把身体都泡得香喷喷。
一头乌黑的秀发用自制的香液慢慢揉搓,五指穿过发丝,让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香气,直至闻不到螺蛳粉味道。
莹白如葱的指尖捏起花瓣,仰头,轻轻撒在身上,心里忍不住感叹,螺蛳粉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儿费花瓣。
正洗着,外面传来谈话声,陆史虞来了。
蔺荷动作顿住。
他怎么来了?
外间的丫鬟白术也是吓到,红着脸:“老爷,蔺姑娘正在沐浴,不太方便。”
陆史虞愣了愣,媒婆已经把大多数事情的流程办下来,而这期间祭酒和他夫人也帮助许多,他今日过来主要和蔺荷谈论一些具体事项。
没想到会撞见女人沐浴。
哪怕二人已经开始相看,但毕竟未成亲,陆史虞多少有些尴尬,还有点儿无措,他假意咳了咳:“等她出来,告诉她我有事找她。”
说罢准备离开。
刚刚转身,身后的房门就打开了,泡完澡的蔺荷走出来。
“什么事情啊?”
她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擦干,湿漉漉搭在后背和肩头,身上的衣物难免被打湿,虽然说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但早晚温差大,陆史虞皱眉:“先头发擦干,再说。”
一旁的白术心领神会,连忙将毛巾拿来,蔺荷坐在软榻上擦头发,自从来到古代后,她便一次也没有剪头发,如今已经长至腰窝。
擦起来有些费力,双手没过一会儿就变得酸涩,她干脆将毛巾递给安静的陆史虞:“帮我。”
*****
陆史虞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到了蔺荷的身后。
他宽大的、如竹般单薄的手拢着女人的长发,像握着瀑布一样,将其微微的拉起。
长发下,洁白的颈背贴着一朵月季花的花瓣,红得刺眼。
陆史虞手一颤,万千发丝缓缓垂下。
“嗯?”蔺荷看不到身后,只发出一声疑问。
陆史虞摇头,重新将头发拢起,那枚鲜红色的月季花瓣被他握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蔓延,然后渐渐发烫。
鼻尖闻到了花香,比以往都要容易的香气,仿佛将他整个人包围。
陆史虞是第一次给旁人擦头发,毛巾搓揉头发,将其上面的水珠带走,动作间不见慌乱,他看着似乎不尽人情,其实为人很是细心。
等擦到半干,陆史虞停了手,换了一条新的毛巾。
蔺荷的头发又浓又密,擦起来的确有些费事,到后面连她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陆史虞却什么抱怨都没有,他甚至贯彻了对开始所说的“先擦头发再谈事”,一句话也不说,等彻底擦干后,已经过去两刻钟。
蔺荷:“……”
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夸还是骂。
总而言之,两人坐下谈话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
白术进来点亮蜡烛,又退出门外等候。
烛光照亮了房间,影影绰绰的火焰跳跃,几末阴影落到蔺荷眼睑,她眨了眨眼睛,什么也没有眨掉:“是什么事情?”
这个时候赶过来,应该并非小事,难道是成亲出现的纰漏?
陆史虞看出她的疑惑,开口道:“小礼。”
蔺荷没听懂,刚想说什么小礼,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哦,小礼啊!
小礼就是聘礼,成亲前,男方和女方约定的东西,陆史虞从袖中拿出一张清单,蔺荷探头一看,只见密密麻麻,小到四京果、茶叶和芝麻,大到聘金聘饼:“要这么多?”
尤其聘金,居然有一百两黄金!
陆史虞有那东西?
陆史虞抿唇,有些过意不去,京城贵女的的聘礼比这只多不少,虽知道蔺荷不是那种在意这些事情的人,可他却无法忽视:“现在只有这些,等成……成亲后,俸禄给你。”
他说的认真,蔺荷忍不住脸红起来,好似碰了辣椒火辣辣似的热闹:“你说那些也太早了吧,而且我赚的钱比你都多,要你的钱干什么啊。”
“不早了,离六月只剩半个多月时间。”
过端午之后,便是正好半月,而确定好聘礼之后要花时间准备,还要发请帖邀请亲朋好友,一件事一件事算下来,着实需要不少的功夫。
这一下,两人都沉默下来,半个月,他们现在才进行到讨论聘礼。
彼此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担忧,蔺荷想起一件更为让人头疼的难事:“那个,嫁衣可以买吗?”
古代的女子从能够做好针线开始便为自己缝制嫁衣,对她们来说,针线活的好坏意味着在新家庭中的地位以及社会上的地位,一个针线活好又勤快的女子会受到婆家的喜爱,反之亦然。
可她会织帽子织手套,不代表她会缝制一身的嫁衣呀!
蔺荷绝望了,已经能想象到成亲当天会有多少百姓来看热闹,到时候,若穿着自己缝出来的嫁衣,她怕有人问她嫁衣绣上的东西是鸭子还是小鸡。
陆史虞也是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轻蹙眉头,最后道:“请人缝吧。”
“可以吗?”
蔺荷问,“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寓意?”
陆史虞看了她一眼:“实在不行,到时的最后一针由你来动手。”
蔺荷眼睛亮起来,这个办法好啊,反正也没有规定新娘要缝多少,就算缝一针,也完全可以说是她自己缝的!
第96章 甜粽子
螺蛳粉反响好, 几天后,蔺荷又趁火打铁推出了臭豆腐。
这味道可是比螺蛳粉刺激一百倍,爱的学子喜欢到可以写诗称赞, 不爱的就恨不得让它从饭堂消失。
钟鸣属于前者。
当初在饭堂对着蔺荷脸红的年轻人, 如愿以偿考入了国子监, 也成为一个臭豆腐的忠实爱好者。
别人不理解, 可钟鸣是真觉得臭豆腐好吃。
在他看来,臭豆腐闻臭吃香, 四四方方的豆腐胚,经过多道工序才得到众人看到的臭豆腐,颜色呈现墨水似的的黑,往油锅里一炸, 表面出现许多小气泡,干瘪的豆腐胚吸收了油水,变得膨胀松软。
咬一口, 外焦里嫩, 搭配上特色的浇汁和酸白菜,酸爽开胃, 让人吃了还想继续吃。
钟鸣并不是只为了臭豆腐才来饭堂, 更重要的是做臭豆腐的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蔺荷又有了新称号――豆腐西施。
当然,这个称号有一部分人不认同,他们叫她――螺蛳粉西施。
蔺荷:“……”
所以, 就没有香一点的?
钟鸣日日来,日日凑到窗口和蔺荷聊天,大部分时间,蔺荷都是忙碌的, 偶尔闲散下来,也会答应对方几句,偏偏就这么几句,也让钟鸣喜出望外,越发地殷勤起来。
其他学子见状,如何能不明白他的心思?加之他们的陆大人已经“另寻他欢”,这些人居然转头开始支持钟鸣。
这天,蔺荷在午饭的时间遇到陆史虞,哦,现在已经是她的未婚夫了……对方陪着祭酒等人一同用饭,不方便过来找她,遂远远地点了点头。
蔺荷笑了笑,让他先忙自己的事情。
站在窗口的钟鸣还以为这笑容是对自己的,霎时间红了脸:“你,你的答应了吗?”
蔺荷回神时,就听到钟鸣的这句话,有些疑惑:“答应什么?”
“我知道我现在还没有功名,但你放心,夫子说以我的进度,明年便可以下场一试。”钟鸣抬起头,羞涩地看了蔺荷一眼,“若到时候我能榜上有名,可否向蔺姑娘提亲?”
“等等!”蔺荷怔了怔,怎么突然说到了这里了?再看钟鸣,虽然面容还有些稚嫩,表情却非常认真,这让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自诩对感情看得透彻,可居然不知道钟鸣是什么时候有的这种心思!
不过有一点不会变,蔺荷摇头:“钟公子以后或许会和喜欢的人成亲,可那个人不是我。”
钟鸣激动解释:“不,我喜欢的就是你!”
这句话恰好被忙完事情走过来的陆史虞给听见了,陆大人的脸啊,顿时如烧焦的锅底,磕一下,黑皮层层的往下掉:“你说什么?”
钟鸣吓了大跳,一回头看到了陆史虞那张黑脸,两条腿开始哆嗦:“司,司业……”
要知道,他在国子监最怕的就是这位年纪虽轻却严肃古板的司业大人!
这位大人时常出现在学堂的窗口,只要学子在学堂上分神就会被发现,然后强制性拉去做仆役的活。
钟鸣的性格说到底是一个好学生、乖宝宝,虽然害怕,但从未被抓住过,而如今却是撞上了大霉运:“学,学生在和蔺姑娘求问一些问题。”
“求问问题?”
陆史虞似笑非笑,他个头比钟鸣高了些许,微微垂着眼眸,遮住黝黑的瞳,倒是一副不怒自威的官架子,“本官怎么听见是求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