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兔儿灯都是由纸糊成,采用的灯纸都是泛黄耐糙的纸,能够经受得住内部火焰的温度,不被灼坏。
听到这句话,洛河不服输,便开始研究起了如何才能让兔儿灯更白更亮。
也直至今年,这回的灯节才制作出了“月宫玉兔”,算得上是洛河的心血之作,本来能高价大卖,可他却毫不犹豫地用来当作彩头。
那人说:“洛大师说,瞧这位姑娘并不是喜欢花灯的性子,她应该是为了别人来夺的彩头,想来那个‘别人’也和他一样喜欢兔子,为这知音也为这姑娘的坚持,他便将‘月宫玉兔’当作了彩头。”
兔儿灯……
——“不要走!不要带我走!母妃,我马上就能猜到第十个灯谜了,我要兔儿灯!我不回宫!”
——“你给我带盏兔儿灯,要最白最亮的那盏!”
两道稚嫩的童声掩盖了那人说话声,卫景奚脑中嗡鸣,眼前只见那人嘴唇开开合合,却没有半点声音。
——“我不要去漠北,母妃,父王为什么要我去?我不想离开母妃!”
——“听话,奚儿。不会去很久的、不会去很久的……你父王那么疼你,不会让你离开很久的,娘亲答应你,很快就接你回来……”
——“呀~这是尧国送来的质子?看起来像个女娃娃,汉人都是这么秀色可餐吗。胡木挪,将他送到本王子帐下来!”
——“将质子送去撒夜河驻守,卫、景、奚,绕口的名字。你以后就叫莫多吧,记住你的任务,不得让狼群叼走栅栏里的羊,要是一只羊丢了,拿你是问!”
——“哈哈,快来瞧瞧,质子掉水里去了。他还想爬起来?来人,再把他给我按下去!”
哭泣声,嬉笑声,打骂声……涌进耳中,卫景奚头痛欲裂,痛苦地捂住了双耳。
脑中的弦快要崩断。
“——好!”
一声喝彩,伴随着人群的欢呼,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他蓦地惊醒,无意识地看向模糊的人群,他们仰着头望着上方鼓掌。
卫景奚的视线顺着人群缓缓移动到红梁木柱最顶端,那里有道身影立在高空,朦胧不清。
“砰砰——”
黑暗处突然炸开了烟火,像是绽放的花朵越来越大,他的视线也逐渐清晰。
他看到了她。
是林渺,是渺渺。
她清丽的面孔在烟花下忽明忽灭,怀中抱着红绸球,丝带随风飘扬,绚烂多姿,她似乎比烟花还要耀眼。不,是比月亮还要明亮。
周围的人群仿佛在这一刻消失。
他在看着她,一如她在看着他一般。
奇妙的是,隔着如山如海的人群中遥遥相望,一眼看到彼此。
卫景奚看着她轻松飞跃了下来,将红绸球递给别人,说了句什么,便端过彩头走了过来。
那盏兔儿灯离他越来越近,近到触手可及。
这一次,它还会跑吗?跟那晚的兔儿灯一样,明明触手可及却又咫尺天涯之外。
卫景奚的手指动了动,他知道,不会的。
少女的容颜在明亮灯火映照下,笼上了层柔光,犹如梦幻,可她的声音却如此清晰:“兔儿灯,给你。”
又近了。
卫景奚抬手,修长的手指变成了那双稚嫩的手,他们,终于——
触摸到了那盏兔儿灯。
缕缕光芒从他指缝溢出,像是抓住了光,他的心脏为之颤栗。
卫景奚喉咙滚了滚,唇微微张开,说了句话。
花炮的声音太响,林渺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少年眼角泛红,像是晕染了层桃色胭脂,黑色的眸水润潋滟,眼神却有些空。
林渺察觉到他的异样,“你怎么了?”
他将另一只手的包子灯递给她,林渺接过,那空余出来的手摊开,对着她。
想起之前两人交握的手,正要将手放上去,他却放下了手,林渺抬眸看他,少年鸦青的长睫盖住了眼中的情绪,那颗朱红的痣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看得她的心揪了揪。
“走。”
他的状态明显不对,顾不得多想,林渺匆匆给了那人一块银子,丢下一句话,不顾那人的呼喊,便带着卫景奚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一处稍微清净些的小巷子。
还没等她问上一句,卫景奚便再也支撑不住,踉跄一下,往她跟前栽了下去。
林渺一把抱住了他,谁知俯冲力太大,单只手臂承受不住,身体失去了平衡。
在落地的前一刻,她及时地转变体位,挡在了他身前。
扑通——
两人摔倒在地。
第55章 真实身份
躲在暗处的御龙卫纷纷对视一眼,眼下这种情况,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出去。
“我的妈呀——”
有人喊出了他们的心声。
才避免了一波卫景奚摔得头破血流的可能,听到有人惊呼,被压在地上的她艰难仰起头看向来人。
愣住,张夫人?
张夫人显然也认出了她,老脸一红,忙捂着脸,跺了跺脚,转过头:“哎呀你们这些小年轻怎么在外面......嗐,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啊!不用管我!”
暗处的御龙卫后知后觉地对视一眼,默契地捂住了自己的眼。
林渺:“......?”
“张夫人,你误会了。你转头看看呢?”
张夫人害臊道:“嗐,不看了不看了,方才已经看到了。”
林渺:“......我们什么也没干。”
张夫人扭扭捏捏:“是是是,什么也没干。”
林渺:“......”
将卫景奚翻了一面,林渺扶着他,使他靠在了一旁的墙上。少年双眼紧闭,面色潮红,唇瓣微张,急促地喘息着,喷出的热气炙热滚烫。
他的蛊毒又发作了。双手紧紧攥着,青筋暴起,林渺蹙着眉将他的手一点点掰开,果不其然看到了五条月牙形的,正在渗血的伤口。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边问,一边抽出匕首割破自己的手腕,凑到他嘴边,喂他鲜血。
感受到他的唇动了动,就在林渺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吮吸她的血液时,少年被血染红的唇却轻轻碰了碰她的伤口,一触即离。
轻柔得令她下意识抬眼看他,卫景奚微微睁着迷离的眼,额头冷汗直冒,极为小幅度对她摇摇头后,头一偏,再度昏了过去。
“噢,我是要去名玉坊。”张夫人终于想起了她来这边的目的,“本来想着走这条近一点的小路,没想到……”
“坏了,得赶快,再晚一些就看不到那小贱蹄子了,”张夫人着急忙慌转过头,就要往前冲,“失礼了失礼了!”
一转身便愣在了原地。
两盏落在地上的灯笼散发出明亮的光辉,映照出姿容出色的一对少年少女。少女轮廓柔和,正在擦拭着少年额头的汗,即使昏迷,少年的手依旧紧紧握着少女的手,画面十分温馨。
而少女转过头看她,道:“名玉坊?你是要去看谁?飘飘?”
张夫人回神,羡慕地看了他们一眼,又气愤道:“是那个飘飘!要不是夫妻一场,我才不会去找那个小蹄子!”
这话林渺听得不明不白,张夫人看出了她的疑惑,便道:“昨晚姜恪,也就是那死鬼给我托梦,托我去找飘飘,让飘飘为他上一炷香,这样他才能在阴曹地府好过。”
“我就奇了个怪了,他死后我每年都给他上香他连一个梦也不给我,如今托个梦还是因为有求于我。非得让之前的旧情人给他上?我看他啊,做鬼也不忘风流一把!要不是看在他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才不会去名玉坊呢!”
林渺眉心微蹙,死去多年的姜恪托梦?
还让张夫人找飘飘上香?这怎么看都有点古怪,她便顺势道:“只是个梦而已,不必理会。”
“这哪成?姜恪家最是信奉这些鬼神,我之前也是不信的,直到那死鬼给我托梦。我呀,也怕姜恪死缠着我不放,我呀,还不想死,想过个安稳日子呢!”
张夫人说到这里,嘴快,不由吐槽起来了:“还记得刚嫁过去时天已经黑了,刚过门,他们全家却对我不管不顾,穿着奇怪的衣服带着鬼面具,还站在观音菩萨那里敲木鱼,那场面……可把我吓了一跳!”
“后面才解释说这是姜家的祖传下来为两人祈福的,谁家祈福这也奇怪?而且,每到了重要日子他们都会像这样敲木鱼,”
“哎,不和你说了,今晚飘飘好不容易露面,我得赶紧去见她!你和你情郎好好逛灯节,我先走了啊!”
张夫人急匆匆就要往巷子一头走,却被林渺拽住了胳膊。她回头一看,少女面色凝重,想起那回的经历,张夫人有些害怕:“还有什么事吗姑娘?”
“张夫人且稍等,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林渺快速道,“请将姜恪这个人的性格喜好告诉我。”
张夫人松了口气,点点头,似有些怀念:“他这人性格也算好,温柔仔细,比我这个女子还要像女子。当然了,也不是说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手比女子还要精巧,会刺绣洗衣做饭。”
“当初我的出嫁的绣鞋破了还是他补的,补得跟新的一样。还有做饭,烧的饭菜也比我做得强!就是喜好……哼!他竟然喜欢听戏唱戏,还去逛花楼,明明不举还跟着他同窗,也是姓姜,叫什么姜人一起去凑热闹。”
“姜闵仁?”
张夫人拍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对对对,好像是叫姜闵仁。”
下一秒,她便见林渺沉下了脸。
“张夫人可知姜恪家在哪里?”
张夫人紧张起来:“可是哪里有什么问题?”
林渺总不可能告诉她,姜恪大概率还活着这个猜测,便道:“我也去为他烧柱香。”
张夫人:“......”看你这样子倒不像是去给他上香,更像是去踹了他牌位的。
也不敢惹怒林渺,张夫人只能将姜恪家的地址告诉了她。
“那就不妨碍张夫人去找飘飘了。”
“没有没有。”
林渺一松开手,张夫人便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去了。
此刻卫景奚的状态也稳定下来,林渺蹲下身抚平他紧皱的眉头,轻声道:“把你们君主带回宫休息。”
御龙卫纷纷对视一眼,下一秒便齐刷刷出现在林渺眼前。
“喏。”
离开巷子后,林渺便根据张夫人提供的地址,来到了一处僻静偏远的院子。
紧闭的大门,朱红色的漆剥落一大半,门环上也覆上了层厚厚的灰,檐下挂着的红灯笼也褪成了灰白色,在这只有月色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森可怖。
一股凉风吹来,无人打扫的枯叶刮蹭在地面上,滚落在她的脚边。
这个位置,倒是离姜闵仁家不远。
她没有选择去开门,还是翻墙进去,这是所一进宅院。
林渺直奔主题,来到正堂,打开了未上锁的门。
咯吱一声,厚重的木门推开,映入眼帘的是火红的一片。正对过去是大型的观音像,慈眉善目,与张夫人说的不差。两旁红烛明亮,直通观音像。
可姜家早已是人去楼空,又是谁点的蜡烛呢?
正堂不大,光线明亮,一切尽收眼底。
林渺走到观音像面前,扫了眼供桌上的糕点与香炉中明显才点燃没多久的,正在缕缕冒着青烟的香。
她拿起面前平铺着的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梵文,令人注目的是,纸上还晕染了几滴未干的血迹,最后左下角倒是用她能看懂的文字写了两个字:姜恪。
林渺眼露讽意,死在十年前的人死而复生,还留下了亲笔?也只有张夫人才会相信昨晚是姜恪托的梦了。
至于姜恪,自然还活着。
“还不出来吗?姜恪。”
林渺淡定地放下了纸张,朝着空气道。
无人回应。
她也不急,缓缓开口道:“或者你还是更喜欢我称呼你为刘得胜?”
“让我猜猜,你扮做刘得胜通过一番高超糕点手艺成了厨师是为了刺杀卫景奚,可是一直找不到适合动手的契机。在中途呢,听到了小顺子辱骂了你的姜郎便杀了他,在杀他之前你已经对几名宫人动了手,原因的话我想也是因为那些宫人曾对姜郎有过侮辱性的话语。”
林渺道:“杀小顺子那些宫人前,你举行的也是这种仪式吧?你还与春风楼的飘飘姑娘有联系,那日我故意说了你的名字,是想试探姜闵仁为何有她香囊一事,她却对此只字不提,只承认你一个姜公子。其实,飘飘认识的姜公子,应当是两位,我猜,你手里也有一个香囊是不是?”
“还有,我在姜闵仁房间发现了这个,”她从怀里摸出姜闵仁“夫人”写给姜闵仁的信纸,摊开露出娟秀的小字,再拿起桌上的梵文,道,“写给姜闵仁信纸的人是你,他口中的夫人自然也是你了。”
“然后是,飘飘唯一一本手书《青梅戏》,也是你亲手提笔所写是不是?”
“姜郎姜郎,你口中的姜郎就是姜闵仁。怎么,莫不成你们是同袖?你对姜闵仁有男女之情?”
这句话明显刺激到了暗中的人,他被激怒:“闭嘴!他岂是你能侮辱的?”
簌簌几声,飞镖吹灭红烛,朝她袭来,早有防备的林渺轻松躲过。
而此刻房间光线暗了一半。
黑暗中依稀可见一道高壮的身影,他没有对她发起进攻,而是道:“是那蠢女人告诉你的吧。”
“是张夫人。”
当初林渺其实也没怀疑到姜恪身上,是后来飘飘的谎话与张夫人的吐槽,令她生疑,到刚刚张夫人的话,才让她想明白了一切。